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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血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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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光的视线无法从陆离流血的手臂上移开,脑海中反复倒带、慢放、定格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秒——冰冷的刀光,飞溅的血色,以及陆离毫不犹豫格挡过来的、替他承受了所有伤害的手臂。
陆离见他只是僵立着不答,眼神空茫,便忍着痛上前一步,竟伸出未受伤的右手,一把抓住了林光冰凉微颤的手臂。
“林光!”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和一丝极难察觉的…焦灼,“说话!伤到没有?!”
掌心接触到的皮肤温度,和那坚定的握力,终于猛地将林光从冰封的僵滞中拽了出来。
他浑身一颤,目光终于聚焦,对上陆离近在咫尺的、写满痛楚与审视的脸。
“我…没…”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没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只受伤的手臂上,鲜血还在往外渗,染红了陆离的手指,顺着小臂流淌下来,触目惊心。
“你的手…”林光的声音发颤,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恐慌攫住了他,远比任何刀锋更让他感到害怕。
陆离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擦伤。
“没事。”他语气极其平淡,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冷静,与他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流血的伤口形成骇人的对比。
就在这时,学校的保安和闻讯赶来的值班老师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跟前。
“怎么回事?!谁受伤了?!那些是什么人?!”保安连声急问,看到陆流血的手臂和地上的刀,脸色大变。
“马上叫校医!报警!”老师反应更快,立刻掏出手机。
现场瞬间被混乱的人声填满。
陆离却在周遭的嘈杂中,依旧紧紧抓着林光的手臂,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要确认他是否真的安然无恙,又仿佛要通过他的眼睛,看穿某种更深处、连林光自己都无法言说的震动。
直到校医提着药箱匆匆跑来,老师上前试图查看陆离的伤势,他才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抓着林光的手。
但那份冰冷的触感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却仿佛烙印般留在了林光的皮肤上。
校医小心地剪开陆离的衣袖,一道深长的、皮肉翻卷的伤口暴露出来,还在汩汩冒着血。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林光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抽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看见陆离在消毒药水触碰到伤口时,下颌线猛地绷紧,额角的冷汗更多了,但他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沉默的忍耐,比任何惨叫都更让人心悸。
警察很快赶到,询问笔录,查看现场,收走了那把作为凶器的弹簧刀。陆离条理清晰、语气平静地回答着警察的问题,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他只说对方可能认错了人,寻衅滋事,对自己为何被针对、以及那电光石火间的反击只字未提,更只字未提林光那奋不顾身扑过来的举动,也未提自己为何受伤。
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林光,带着一种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深意。
林光站在人群外围,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听着陆离用冷静无波的声音叙述刚才的险情,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被清洗、缝合、包扎。每一针仿佛都缝在了他的心上,带来细密而尖锐的刺痛。
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脑中疯狂盘旋,撞击着那些他赖以生存了千年的恨意壁垒。
如果陆离真是那般冷酷无情、算计至深的人,为何会为他挡刀?为何在自身受伤流血后,第一反应是确认他的安危?为何此刻又能如此平静地承担一切,将他完全摘出这场风波?
前世被剖丹的痛苦记忆疯狂翻涌,试图压过眼前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却一次次被那淋漓的鲜血和隐忍的侧脸击退。
两种截然相反的“真实”在他脑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
处理告一段落,老师坚持要送陆离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并打破伤风针,也让明显受到惊吓的林光一起回去休息。
陆离没有反对,只是在起身时,脚步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林光下意识伸手想去扶,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手肘的瞬间,却又猛地缩回,像是被那无形的界限烫到。
陆离似乎察觉了他的动作,极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独自稳住了身形。
坐进前往医院的车上,一路无言。压抑的沉默在车厢内蔓延。
林光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霓虹初上,灯火流光溢彩,却丝毫照不进他混乱一片的内心。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一刻,陆离抓住他手臂时的力度和温度,以及…血腥气。
他偷偷侧目,看向身旁的陆离。
陆离闭着眼,头微微后仰靠着椅背,脸色依旧苍白,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总是过于锐利的眼睛。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冷硬疏离的外壳,显出一种罕见的、因失血和疼痛而带来的脆弱感。
唯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心,还透着一丝不容靠近的倔强。
林光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到了医院,挂号、清创、打针、拿药…陆离全程沉默地配合,除了必要的应答,几乎没有多余的话。老师忙前忙后,林光则像个影子般跟在后面,手足无措,心神不宁。
每一次看到护士处理那道狰狞的伤口,他的胃就忍不住一阵抽搐。
一切处理完毕,已是华灯满上。老师的电话响个不停,似乎是家里有急事。
“陆离,林光,你们…”老师面露难色。
“老师您有事先走吧,”陆离淡淡开口,“我们可以自己回去。”
“这怎么行,你手还伤着…”
“没关系,已经不疼了。”陆离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老师又叮嘱了几句,终于匆匆离开。
医院走廊明亮的灯光下,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林光站在陆离面前,垂着眼,盯着地面光洁的瓷砖,不敢抬头。有太多问题堵在喉咙口,太多情绪积压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是陆离先打破了沉默。
“今天,”他声音不高,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谢谢。”
林光猛地抬头,撞进陆离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凌厉和审视,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复杂的平静。
谢他?谢他什么?谢他那样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差点让自己也陷入险境?还是谢他…成了他不得不受伤的理由?
“如果不是我…”林光的声音干涩,“你不会…”
“与你无关。”陆离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那些人本就是冲我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包扎好的手臂上,纱布洁白,微微渗出血迹。
“而且,”他抬起眼,重新看向林光,眼神里有一种林光读不懂的东西,“那种情况下,谁都会那么做。”
谁都会那么做?
林光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不,不会。绝不是“谁都会”在那种千钧一发之际,用自己的身体去为别人挡刀。绝不会是“谁都会”在受伤流血后,第一反应是去关心别人有没有事。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
这个词划过脑海的瞬间,林光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
保护…陆离…保护他?
这简直是他千年生命中听过最荒谬、最不可能的笑话。
可是…那手臂上的伤,那殷红的血,冰冷而真实地存在着,无声地嘲笑着他固守了千年的仇恨。
陆离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站起身。
“走吧,回去了。”
他朝医院门口走去,脚步因为受伤和疲惫而比平时慢了一些,背影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挺得笔直。
林光望着那个背影,心脏最深处某个坚硬冰冷的东西,仿佛在这一刻,伴随着那抹刺目的白纱布,悄然碎裂了一道深深的缝隙。
缝隙之下,是汹涌的困惑、无法解释的震动,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名为“愧疚”的暖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塞,快步跟了上去。
夜色,已深浓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