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李世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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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三十年，夏。
长安南边的翠微宫内一片紧张的氛围，所有人脸上虽然掩饰得很好，但眼神之中却都流露出惶恐之色。宫女与太监们即便是行走和活动，也都轻声静气，生怕惊扰了什么。而侍卫们显然更为肃穆，沉默地护卫着各一处宫门。
经过宫室的小鸟和苍蝇似乎都被这种凝重的气氛所惊扰，扇动翅膀的声音都轻了几分。
往来翠微宫与长安城的道路上，即便是夜晚也灯火通明。一拨又一拨的大臣带着随从匆匆从长安驶来翠微宫，经过重重的守卫之后，终于进入到了翠微宫内。
周自衡也在其中，他脸色沉重，对周围向他拱手示意的大臣们微微示意，但并未多做寒暄，匆忙朝含风殿的方向赶去。
含风殿外已经站立了许多位朝臣，包括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见他前来，朝臣们让出路来让他往前，与长孙无忌等人站在了一起。
还不等他们交流几句，含风殿的大门就打开了，先走出来的是徐清麦。
她从台阶上下来走到周自衡的身边站定，然后对他轻微地摇了摇头。在旁边的几位重臣看到了之后，眼睛里的悲伤之色更重。
他们大晚上的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皇帝陛下重病，而且性命危在旦夕。
长孙无忌身形摇晃了一下，声音都有些恍惚：“之前徐寺卿不是说陛下的病情有所好转吗？”
徐清麦轻声道：“如今看来，或许只是回光返照。陛下的身体......”她叹了口气，“在前些年的征战中耗损得太严重了些。”
她这些年听了许多大唐开国时的事情。他们的这位皇帝陛下动辄千里奔袭，而且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坐骑都累死好几匹，虽然不曾受过大的伤，但身体耗损却极为严重。即便是年轻时仗着血气足能够很快恢复，但一到老年便会变本加厉。
徐清麦在后世的时候曾经与同僚们闲聊，后世的开国将领们往往寿命不长，大概率便是因为在年轻时紧张的行军生涯中提前透支了大量的生命力，以至于新中国建立后他们很多人疾病缠身甚至早早过世。大唐的那些开国将领们其实也是如此，而李世民同样没有得到健康之神的优待。
在十几年前，巢明等老太医致仕之后，李世民的身体便由徐清麦全面接手。有赖于她从系统获得的各种医疗器械，她发现除了早些年带来的身体损伤之外，这位皇帝陛下还患上了高血压以及高血脂。不过，这也不意外，这群唐朝贵族们对糖油混合物简直无比热衷，自从改进了制糖的法子之后，各式奶酪里也都加了巨量的糖，不得三高才怪。
徐清麦给李世民制定了严格的饮食计划，以清淡为主，配合一些从现代带来的药物，这才让他的病情很好的控制下来。但待他到了四十五岁之后，他开始频繁的头疼，夜不能寐，在徐清麦排除万难给他做了一个小手术之后才逐渐缓和。
徐清麦不知道历史上的唐太宗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印象中只记得他晚年征高丽但似乎失败了，然后回来没多久就过世了，这也被称为他人生中唯一一场失利的战事。但在这个时空里，李世民于贞观二十年征高丽，这场仗打得很顺利，不过半年的时间彻底将其纳入到大唐的疆域版图内。
她觉得，这或许其中也有她与周自衡所带来的变化。
而征战高丽之后，李世民的身体也并未垮下来，而且还做了几件大事——推科举、扫世家、勤农政、重海政......贞观之治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直到现在，贞观三十年，他终于要走到了自己的人生尽头。
徐清麦有些难过，但她知道，现在即便是她也无力回天了。在几年前，长孙皇后病逝之时，她也有过这样的无力感。
含风殿里一片静默，有的朝臣眼中还含着泪。他们的这位皇帝陛下，是前无古人的圣明之君，是为臣子心中所想要的理想君主。他结束了从魏晋时期延续到隋末的乱世，开创了一片煌煌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大臣可以放下心来大胆实现自己的贤臣抱负。
可如今，他却要先走一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从殿内走出来，眼圈红肿，朝着长孙无忌以及周自衡行了一礼：“舅父，老师，父皇召两位入内。”
周自衡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李世民这是要交代自己的后事了。
他有些沉重地步入殿内。
周自衡生在红旗下，对封建社会是充满了抗拒的，对古代的阶级之分尤其是皇权也并不太敬畏。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位陛下的确是位难得的圣君，几十年下来，君臣感情深厚。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刚穿越到大唐的时候，庆幸这是贞观。如今，这份庆幸的感觉更加深刻。
李世民召两人入内，无非是想要他们在自己死后好好的辅佐新帝，他甚至还过问了几项具体的政事，直到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了这才停止。
他让周自衡在稍后一些的地方等待，自己与长孙无忌说了一些体己话之后，这才挥手让长孙无忌出去，让周围服侍的宫人也都出去，只留了周自衡一个。
周自衡看着他那双已然衰老但依然明亮的眼睛，语气有些哽咽：“陛下......”
