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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 ...

  •   关微宁大悲一场,站起身来形销骨立,像是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
      她转过头,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却还是对着他们跪下磕了一个头。

      月千里吓了一跳,急忙去扶她,只听见她道:“千里,还有这位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此磕头谢礼,却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月千里道:“你说便是,如果能帮便帮。”

      关微宁竟然是有些解脱的意味在身上,轻声道:“可否帮我将他安然下葬……我不知他家在何处,如若是可以,便将他葬在那寺庙后院,我们初见时的那颗桃树下吧。”

      死对薛羡而言,恐怕真就是一场解脱。

      他安然的躺在桃树之下,嘴角勾起,就像是关微宁初见他从那半圆形的红墙中迈步走来时,带着的那点闲适自若的笑。

      此事就此结束,月千里却不知道关微宁今后要怎么办,关家上下全死了,薛羡也这样毫无交代一言不留的奔赴黄泉,独留她一人在天地之间踽踽独行。

      他这样想着,便也问了:“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关微宁似乎是思考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瞬。她恍惚道:“大漠、长河、冰川、流星,他曾经跟我讲过的,我还尚未看过,应该能去看了。”

      关微宁此人,千疮百孔却任就有一颗让人惊叹的赤子之心。
      这恐怕就是最吸引别人的地方。

      月千里说好,江渔儿被月千里小心翼翼的牵着,问:“千里哥哥,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月千里在她手心里写了个是,江渔儿像是终于才敢问,声音怯生生的:“千里哥哥,你来找我的时候,可有看见我爹娘和我弟弟,他们担心我吗?还是,还是没来找我……”

      月千里想起上次在冼川渡渔船上听见的话,不由得神色微微不快。

      岂料关微宁蹲下身来,在她手里面慢慢写字,不知道是写了什么,江渔儿面上的表情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谢谢姐姐!”

      月千里低声问:“你跟她说什么了?”关微宁用袖子擦了擦江渔儿脸颊边的一点污渍,站起身,微风吹动,一只蜻蜓从河岸边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上飞起,飞向高远的天际。

      关微宁笑了笑,声音飘渺却温柔。“我跟她说,随时可以来找我。”
      如果江渔儿就是年轻时不被自己父亲喜欢的另一个自己,她可以多帮帮她。

      关微宁看了一眼月千里身上的白衣,垂下头去。“千里,你可知道,我曾经见过的那个小神仙是谁?”

      江不夜偏过头去,只看见月千里眼中闪了闪,有些不自在的哈哈笑了两声:”不知道,你看见他的脸了?”

      关微宁片刻后笑了一声,否认道:“没有,或许,只是我当时做的一个梦罢了。”

      月千里轻轻咳嗽两声,却转头只见江不夜直直的看着自己,他莫名道:“你看我做什么?”

      江不夜竟然难得贴近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有些温热的吐息打在他的耳垂上。

      月千里感觉及其不自在,岂料差点被他说的那一句话吓得绊倒在地。他耳垂瞬间爆红。

      江不夜压低声音,仔细听来竟然带着一丝揶揄,点到即止的说。
      “你脸红了,月千里。”

      *

      一波三折,众人终于又再回芙蕖镇。

      月千里和江不夜却目力极好,远眺看见芙蕖镇上人满为患,摩肩接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见冲天的惊叹和喧嚣声。

      “这是怎么了?”月千里不解。

      他们走到芙蕖镇正街上终于看清,不由得全部都停住了脚。

      正街最前方依次排开了十几匹矫健英勇的战马,披着黄金色的战甲,战马上坐着十几个手拿战戟,身披一身银色盔甲的战士,他们全部都带着头盔看不清面容,却已经俨然庄重肃穆无比,最前方,只看见一匹同样身披铠甲、有着火红色鬃毛的骏马上翻身而下一个身高八尺的男人。

      此人没有穿盔戴甲,仅仅只是穿着一身暗红色衣裳,銮带绣春刀,银鎁瓢方袋,四兽麒麟在背后,飞鱼纹在袖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黑玄所做的令牌,众人看见那令牌,全齐刷刷跪下去,不敢直视。

      月千里也拉着江不夜跪下去,心中震惊。

      江不夜自从看见那人,神色有一瞬间愣怔,无数零零碎碎的碎片从脑海中滑过,引得他开始头痛起来,被月千里叫了好几声才勉强回神:“嗯?什么?”

      月千里没有发现,他压低声音激动的说:“是银甲卫。”

      为首的那人跟他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像是往人群中投入一颗沸腾的火弹:“银甲卫韩君,奉令前来,解决异端,请问,芙蕖镇赵家家主可在此?”

      竟然是赵叔请来的?

      月千里心下诧异,又听见韩君道:“诸位请起。”

      众人才陆陆续续的起了。

      江不夜脑子里像是插进来一把刀在翻来覆去的搅拌,好在他一向能忍,面上如常,只是嘴唇颤动:“银甲卫......是何东西?”

