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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apter 23 ...

  •   回忆里的某个晚上,天没下雨。但空气潮得像刚擦完厨房地砖,湿得能拧出声音来。

      林杨收拾完后门口的杂物,回屋时听见梁书悦在厨房哗啦哗啦洗碗,手肘卷起一截,水花在白瓷盆里溅开一圈一圈。

      他走进去递了块干净毛巾,梁书悦接过,没说话,饭馆的灯灭了,后屋的那盏壁灯还亮着,昏黄得像水汽里的火光。梁书悦靠着门框,手心微凉,肩膀贴着刚洗净的潮气。

      他说:“你今天话不多。”

      她答:“你今天眼神太多。”

      风扇咯吱转着,半天没送出一丝风。梁书悦低头擦手,眼睫下落的影子像印在他掌心。林杨走近一点,门和人之间那点缝隙也被封住。

      梁书悦没退,也没看他,只轻声说:“你是不是要说点什么?”

      林杨看着她眼尾那一点水光,说:“我说不出口。”

      她抬眼,“如果你不想说,那就别说。”

      是梁书悦先走近的,她的手绕过他腰侧,指尖一寸寸掠过他背后那道从不提起的旧疤。他抱住她的时候,听见锅盖因为热胀冷缩轻轻震了一下。

      像屋里有声音在等他们靠近才敢响,唇贴上来时,没有急,像是在回味梦里反复演练的顺序。梁书悦吻他,从耳后到下颌,力道不重,却像钩子。

      林杨整个人在她手臂里像一口刚开火的汤,被小心搅动,沸也不沸,热却缓。他的手滑过她肩胛,像水过墙根,悄无声息地围合过去。

      她轻轻一笑,像从喉咙溢出的风,“你到底怕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拉下她身后的灯绳。黑暗是温柔的,它没有擦掉彼此的动作,只让每一寸触碰都像在确认“你真的还在”。

      他们在那张竹编小床上,衣物一点点变得像多余。窗外槟榔树的影子摇在墙上,一节节滑动着落进铺满薄被的角落。

      她没喊,也没躲,只是埋进他颈窝,像多年前她没来得及靠过的那个位置。林杨闭眼时,听见风扇终究吹出一丝风。像他们之间那些年转啊转,总算吹到了此刻。

      她最后贴着他说:“你头发白了一点。”

      他答:“你回来,就都好了。”

      夜很安静,厨房没关紧的窗还在滴水。他们谁也没动,就那样并排靠着,像两条沉睡在水底的河。没有涌动,却缓缓交汇了。早晨第一缕光进来时,她还闭着眼,林杨起身,轻手轻脚去烧水。

      火刚点着,锅盖发出咕咚一响,她睁开眼,没动,只看着他的背影。像所有沉默之后,那句没说出的话——终于被生活本身接住了。

      她醒得比平常晚,窗帘没拉,光穿进来,斜落在床尾。空气里是米饭刚焖开的味道,混着昨夜未散的雨气。

      梁书悦没立刻起身,只望着天花板,听厨房里咚咚的切菜声。每一声都像落在昨晚的沉默里,被一点点切碎,再煮进今早的热粥里。

      她起身洗漱时,林杨刚把粥盛进碗里,他没看她,只推了杯水过去。梁书悦坐下,舀了一勺,吹了吹,“你什么时候起的?”

      “六点。”

      “今天店开门早?”

      “没睡着。”

      梁书悦低头喝粥,热气模糊了眼角的轮廓,林杨看着她,忽然说:“你梦见什么了?”

      她放慢动作,“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

      “你说了句‘别关灯’。”

      她顿住,咽下粥,说:“可能梦见小时候。”

      “你怕黑?”

      “怕醒来没人。”

      林杨沉默着,像是不知道回答什么,他只是把桌角一只倒着的筷子扶正。

      她看着那动作,说:“你其实很在意细节。”

      “我只记得有关的。”

      “那我是什么?”