李世民温和地看向他，他的情况显然不太好，说话需要耗尽很大的力气：“十三郎......你这些年做得很不错，大唐有你，有徐卿，是一件幸事。”
周自衡深深地弯下了腰：“陛下，能为大唐做些事情是我的荣幸。
李世民笑了笑：“你虽然看上去八面玲珑，内心却是桀骜之人。听到你这样说，我很高兴......”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挥手制止了想要说完的周自衡，“最后的时刻，朕想要问你一件事。”
他深深地看向周自衡，艰难抬起头来：“朕......我想知道，后世之人是如何看待朕？”
周自衡如遭雷击，难得的有些失态，抬起头瞳孔紧缩：“陛，陛下......”
李世民的眼中露出些孩童般的狡黠，似乎很得意他被自己的话给惊吓到：“你毋须惊慌，其实在几年前，我就已经猜出来了......”
那是征高丽之后的贞观二十三年，他头风发作，徐清麦在诊治之后认为如果想要痊愈的话需要一个开颅手术。这与在公主头上开刀不同，朝臣们自然是百般反对。最后，是他自己毅然决定，那就开颅，如果死在手术台上也与人无尤，就像是那次他率先带头打牛痘一样。
在开颅的时候，麻醉后的昏迷中，李世民获得了一番奇妙的感受。
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身体，以一种高维的角度在俯视着世间所发生的一切，看到徐清麦正在全神贯注的为自己动手术。下一秒，他却像是处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里。
徐清麦依然在动手术，可躺在手术室里的患者却并不是他，而是一个陌生人。而且那个手术间里充斥着雪白的光芒，有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仪器。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画面一转，他似乎又来到了外面，他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甚至也无法想象的一些景象：高楼拔地而起，密密麻麻几乎触到了天际，奇怪的方盒子行驶在平整而宽阔的路上，人们就在这些高楼和方盒子里进进出出。
他们有男有女，穿着奇异而简单，但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神色，与身边人说说笑笑。
没有恭顺，没有谨慎，没有愁苦......每一个人似乎都长着一张不被欺负的没有经历过世事磨难的脸。
他还看到了周自衡。
周自衡也穿着和他们类似的衣服，看上起气质迥然不同，他穿着白色的衣服，坐在一个同样雪白的房间内在看着一个像是显微镜一样的东西，在他的身后，放着一盒一盒刚发芽的禾苗。
李世民大受震撼，但还不等他细看，他的意识便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一切都烟消云散只余一片黑暗。待他醒来的时候，是熟悉的贴身宫人惊喜的脸：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这段经历，李世民一直没有和其他人提，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哪怕是与自己亲厚的长孙无忌等人。
他一直在揣摩，这到底是一场梦抑或是其他？
后来，他想明白了，这或许......就是后世。
李世民是绝顶聪明之人，关于周自衡和徐清麦的种种蹊跷之处他怎么会没有察觉呢？原本他以为这二位或许是下凡来历练的天人，但在经历过了那段奇妙之旅后，他却推翻了这个最初的认定。
不会是天人，他们在那个世界里看上去和旁人并无二致，天人岂会如此之多......
他甚至回想起了自己看到在楼宇上悬挂的大幅栩栩如生的彩画，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上面写着的是“带你重回大唐盛世，一日看尽长安繁华”。
大唐啊......
他睁开眼睛，看向周自衡：“后世之人，是如何看待朕？”
周自衡在帝王的眼中看到了渴求，他嘴角扬起，想要露出微笑，但最终声音却嘶哑下来：“陛下，后世之人称您这段历史为贞观之治，是盛世，是中国历史上最绚丽华美的篇章。而您，与秦皇汉武齐名，是古往今来难得的圣贤之君，是千古一帝！”
李世民沉默了一瞬，然后眼中露出些飞扬的神采，像极了当年太原城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他一边笑一边咳嗽：“千古一帝......看得朕的确是做得不错。”
世人并未在意玄武门之变，并未因为他杀了自己的兄弟，囚禁了自己的父亲就指责他得位不正，反倒给了他如此高的赞誉。李世民内心最大的隐秘的伤疤似乎在此刻也痊愈了。
他再无遗憾。
贞观三十年夏，一个晴朗的夜，李世民含笑驾崩。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李世民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