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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修心（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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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内部很空旷，严肃得充满了压迫感。他几乎用尽力气才抬起头，向房梁——他的目标——望去。
整座大殿中央最高处、支撑着殿宇重量的巨大主梁，金光耀眼、熠熠生辉。历经香火虔诚的熏染与浸润，这根金丝楠木房梁所蕴藏的光芒层层叠叠，厚重得仿佛流淌的金沙。
一道青绿色的灵力带着积攒了整整四百年的思念与敬畏，无声地沿着粗壮的殿柱蜿蜒而上，终于抵达那金色的主梁根部。青绿慢慢显出藤蔓原型，柔软地依偎上去，轻轻抚摸房梁的木质纹理。
现在的树，光滑得完美，但没关系，是他的树就行，他不嫌弃他没了皮。
他带着朝圣般的小心，聆听树的声音。他越抚摸越觉得这就是他的树。他的每一根纤维都颤抖、发烫，他相信这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印证。
“是你吗？一定是！”菁菁无声啜泣，紧贴着温暖的楠木。他再也压抑不住灵识的颤抖，汁液从叶片边缘悄然滑落，似露，却又带着温度，更似泪水。
这滴泪带着妖气，滴落进大殿金光里。
突然，就如冷水滴入热油，啪地炸响了整座宫殿！
四面八方的墙壁、梁柱之上瞬间亮起无数金光符文，组成一张光芒刺目的金色巨网，将菁菁捆扎结实，狠狠抛出了博物馆的围墙。
那股排斥的力量如海啸一般强横。菁菁那二寸来长的小茎就像惊涛骇浪之间的一叶小船，被撞得毫无抵抗之力，几乎被撕碎。剧痛撕裂了他的灵识，他甚至来不及完全缩回小茎里，已经被狠狠摔在墙外数丈远。
炫目刺眼金光和高速旋转倒掠的宫殿影像交织，撕扯成绝望的漩涡，而后，他的意识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凉意唤醒了菁菁。紧随而来的，是浑身骨头仿佛被寸寸碾碎般的剧痛。然而，比疼痛更早感知到的，是那股让他本能感到安心与滋养的湿润泥土。
是的，他的小茎被埋进了泥土深处。
菁菁小心翼翼地凝聚灵力。他被宫殿法阵伤得太重了，已经没办法凝出完整的人形，只能把脑袋伸出泥土。
眼前是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窗口。
“玻璃窗？”他低声道。忽地，身后一声极轻的嗤笑。他回头，原来是那天在博物馆门口遇见的大妖。“你救了我？”菁菁问。
林昶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坐在这一池与窗台齐平的花土后面，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这颗可怜的小脑袋，“不然呢？就知道问，连个谢都不会说么？”
“谢……谢谢！”菁菁憨厚地笑笑，想鞠个躬，可惜没有腰。可想要欠身的这一动，已经疼得他脸上都白了三分。他强忍着疼，声音都在发颤，“你不救我的话，我一定已经死了。啊，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的？”
“谁知道这种事。我去查看那个法阵的动静，捡到你只是顺手。”林昶轻飘飘地不耐烦着，撇着眼睛看月亮，“小子，你去博物馆里找什么？给我说说。”
菁菁讲了自己的故事。说到树成了栋梁的时候，他忍不住又落了泪。月光把他的泪珠照得璀璨。“森森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是归宿！我还没告诉他，我给他取了名字呢，就被弹出来了，还成了这个鬼样子。不知几时才能再去见森森。林昶，你这么厉害，你……”
“我不会帮你的，别做梦。”林昶赶紧把这个麻烦堵回去。他眼珠一转，用手指头捅了捅菁菁的脸蛋，笑道：“你们植物是不是都一根筋的？你就没想想，隔了四百年了，你怎么知道这根木头就是你要找的？”
菁菁倔强道：“肯定是！一定是！不然还能是谁呢？还有哪棵树能长得像森森那么粗、那么高、颜色那么温暖！”
“你是自己骗自己骗上瘾了吧！真蠢！”林昶气呼呼地争辩，声音也拔高了，“四百年来，战火连天，朝代更迭，能留存下来的金丝楠古建屈指可数！你凭什么说它就是你的树？你有证据吗？你叫它，它回应你了吗？当然没有对吧！”
他举起四根手指，怼到菁菁那张过分干净的面目上，“就算它是，它也死了四百年了！它被砍断、被做成房梁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了！你们当初那点儿灵识，断了性命，不可能存活。”
看着菁菁瞬间呆滞茫然的表情，林昶的声音低沉下来，话里添了几分真心，“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只因为不想明白。”
菁菁想狡辩，可又觉得林昶说得有道理，蔫蔫地看着林昶。他的灵识里生出一个想法：若森森不是一棵顶值钱的金丝楠木，他就不会被砍走了。那，他们是不是就能安稳地在溪边纠缠着根须，度过千年万年？
林昶摇摇头，难得放软了语气，又劝道：“你的森森被砍断了，你还是得攀别的树啊。新的生机也是你的生命一部分。可你，为了一个执念，困死了自己的眼睛。你这小子，要走的路还长着呢，虽然修出人形，却有形无实，还是一棵植物。”
菁菁更蔫了，灵识里又冒出一个刺得他难受得念头：若森森只是棵不值钱的杂树，那……最初，自己会被它吸引吗？会攀上它，和它一起开启灵识吗？
林昶见菁菁只是发愣，哼笑道：“看在你这份单纯上，我指点你一二吧。等我有心情，说几个法门予你，你先试试从你的草木身体里修出一颗人类的心脏。有了心，才有感悟七情六欲、参透纷扰世情的可能。”
菁菁沉默着，不应，也不推，只是眉眼都塌陷下去，一颗脑袋歪在泥土上，愣愣地望着月亮。
月光如水，不仅照亮了菁菁失魂落魄的小脸，也清晰地映出了林昶那张俊朗面容上，一段十分不和谐的空虚。林昶望月轻叹：“真羡慕你们这些植物，有一段茎就能活，还能自己修出心来……”
菁菁猛地回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月光下突然通透起来，“林昶，你在伤心吗？”
“鬼才伤心！”林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他踹了那池土一脚撒气，随即立刻恢复了日常的懒散，笑说：“鬼不长你这样。等哪天遇见了，我抓一只给你开开眼界。”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凭空消失，只剩下藤精的小脑袋晒月亮了。
——本章完——
附：精化
据《万相异物考·异部·精化卷》开宗明义篇载：
精化者，凡物蜕灵之变也。草木无知，兽禽蒙昧，金石冥顽，本囿于形骸，锢于混沌。然天机偶泄，或汲日月精华，或吞天地灵元，或染异宝余息，遂启灵识于芥子，蕴精魄于微尘。
精化三途：羽族兽类血肉之属可假气血为舟筏，数十载可望所得；嘉卉古木之流需系于灵脉；金石器物之类非遇神魔泣血、龙脉瞠目之异缘，终古不得通窍！
嗟乎！精化玄机，在造化之偶钟，非人力所能强索也。灵窍之开，缘至则生，缘阙则寂，皆为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