      月千里被他这一问,呆了一呆,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先是被江不夜柔软又有些带着温凉的唇弄得有些神色尴尬,见江不夜好像呆呆的也没反应过来,先行撤了手。

      他清了清嗓子道:“银甲卫,是当今天风王朝皇帝陛下的一把利剑,职责有两件,组织有内外之分,内护皇帝忧患,外平江湖恶事,银甲卫之首,正是被誉为当今天下轻功无人能出其左右的,天风朝大内暗卫,允一鹤。”

      江不夜晃了一下头,试图将那尖锐的疼痛甩开,月千里终于有些察觉到他不舒服,神色紧张起来,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江不夜想说无事,却有些痛的晃了下身。

      月千里有些慌,手忙脚乱的摸了摸他的额头:“难道是方才和薛羡争斗时哪里受了伤……”

      关微宁也站在他身侧,见月千里有些不知所措,语气染上担忧:“千里,不如先将这位江公子带回月满楼?”

      月千里如蒙大赦觉得自己犯了蠢,胳膊从江不夜身后穿过揽住了他的腰,忙道:“对对对,我先带他回去,微宁,你要同我一起吗?”

      关微宁摇头:“我先去一趟赵府,看一下赵栩如今怎样,你先回去吧。”

      月千里应好,他倒是还想找赵靖问一些事情,只是江不夜如今状态实在是不好,便先按下不表,将江不夜紧赶慢赶的带了回去。

      只是还没到月满楼门口,江不夜脸色已趋惨白,竟然是头一歪倒在他肩膀上不省人事,月千里吓得不轻,隔着几条街就开始大喊阿福。

      阿福正巧在门口撒水,远远便已经听见了月千里差点喊破喉咙的语调,立刻放下扫帚左顾右盼。

      他刚一放下扫把从路口探出头去,就看见月千里半抱半揽的将江不夜朝着月满楼拖过来,语气有气无力,但十分紧迫:“阿福,快来!”

      阿福急忙过去,两人合力将江不夜抬到楼上,阿福离开去叫大夫,月千里不敢离开,只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床边。

      江不夜躺在床上发着抖,像是冷极了,月千里见状,又噔噔跑回自己房间,从衣柜里搬来一床棉被盖在他身上,手不小心擦过他的脸,只感觉宛如冷玉一般的冰凉。

      他轻轻推推他。

      “江不夜?”

      见江不夜没动静,他又替江不夜把脉,只感觉他体内真气乱窜,当下运气内力替他缓解。

      阿福请来的大夫一推开门,他便立刻收回了手让开位置,见来人还是个熟人:“周大夫?这么巧。”

      周大夫被催命一般的带着医箱赶来,擦了一把头见不存在的冷汗,见到月千里便是一愣。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片刻,直到月千里催促他赶快给江不夜看看,他才叹了一口气,将箱子放下,坐在床边。

      不过须臾,月千里便听见他道:“并无大碍,恐怕是身体受了什么刺激导致一时不适,修养片刻便好了……他可曾受过伤?”

      月千里说是:“他确实受过一道剑伤,不过据他自己说已经愈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周大夫捋了捋胡子道:“这倒不是……只是我推测他此番受了刺激一时身体不适恐怕也与这伤势有关系。”

      月千里没说话。

      周大夫虽不知,但是他却是知道的,江不夜因为重伤掉落冼川失去了记忆才留在月满楼,现在说他受了刺激一时不适,恐怕是他要想起来一些记忆了才会如此难受。
      只是,如果他恢复记忆,大概要不了多久,便要离开芙蕖镇了。

      这样想着,本应该是为了江不夜高兴的事情,他在脸上扯了个笑,却感觉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阿福见他神色郁郁,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月千里不由得心下了然,先将周大夫请了出去。

      门一关上,月千里便坐了回去,盯着江不夜的脸看了半天:“小叶儿,你这伤好了和没好一样啊。”

      他想起江不夜说的那句“既是朋友,无需言谢”,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好戳了戳他的脸。

      只是朋友的话。好像不能作必须留下的理由。

      *

      江不夜站在一扇厚重的门前,迟疑了许久都没有推开,他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些什么,但是却又好像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想推开这扇门去见里面那个人。但是最后他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那里面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他走进去,单膝跪地低下头去,压低声音,听见自己没有语调的声音响在黑暗里:“师父。”

      良久,只听见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渺远的回声,这声音四分苍老,五分肃穆,还有一分淡然,他在叫他的名字:“不夜,你上山修行多久了?”

      江不夜只是垂着头,平淡无波的回答道:“十三载。”

      他听见自己的师父嗯了一声,随后又问:“你想下山吗?”

      他微微一怔,心思百转千回,话语从舌尖滚了一圈,还是就回了四个字:“弟子不知。”

      那声音厚重却高渺,像是隔着层层叠叠的面纱传进他的耳朵里,他还是第一次听他师父同他说了这么多话。
      “天琅阁传话给我,说江湖上近年来开始不太平,千佛寺的怀远大师、百慧门掌门箜篌、包括皇甫家的皇甫长珩,据说,都因为修炼[天地无私]而走火入魔,暴毙身亡,隐隐有魔教要卷土重来之感,你怎么看?”