      他没答,但心里在说,“和你有关的。”但他手指按住了桌面某一处,好像那儿压着一句他不敢说的回答。

      吃完她去收碗,他按住她的手腕:“我来。”

      梁书悦抬头看他,眼里没笑,但有温度。

      “好。”她说,“那我擦桌。”

      屋子一角有风吹进来,纸扇哗啦啦晃了一下,他们就像两张忙碌的影子,在潮湿的光线里安静穿梭。

      没说“昨晚”的事,也没说“以后”。

      但每一个动作,都在延长那句未讲完的话——
      “留下来吧。”

      ……
      回忆总是集中在过去,但这次梁书悦回来,还是单独住着酒店。偶尔她会来找林杨,时间合适,还是会陪他一起去饭店。

      早市刚散,街边小贩还在收摊,林杨和她提着菜篮走回饭馆,布袋里是刚买的香茅、小米椒,还有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

      太阳从云层里露出一线光,巷子微亮,雨后湿气仍在地砖上泛着黏滑。

      梁书悦走在他身边,一只手拎着豆腐干,另一只轻搭在他手腕。大概是过去的太多回忆占据了心神,林杨一路没怎么讲话,梁书悦也安静着,但虽然两人都没讲话,但步伐极其一致,像练习过很多次似的。

      直到走到转角,林杨忽然停了。一个声音从斜对面传来:“哟,林杨?你还在这儿?”

      她转头,看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着油迹斑斑的T恤,嘴里叼着一根牙签。那人凑近两步,看了她一眼,眉毛挑了挑,“哟,这是你……家人?”

      林杨没接,低声说:“老同事。”

      那人笑,“你那时候不是说要走吗?你爸那事,哎,后面听说闹得挺大。”

      她微微一怔,看向林杨。林杨神色一闪而过,没有回头,只淡淡应了声:“过去的事了。”

      “现在混得不错啊,开店了?店在哪儿,我回头来尝一碗?”

      林杨点头,语气不冷不热:“你愿意来就来吧。”
      那人笑着摆手走了。街口重归安静,他们继续往前走,她没再说话。直到快到饭馆门口,她才轻声问:“你不想说的,是不是还没过去?”

      他没停脚步,“说了也不会轻。”

      她点头,“那我不问。”

      “你想问,我就会说。”

      “可你不想我知道。”

      林杨没回答,只是打开门,把菜放进厨房,整个人像沉入一锅尚未煮沸的水。梁书悦站在门边,看他忙着择菜,风吹过,芭蕉叶又晃了几下。

      这次她看见了,他的眼神闪了一下,没看她。像过去藏在某个角落里,终于从背后走了出来。不是为了吓人,只是提醒他们—— 有些沉默,一直都在场。

      那天之后,日子像被轻轻拨正了节奏,饭馆后巷晒衣服,衣竿晾着的是林杨的深灰T恤和几块抹布。阳光斜着照进小院,竹椅、鞋架、锅盖全都浮上一层安静的光。

      梁书悦开始记住他调汤时的顺序,也会在他忘了加盐时悄悄补一点进去。林杨不问,只轻声说:“今天味道刚好。”她回头看他一眼,没答话,只用筷子拨了拨汤面,像在隐藏自己的笑意。

      偶尔她梁书悦会自己下厨,她做饭速度慢,喜欢在炒锅上铺一层芭蕉叶,说那样炒出来的香茅鸡带点野气。

      林杨不反对,只站在一旁看她,火光映着她额头那点汗,他心里像压着什么热着的东西,一靠近就要涨开。

      有天傍晚,街口下起雨。梁书悦一边收摊一边笑:“雨总是挑着没空时来。” 他递给她一件外套,她穿上时,鼻尖碰到他胸口。

      她说:“你今天身上没有汤味。”

      他说:“你回来以后,我常洗澡。”

      梁书悦没接话,只轻轻靠了一下,像猫蹭过熟人的腿。有时晚上闲下来,他们会坐在店后院,她撑着下巴听他讲小时候的事,断断续续,说一句断三句。

      他说他六岁时偷喝米酒,一醉睡了两天。

      她问他:“那时你妈在吗?”

      林杨说:“她那天回了娘家,不知道。”

      她没追问,只“哦”了一声,然后摸了摸自己耳垂。

      风吹过来,窗外的绿萝叶拍在墙上,林杨转头看她:“你以后想做什么?”

