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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三伏天,夜晚的农村燥热无比,蚊香点了两根,刺鼻的香气熏死了蚊虫,也让宁宁有些难以喘息。

      没有电风扇,宁宁只能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拿着扇子来回煽动,累了停下一会,汗就从脑门滑到下巴,如此反复,汗总也擦不完。

      宁宁的家是个土房子,又破又小,房顶会长杂草,雨下得大了屋里角落的地方会漏水。年纪再小一些的时候,宁宁会觉得用水盆接从棚顶掉下来的水很好玩,滴答滴答的。

      屋里有个地窖,里面放了一些杂物和自家种的土豆,平时地窖口用木板盖着,但宁宁还是有些害怕自己会掉下去。妈妈下去拿土豆的时候,宁宁总会神情紧张地蹲在一旁,幻想妈妈要是上不来怎么办。

      今天宁宁的舅舅从市里回来了,每次舅舅回来的时候她都很高兴,舅舅会给她带各种她没见过玩具,带很多的课外书,还陪她一起看,跟她讲他在那边打工遇到的好多事,宁宁听得双眼放光。

      但舅舅这次回来她不高兴,甚至可以说要难过死了,因为她的父母在吵架。

      舅舅不想让宁宁面对这些,就让她去门口坐着,他自己在屋里劝架。

      他说劝夫妻俩不要在孩子们面前吵架,徐帆却将矛头一下对准他,说他跟他姐都是一个德行,伪善、虚伪、自私、吃里扒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连晓雾见不得他这么说自己的哥哥,和他对骂起来,俩人将毕生听到过最脏、最贬低人的话都送给了对方。

      这样激烈的吵架不是突然爆发的。

      去年徐帆和连晓雾打算攒几年钱就把土房扒了盖新房,但徐帆心急,今年村里一家接着一家都开始动工,帮工时又被别人撺掇,说什么今年就要盖。

      连晓雾不同意,现在那点积蓄是准备送宁宁去县里上学用的。

      徐帆平时对宁宁不怎么关心,在这事上更是提起来就要和她吵架:“她在村里上学不是上得挺好的吗,非得花那钱给她送出去干什么?你们娘俩就他妈会浪费钱。”

      连晓雾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父亲口里说出来的。

      “什么叫浪费钱?那是你女儿徐帆!平时不管她就算了,我也没指望你,教育这么大的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县里的教育不说有多好,起码比这破地方强。”

      徐帆听得不耐烦了,他最讨厌她这幅教育人的样子。

      “教育教育,你受过教育了,不还是个农村妇女,不还是每天都在家里洗衣做饭种地,你的教育让你有什么出息了?别在这跟我说这些大话。”

      连晓雾本来只是生气,可这话却让她有些难过。初中的时候,家里没钱供两个孩子上学,兄妹俩学习很好也都要辍学出去打工,没过两年,父母病逝,哥哥去市里打工,妹妹结婚嫁人。

      自此以后,她和哥哥曾经出人头地的梦想被生活的琐事碾压覆盖。

      幸运的是,她有个女儿,她不要求宁宁成为多优秀的人,但希望她能有选择的余地。

      “你就是个窝囊废徐帆,你除了往外借钱,和我动手,你什么都是不是,咱家这些年过的这么困难都是因为你,你现在还想拿我留给女儿的钱,我跟你说,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了。”

      “谁在乎你死不死的,你和你闺女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这房子我现在就要盖,你他妈不给我钱我就去贷款。”

      “我们不是说好了过两年再盖的吗,你为什么非要这么着急!”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要个新房子?凭什么这种事还要经过你同意,我说盖就盖,到时候我也不用你帮忙,房子盖好了你们娘俩也别住进来,去你们的县里吧。”

      看着已经开始耍无赖的徐帆,连晓雾只感觉无力又心累。

      “离婚吧,我带宁宁走,你自己过吧。”

      一听到“离婚”这个词徐帆瞬间暴怒,突然抓住连晓雾的衣领,一拳头就要挥过去。

      “你敢跟我提离婚,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离婚!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你想要跟别人跑了,我打死你!”

      拳头没有落下连晓雾的身上,被连晓涛拦了下来,他推开徐帆,一脚踹过去。

      —

      今天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宁宁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院子里的杂草连晓雾一个月前铲掉了,如今又张了出来,不高,但轻轻划着宁宁的小腿,宁宁觉得痒,用力去挠叶片划过的地方,破了皮也不停下。

      家里养的小土狗忽然向宁宁跑过来,舔她的手,她哭得已经麻木,机械地摸着小狗的头。

      屋里的争吵声还未停歇,宁宁不想再听了,她想远离这个地方,她起身向着黑夜走去。

      宁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跟随自己的脚步漫无目的地走,从连接一家家房子的偏僻土路走到宽阔的水泥路。

      这里的村庄离城市很远,晚上的路面几乎一辆车也不会经过,只有路灯昏黄的灯光照在宁宁身上,离开了吵闹的声音,宁宁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静。

      小狗也跑了出来,宁宁把小狗抱在怀里。

      水泥路两旁种着柳树,四周是长得比大人还高的苞米地,宁宁并不害怕这样空无一人的黑夜,因为她家比黑夜更可怕。

      她走到了前方一颗高大柳树下的水泥石板上坐着。

      这水泥石板好几年前就在这放着了,有柳树的三分之一大,斜靠在柳树树身上,石板下方是曾经废弃的泥沙,堆积在一起,受着石板压下来的力。

      石板倾斜的角度刚刚好,宁宁毫不费力地就能坐上去。

      然而坐上去时发生了点意外,一声人类的惊叫声从石板上方传来,宁宁被吓到了,脚下踩到了石板外,摔下去时宁宁紧紧抱着怀中的小狗,小狗叫了一声后马上去舔她的脸。

      膝盖传来阵痛,宁宁用手摸了摸,暗红的液体沾到了手指上,但她看不太清楚。

      还在石板上的人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步就从石板上跳下来,小心翼翼靠近宁宁。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鬼呢,你没事吧?”

