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抓周 ...
-
那天回来之后，或许因为顾母的那两脚，顾雪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这场高烧来势汹汹，她根本招架不住，当即昏睡过去。
顾母原本洗着脚，瞧见歪倒在竹椅上的顾雪，脸色不虞，她瘪了瘪嘴骂道：“真是金贵！你今天可是什么都没做呢，这才行了没多长时间就又睡了！”
顾雪迷迷糊糊间听见她的讥讽，疲倦的眼皮强撑着打开可又犹如千斤重，最终还是抵不过高烧的攻击彻底陷入虚实相交的梦境当中。
她仿佛踩在云朵里，轻盈地飘动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飘到了何处。梦境的场景犹如雪糕般融化，紧接着露出底下新一场的梦。
这是一个令她十分陌生的画面，一个装修精致的房间中，一对夫妻簇拥着一个正在拼图的小女孩，他们的脸上无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渺渺好棒！”那位母亲豪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脸上全然是对女儿的骄傲，“这么快就把拼图拼好了！”
一旁的父亲也轻轻地鼓掌，一同附和：“渺渺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了！”
“那我有爱因斯坦聪明吗？”听见爸爸说的话，小女孩当了真，她仰起天真的面庞，好奇问道。
她的父母闻言相视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还是差一点的，但如果你不断努力的话还是很有可能的！爸爸相信你！”
可小女孩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嘟嘴撒娇：“不嘛……我就是很聪明！”
“是是是。”她的母亲受不了她摇晃的小身体，一只手抚上她毛茸茸的脑袋，宠溺道：“我们家渺渺是最聪明的！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那当然！爸爸妈妈我也最爱你们了！”小女孩骄傲地挺起她的胸脯。
一滴水突然滴下，激荡起圈圈涟漪，模糊了整个画面，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渺渺……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她是谁？
还在沉睡的顾雪心中颤动得无以复加，她只觉得心脏想破了一个大窟窿一般令人疼痛。
她陷在这场梦魇中却始终无法挣脱，只能在一个又一个既熟悉又密生的梦境中挣扎。
顾母很早就醒了，她有生物钟，一到固定的时间点就会醒，正如今天天色微亮她便完全没有了睡意。
她只好认命地爬起来穿衣服，口中嘟囔：“这个天也不知道这么早醒来做什么。”
躺在她身边的顾父翻了个身，短暂地打了几声呼噜，又仿佛像被人掐住脖子急促地呼吸。
这种场面顾母已经见怪不怪，她随意看了一眼就当作无事发生：“你倒是睡得香。”
她起身来到顾化的睡篮旁，见他睡得香甜不由也露出一个笑脸：“我宝真是可爱。”
“爸爸妈妈……”
顾雪一整夜都睡得不安稳，她最开始睡在椅子上，后半夜又因为翻来覆去摔在了地上，可哪怕这样也没有将她吵醒半分，一夜的梦境就像藤蔓一般将她裹得严实，难以喘息。
听见她的呓语，顾母才施舍地向躺在地上的她投去目光，却越看越觉得不满。
她朝她身上踢了一脚，压低声音骂道：“都几点了还不起来？！昨天已经让你休息了，今天别得寸进尺！”
可顾雪却不像往常般立即苏醒，而是极其难受地摆了摆头，口中依旧道：“妈……妈妈……”
“叫魂呢？！”顾母更是烦躁，于是直接下手打算把她叫醒，“我知道你醒了，别想装睡！”
可不论她怎么摇晃顾雪的身体都不见她转醒，这时她才隐约察觉出顾雪的脸色红得不对劲。
她伸出手去摸她的脸，被她的温度烫得缩手:"啧！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随后仿佛是觉得晦气，顾母甩了甩手，只得自己准备早餐。
邹直忧心顾雪的状况，于是今天早早就出诊了，直奔顾家来。
此刻顾母刚做好早餐，刚把粥端上桌就见邹直一只脚就已经跨了进来，她皱了皱眉：“江医师要不要在我这喝一碗粥？”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这不摆明了要搭上她一碗粥吗？
她扭过头，背对着邹直翻了个白眼。
邹直一心想着顾雪，便连忙拒绝：“不用了，我等下去村里吃。”
“好好好。”顾母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假装出一脸遗憾的样子，实则心里窃喜。
“顾雪在哪？”
顾母满不在乎道：“就在里面，你去看看吧。”
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试着问：“你这次给她看病不要钱吧？我记得你前几天给狗蛋家看病就不要钱呢。”
邹直本来懒得搭理他，听见她的话扭头看了她一眼，气笑了：“不用。”
“那就好那就好！”顾母顿时笑得像花一样。
邹直不想跟她过多纠缠，径直走进里屋，却见身上没有盖东西孤零零躺在冰冷地面上的顾雪，只一眼他就有忍不住怒火的趋势。
“真不是人！”他暗骂一声，连忙把她抱上床，盖好被子。
也不知道这样冻一晚上她的身体还撑不撑得住。
跟过来的顾母见状下意识阻止：“诶，她身上脏……”却被邹直一个眼神吓住，只得讪讪闭上嘴。