      江不夜感觉对方在黑暗里似乎隐隐在观察自己,他听见对方说:“抬起头来。”

      他仰起头,平铺直叙道:“弟子觉得,既然魔教有卷土重来之势,将其打退便是。”

      他师父似乎是笑了一下:“你有信心?”

      江不夜静静道:“有。”

      何其轻狂,何其大胆,他听见师父大笑出声,似乎是被这答案取悦了:“你可知三十年前,上一任门主都不敢大放厥词,你从何而来的底气,只凭你一人?”

      江不夜又低下头去,字字句句,宛如碎玉投珠泠泠作响:“仅凭我一人之力,自然无法击退魔教数众,但如若是有师父、小师弟他们,自然定有战胜之余力。”

      这答案挑不出错处,他听见对方十分满意的嗯了一声。
      “不夜,你自被我带入门中修行以来,始终是力压一众弟子,当之无愧的剑法第一,既然如此,我派你去做两件事,你如今有自保能力,可以下山了。”

      江不夜抬起头,有些错愕:“下山?”

      对方声音又突然严厉起来,从黑暗之中带出一阵掌风:“你不愿?”

      他并不抵挡这掌风,随即被打飞出去,身体重重的砸到紧闭的门上,又狠狠摔落在地。

      他站起身摇晃了一瞬,又再次半跪下去低下头。声音低低的,这一次便是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了,像是个木头人,只听令而动。

      “弟子听令。”

      对方道:“你此番下山,只需要完成两个任务:第一,你应当帮助天琅阁查清这种种走火入魔之事是否是魔教所为,第二,找到[天地无私]带回来交予我,知道了吗?”

      他将喉间涌上来的血腥气吞下去,冷冷淡淡的应下了。

      “弟子领命。”

      “此番不设限期,你只管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便是,找到[天地无私],便传信与我,如若魔教真在江湖又欲再掀风浪,我便让众弟子下山,助你一臂之力,缴清余孽,肃清江湖。”

      黑暗之中彻底陷入沉寂之后,江不夜退出这一方天地,走出洞府。

      外面骄阳似火,层层叠叠被风吹拂的竹海波浪翻腾,他面无表情的擦了擦自己唇边的血迹,又听见一声人未先至的明媚大喊:“师兄!”

      他偏过头去,看见一身绿色骑装,提着一把剑身雪白的镌刻着蓝色云纹的长剑的小师弟上来,兴高采烈道:“你见到师父了吗?他跟你说什么啊?你快告诉我!”

      江不夜被他拽住,刚想抽开手,又看见他身后跟上来穿着一身黑衣的一男一女,手上都拿着一把剑。
      这两人剑上都挂着一条素白流苏,只是剑鞘一个黑一个白,除了小师弟,这两人脸上也无半分笑意,俱是冷冰冰的,站在那里都想是一座仿人的冰雕。

      江不夜看着他们,像是自然而然清楚他们的名字:池星霜,虞行。

      虞行问:“他找你,做什么?”

      江不夜道:“下山,除魔。”

      池星霜若有所思,语调带着女儿家独有的柔美:“为何只派你一个?”

      江不夜:“不知。”

      他有些累了,便道:“明日启程,如若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虞行见他走开,对池星霜扬了扬下巴:“你将他,带走,我去,看看。”

      池星霜点头。

      虞行追上江不夜,问他:“你,受伤了?”

      江不夜声音冷冷的,嘴硬说没有。

      虞行见状不由得笑了一声,犀利点评:“又,装。”

      江不夜有些不快:“你若无事,大可走开。”

      虞行正色道:“为何,师父,只叫你,一个?”

      江不夜冷着一张脸走回自己的竹舍,将三尺水拿在手上开始细细擦拭,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师父只让他一个人下山。

      但是他不想同虞行说,虞行纵使是绞尽脑汁,也从他嘴里问不出来半点话,最后离开了。

      第二日清晨,他将三尺水带上,收拾好下山,只见山下路口,池星霜和虞行等在那里,不见身穿绿色骑装的小师弟。

      池星霜给了他一只无声的哨子,道:“你下山一路小心,虽不知为何师父不让我们一同下山,但是你若遇到危险,可吹响此哨,这哨声只有一种特别的鸟雀可以听见,声音可传千里不止,我听见,便和虞行下山来找你。”

      江不夜道:“未经允许下山,犯门规。”

      虞行道:“怕个,屁。”

      池星霜一巴掌扇过去,让他闭嘴,执意让江不夜收下,江不夜无法,只得收下。

      他此前十三年全都在山上练剑,对山下之事不知甚解,看着群山翠峦,并无波澜,不知道前路如何。

      他转头道:“我走了。”

      虞行和池星霜站在那里,对他说:“走吧。”走吧。

      他一脚踏出,骤然之间,天旋地转。

      *

      江不夜朦胧之中睁眼,只看见木制的天花板,他刚想动动手臂,却察觉到什么,停下了动作。

      只见外面月明星稀,月千里不知守在他身边多久,竟然就这样枕着他胳膊,安安静静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