      宁宁努力去看清眼前的人,越看越有些眼熟,是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但是她太瘦了。

      那个女孩先一步认出了宁宁:“徐适宁?你是徐适宁吗?”

      宁宁想起来了,这是她的同班同学,但宁宁和她不太熟。

      这几年农村的老师越来越少,宁宁到了六年级老师实在是不够用了,就把原本的两个半合成了一个班,这个女孩是另一个班的。

      宁宁的印象里她学习很好,总是能在表彰三好学生的大讲台上看到她,她又想起了她的名字。

      晓晓看到宁宁受伤的膝盖,顿时有些慌:“你你你好像流血了,你快回家包扎一下吧。我不是故意的吓到你的,你不要和家里告状好不好?我可以明天上学时给你带好吃的。”

      宁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她就怕成这样,膝盖没有多严重。

      “没事,只是破了点皮,明天就好了。”

      她向晓晓伸出手,示意她拉自己一把。晓晓看着还是很抱歉的样子,把宁宁拉了起来,“你真的没事吗?”

      宁宁很肯定地再次回复她:“没事。”

      晓晓以为站起来的宁宁要回去了,但是她没有走,而是又走到了石板上,坐到最上面,坐稳后看向下面的人,微微歪头,问:“上来坐会吗?”

      黑夜寂静,只有蛐蛐和小青蛙的叫声,晓晓没有说话,缺感觉到心脏强烈低跳动,她忽然有种莫名的兴奋感,像是流浪好久的小狗终于有了同伴。

      晓晓走上去,坐到宁宁身边,忍不住摸了摸她怀里的小狗。

      宁宁大方地把小狗抱出来让她摸。

      “你为什么这么晚在这里?”宁宁问她。

      晓晓似乎想到了伤心事,一下子情绪低落起来,面对徐适宁,晓晓有着奇怪的安全感。

      “爸爸妈妈不想养我了,他们想把我赶走,我太难过了,就自己出来了。”

      宁宁皱眉,“为什么?”

      又回忆起这些事情,晓晓一阵心疼:“因为我是他们收养的,后来他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想要我了。”

      晓晓跟宁宁说,从有记忆开始,她慢慢知道了自己是被收养的,养父养母对她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打骂是家常便饭,她的衣服都是从别人家不要的扔在小树林里的垃圾堆上捡回来的,吃饭从不让她自己盛饭,每次都吃不饱。

      有学上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村书记知道晓晓的情况,三令五申必须让她去上学。

      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想直接弃养晓晓,然而他们没完全狠下心,或者说怕被全村人议论,打算等她上了初中直接彻底不管他。

      晓晓今天晚上偷听到养父母在讨论她,她实在太伤心了。

      晓晓说完了,压在心中的石头轻了一些,他问宁宁:“你呢?你为什么这么晚出来?”

      宁宁看她得眼睛,语气淡淡地说:“因为我爸爸妈妈在吵架,吵得很凶,我在家待不下去了,就出来了。”

      听起来跟自己的遭遇比简直不算什么事,但晓晓还是安慰她:“没事的,你爸爸妈妈会和好的吧,他们肯定没有我的父母糟糕,你要是还难过,你就想想我。”

      宁宁有被安慰到一点,但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说:“谢谢你。”

      宁宁语气很平淡,晓晓却感受到了她的认真,那种莫名的兴奋感还在延续,晓晓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自己的事,今天竟然一下子全说了,她不清楚现在得自己为什么这么想表达,她只是想和她说话。

      宁宁所有所思:“明天老师要重新排座位,咱俩差不多高,你想和我坐在一起吗?”

      “想!”晓晓不经过思考就回答了。

      晓晓从小到大都没被谁邀请过当同桌,宁宁却主动找了她,她好高兴:“那我希望今天快点过去。”

      宁宁笑了笑。

      连晓涛找到宁宁时,她靠在晓晓的肩膀上快睡着了,晓晓把宁宁叫醒,宁宁反应了一会,和舅舅说自己就是和朋友出来说说话,让他不要生气。

      连晓涛心疼地摸了摸宁宁的头发,他怎么会生气呢。

      发现宁宁不见时,连晓涛没告诉妹妹,怕她担心,只说他让宁宁去离家很近的小卖店了,他这就去接她回来。

      伤心至极的连晓雾没有听出来这其中的不对,让他快去接宁宁。

      他找了好久才找到宁宁,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抱起宁宁,轻轻拍她的背,“没事了宁宁,等过段时间,舅舅把你和妈妈都接走。”

      宁宁心中不好的越来越强烈,她没说什么,只让舅舅也送她的朋友回家。

      舅舅答应了她。

      晓晓有些头晕,她好像什么也听不到,只听到朋友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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