邹直一边忍住心里即将遏制不住的怒意，一边检查顾雪的伤口，却发现她的伤口已经有了发炎的预兆，原本她的伤口恢复得很好，被那个疯子踢了几脚竟然变得这么严重！可见用了多大的力！
他强行呼出几口气，冷静下来专心处理起她的伤口。
顾母已经来到床边，她往床上瞅了一眼，小声嘟囔道：“看起来也不严重啊，谁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就她扛不住？”
邹直瞥了她一眼：“是啊，扛不住的都死了。”
顾母顿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小声道：“那我不也扛过来了吗……”
一番折腾，顾雪终于转醒，她缓缓睁开眼睛，却神色迷茫。
昨夜的梦境让她头痛欲裂，她只记得那些梦特别真实，可醒来后又忘记得一干二净。
她的视野十分模糊，混沌间只能看见邹直凑近的面庞，她下意识问道：“邹叔，我这是怎么了……？”
邹直在上药的间隙回复她：“没事的，你再睡会，醒来就好了。”
顾雪听见她的声音，点点头，又安心地睡了过去，只是这场睡眠再也没有她想要探究的那些梦了。
为了保证顾雪的伤口能够恢复好，之后的每一天邹直都会特意来好几趟，就是为了避免顾家趁着她生病又偷摸开始虐待她。
他看得严实，顾家也不好做什么，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顾雪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恢复得很好。
只是伤好了之后邹直也没有理由一直来顾家照看她，于是她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之前家务不断的日子，好在顾家父母收敛了一些。
时光如梭，转眼间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曾经淹没一层楼的水位已经完全退下，只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顾化竟也要过周岁了，可他的出生却好像还在昨天。
顾家准备大办一场，招呼了许多亲戚来吃饭，也算是为顾化抓周时多添点热闹。
只是这场热闹依旧与顾雪无光，她在阴暗狭窄的后厨打着下手，忙得像只陀螺，没有一刻能停下来。
“诶！雪丫头你把葱洗了！”来帮忙的婶子顺口吩咐道。
顾雪乖顺点头：“好。”
于是这才有机会去到外面的压水机旁偷得片刻的光明。
她一边洗着菜一边抬头去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这种场面她只在顾化出生当天见过。
顾父今天实在是高兴，他满面红光地招呼着客人：“叔！你来坐主桌，今天我可要好好陪你喝几杯！”
“你家顾化呢？这都好几个月没见了，可得让我好好瞧瞧！”
“那小子在里面呢，我带你去瞧瞧！”
顾雪垂下眼睫，扯动嘴唇。
真是开心呢。
“雪丫头，你好了没？！这头要用呢！”厨房里传来催促的声音。
顾雪抖了抖小葱上的水，答道：“这就来了。”
不久后，菜渐渐上桌，她却依旧在厨房打转，大家好似遗忘了还有她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等她彻底忙完时，其他人也都吃的差不多了，她只能偷偷从厨房拿了一副碗筷，避开人去吃桌上的残羹剩饭。
可是哪怕是别人吃剩的，对于她来说也是不一般的美味，一碗接着一碗，直到自己的胃已经没有装下食物的空间才罢休。
而此时也恰好到了抓周的时间，顾化被众人簇拥着。
他今天被打扮得很漂亮，穿着一身新裁的衣服，头顶虎头帽，一张白嫩的小脸蛋一本正经，因此他也被人抱来抱去，众人都对这个可爱的小孩爱不释手。
顾母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蹭着逗他，却不见他笑。
她不由疑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昨天这样逗都还会笑呢。”
“我瞧着这孩子今天也不太高兴，是不是人太多了？”一旁的婶子拉着顾化的手晃了晃道。
“有可能……”
“诶！笑了笑了！”
方才还板着脸仿佛不太开心的顾化此刻突然咧开嘴笑得眼睛弯弯，露出刚长出的四颗乳牙，身体也不断耸动着朝着一个方向倾去。
顾母觉得好笑：“突然这么开心？那边有什么呀？”
她顺着顾化的视线望去，却见一只脚刚跨过门槛的顾雪。
顾母眼中的笑意当即消失殆尽，上扬的嘴角也重新绷直：“哼，真是晦气。”
随后她转过身，背对大门，企图挡住顾化的视线。
却不料顾化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是一个固执的小孩，见顾母的身形挡住了自己想要看的人，便开始扑腾起来。
“咿呀~咿~咿呀~”
“我们小化乖，好不好？等下我们就要抓周了。”顾母轻声哄着，却不见一丝成效，顾化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甚至有哭的预兆。
顾母毫无办法，总不能在这个大喜的日子让孩子哭得难看，但她的心里难免有一股气。
她气冲冲地走到顾雪的面前，恶狠狠道：“你真是好样的！这样大喜的日子也能让你弟弟缠着你！”
顾雪无辜地眨了眨眼，将唇抿紧。
终于看见想要见的人，顾化难听的嚎叫声瞬间就转变为“趴趴”的笑声，变脸之速度完全不输他的母亲。