      她没立刻答。

      过了会儿说:“可能还是写点什么,也可能……留下来,试试别的日子。”

      林杨没说话,只伸手把她披肩的一角拉正。

      这样的夜晚不多,但每一个细节,都像把某种生活的种子轻轻压进他们共用的时间里。没有誓言,没有计划,但一切都在缓缓生根。

      那天早上,两人几乎同时收到消息。林杨接到的是一封社区挂号信,通知他前段时间过世父亲留下的老屋即将进入清算,需本人前往确认继承意愿。

      她收到的是一封来自母亲的纸质信,笔迹娟秀,一页半,语气温和却直指核心:“别人的家不是你可以一直躲着的地方。”

      信是她在收衣服时发现的,邮差把信插在厨房窗台的竹篮里,外头阳光炽热,纸角被晒得微翘,她看着信封愣了几秒,才慢慢打开。

      林杨那边没有表现出什么,他只是把那张印着红印章的文件压进抽屉,回头照常去煮汤。但她注意到他把辣油放多了一些——那是他惯常不安时的小动作。

      午饭前,两人都没说话。

      梁书悦坐在门口摘豆角,阳光照在脸颊上,像老照片泛起的褪色光晕。林杨在厨房洗鱼,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均匀,却不带情绪,饭桌上的话也少。

      她问:“明天你还去早市吗?”

      他点头:“去。”

      她又问:“要不要我一起?”

      他没答,只说:“天要转凉了,记得加外套。”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觉得今天的味道比往常淡。是她舌头出了问题,还是他忘了放盐,她不知道。只知道胃口一阵一阵发冷,像有什么正悄悄撤离。

      窗外的芭蕉叶晃了一下,风不大,但够让人心里轻微一颤。晚饭后,风像是绕了一圈才回到屋里。她站在厨房门口晾碗,林杨坐在屋外抽烟,两人只隔着一扇窗帘,一束芭蕉叶影。

      碗碟碰撞的声音比平时脆,像每一下都要试着把沉默敲碎。她关水时问:“你那信,是要回老家处理什么?”

      他隔了几秒,说:“老屋,要卖掉。”

      “一个人去?”

      “还有林青。”

      林青是谁,梁书悦心里好奇,但听名字也猜出来几分,她点头,低头拧毛巾,指节泛白。

      “你打算去多久?”她问。

      “两三天。”

      “回来吗?”他这次没答。

      屋里风扇“咯吱”一声,灯晃了晃。她把毛巾搭在墙角,走到他对面。林杨抬头看她,她眼神不冷,只是空得像水。

      “你是不是还是没打算告诉我你家的事?”

      “我不想你听了就走。”

      “你不说,我更想走。”她声音轻,却像刀刃贴皮。

      他低下头,“有些话我没法讲得好听。”

      “那就别讲好听的。”

      “我怕我说了,就只剩那些。”

      “可你不说,我们也只剩现在。”

      两人都没说话,风穿过院子,吹翻桌上一张旧菜单。

      她走过去捡起,翻开那页“黄粉皮”,说:“这页你是不是一直没改?”

      他点头:“我不舍得。”

      她垂下眼睛,“那你要不要也别改我?”

      林杨第二天要走,他没说再多,只把出发时间写在了厨房黑板上:早上六点,去老屋。

      晚上九点,他开始收拾行李、一个老背包,一双干净球鞋,三件换洗衣物,一封社区信。他把东西一件件摊开,又一件件放回去,像在确认某种顺序仍然有效。

      她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抱着膝盖没说话,屋里没开灯,只有墙角那盏常亮的夜灯,把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梁书悦听着林青和林杨交谈,但她发现自己完全插不进去。

      “你带伞了吗?”林青问。

      “带了。”

      “老屋是不是离溪边很近?”

      “以前是。”

      “你小时候淹过一次水。”

      “你记得。”

      她点头,“我还记得你从水里出来,鞋都不见了。”
      林杨笑了笑:“现在鞋不重要了。”

      他拉上背包拉链,转身时看见梁书悦还坐在门口,脸埋在手臂间。他走过去,在梁书悦身边坐下。

      她没抬头,只轻声说:“你要是明早走,我可能不会起来送你。”

      “我知道。”

      “我怕我起来了,就说了‘再见’。”

      “那你别起来。”

      他们就这样并排坐着,风从屋檐下吹过,带着槟榔树香味,他没有碰她,梁书悦也没有靠近。只是那一夜,他们谁也没先回房间。像都怕转身的一刻,会把今晚定格成离开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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