作为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小孩，他完全不懂周围人的脸色，也不顾顾雪眼底深处浓烈的厌恶，他小小的脑袋只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姐姐了。
于是，他的动作愈发激烈起来，可令他厌烦的是他的脚却始终被顾母牢牢固定在怀。
实在是着急，他嘴一瘪，眼泪汪汪地看着顾雪，仿佛在诉说满腔的委屈。
顾雪默默避开他的视线，转而对顾母道：“妈，你把他给我吧，不然他要哭了。”
顾母的脸色已经黑如木炭，她只能阴沉着脸把儿子交给顾雪，而后又挽尊道：“等下就要抓周了，到时候要是找不到人你就死定了！”
顾雪沉默点头。
在场的三人中，也或许只有顾化还能笑得出来。
顾雪抱着她走到院子里坐下，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怀中笑脸盈盈的小孩，见他欢乐地摆手。
她的心里只有一片平静。
这么久的时间，她已经想清楚了，他的存在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既然爸爸妈妈爱他如命，那她为什么不把他牢牢抓在手里呢？
至少可以通过他去少吃点的苦不是吗？
顾雪露出一个笑容，却笑不达眼底，她拿出自己的耐心和温柔的声线，道：“顾化，叫姐姐好不好？”
顾化现在只能勉强听懂一点简单的字词，但并不会说话。
他歪歪头，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只能“叭叭叭”的胡乱叫着。
顾雪却不气馁，重复一遍：“叫姐姐。”
“趴趴！”
她刚想要再教几遍，却听见顾母朝院子里喊着：“快快快！要抓周了！”
于是她只得放弃，起身抱着顾化往屋子里走。
大堂里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就等着顾化这个主人公就位，一双双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顾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不禁被盯得有些无所适从，他肉嘟嘟的小手紧张地抓紧顾雪的袖子，稚嫩的脸上头一次能看到如此鲜明的情绪。
“啊！”他焦躁地耸了耸，时不时就看一眼顾雪。
顾雪只好柔声安慰，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乖，没事的，不要害怕。”
这句安慰不仅没有起正向作用，反倒让顾化更加紧张，他整个身躯都依偎在她的怀里，脸贴在她的胸口。
顾父瞧见这边的情况，拧眉，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抱着你弟弟过来？”
顾雪低头看了顾化一眼，才道：“好的。”于是不顾顾化的害怕把他塞进了顾父的手里。
他挣扎着不愿意和她分开，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下一刻却被放在了地上。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下意识想要寻找熟悉的身影，可现场的人实在太多，将他围得水泄不通，耳边也尽是些嘈杂的声音，他早就找不到顾雪了。
顾母站在一些列抓周用品旁边，用力鼓掌发出声音企图吸引顾化的目光。
顾化对此没有丝毫反应，他只一味左顾右盼寻找着什么。
顾雪从人群中退出，这小小的空间实在是容纳了太多的人，以至于连空气都不太流通。
她深深呼吸，刚想要逃离这样的场面，不料已经许久未见的顾梨也赶了过来看热闹。
顾梨瞬间就锁定了她的身影，一边招手一边兴致冲冲地跑了过来：“小雪！”
顾雪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被她一把抓住手腕往人群中冲。
“快！我们还能赶上！”顾梨喘着粗气，二话不说就把顾雪带到了最里面，差点踩到算盘。
顾雪已经无话可说，她刚想埋怨几句，就听见周围传来大人们的欢呼声。
顾梨的声音也变得激动：“小雪！快看！快看你弟弟！”
闻言，顾雪看向那个在地上缓慢爬动的小孩。
顾化爬得脸蛋涨红，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努力，仿佛用出了吃奶的劲。
他的这副模样极具喜感，逗得在场的大人哈哈大笑，顾梨这种小孩也不例外。
唯有顾雪，依旧维持着她的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一丝烦躁。
她拧眉，想要逃离这个令她极其不舒服的场面，脚刚后退一步，顾化就好似发觉了她离开的企图，着急的“啊啊”大叫，连忙加快了爬行的速度，像极了一辆横冲直撞的小卡车。
顾梨扯住她的袖子晃动：“你快看！你快看！你弟弟要过来了。”
顾雪嘴唇翕张，想要向她解释，不料下一刻她就察觉到自己的小腿上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她低头，是顾化。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剧烈地笑声：“错了！错了！化儿，那是你姐姐！”
顾化“啊啊”几声，仿佛在肯定：就是这个！就是姐姐！
顾雪此刻却并不觉得开心，她缓缓抬头看向顾家父母的方向，只见两人已经维持不住表面上的体面，黑了脸。
不知不觉间，她攥紧了拳头，可又毫无办法，只能哄着脚下的小孩:"你该去那边。"
面上已经冒出冷汗。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