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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因缘客来蓬门始开(二) ...

  •   月千里抛下江不夜买了些药一路游魂到宗政府前时,竟然看见宗政府大门敞开了,他上前说明来由,守门人却道:“家主有吩咐,你若找她,直接进去就是,侍女会引你到群芳园去,她在那里等你。”

      月千里讶然,只说好,阔步进去,一红纱侍女将他带到群芳园拱门处便退下了,他走进去只觉得自己来的不凑巧,又撞见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冤孽。

      有两道身影背对着他,一个是宗政明晓,她转过身眼底一片通红,看见月千里时愣了愣,眼神之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就说,但最终还是堙灭成灰,不发一言便自他身边走过。

      宗政明晓离开,他便看见那石凳之上坐着的宗政韫,宗政韫还是脸带红纱,与从前一般无二,只是时不时轻咳几声,但她一直肩膀挺拔着,就像是不愿服输一般强撑着,而那另一道明黄色衣袍的身影终于走过去,撩起袍子坐在宗政韫对面。

      隔着石桌,竟然无一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昭还是开了口说:“银甲卫传令与我,告诉我我父亲皇甫离所做恶事,他在东郊城门逃脱不成反而自爆而亡,我心中本来对他厌恶至极,如今他一死,本该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却反而笑不出来了。”

      他像是旁观者一样谈论自己的父亲,几乎接二连三大悲冲击,他语调倦怠,叹息一声说:“如今我父亲已死、哥哥已死、爱我之人皆死,阿蕴啊……”

      宗政韫忍不住又咳嗽两声,皇甫昭停了,将手拿出去说道:“手给我。”

      宗政韫不答,他便手臂越过桌子拽住她的手腕传了内力过去,宗政韫竟然也不再挣扎,任由他抓了一会儿后便松开了,她便不咳嗽了。

      皇甫昭道:“你满意了吗?”

      宗政韫抬起头来,目光震动,如春寒料峭:“皇甫昭,你到底要说什么,年少之情念念不忘,你至于吗?”

      皇甫昭笑了。

      宗政韫从他那抹笑里明白了,是自己输了。

      从一开始自己就输了。

      皇甫昭只笑了一下,便站起身向她行拜别礼:“也罢,我本来就只是想见见你,顺带交由你一样东西。”

      他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本厚厚的书放在石桌旁,低低道:“这是[点红胭]之法,便当作是我给你的赔礼,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吧,你有心壮大家业,我便助你一路扶摇直上,了却你母亲未尽尘缘。”

      宗政韫一言不发,却见他转身潇洒离去。

      “阿蕴啊,余生不见了。”

      他从月千里身边擦肩而过,月千里小声道:“皇甫公子,你追了那么久,真的不追了吗?”

      如果再坚持一下,宗政韫那两道伤疤的过往,他会告诉他。

      皇甫昭脚步停下来,笑道:“我为何还要追呢?”

      月千里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你不是喜欢她吗?
      你不是做了那么多张相似的脸,只为见她吗?
      你苦苦寻求执念疯魔,如今放下,真的不怕就此错过吗?

      皇甫昭好像从他眼中读出那欲言未尽之意,身后绿意似乎是驱散了他眉宇之间一直以来浓烈到化不开的煞气,他道:“不了。”

      也许这就是皇甫和宗政生生世世都解不了的诅咒。

      所爱不能得,所恨无可抑,伤人又伤己。

      皇甫昭离开了,月千里看向庭院里的宗政韫,将草药放下,见她趴在桌上,哭声如细雨,听得人心里泛酸、泛苦、明明为母亲大仇得报、也该大快人心、却唯有泪水,一生撒不尽。

      誓言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

      从宗政府出来,月千里便笑了,忍不住道:“我不是说了我很快就回来吗,你又何须跟过来。”

      江不夜没应,只是与月千里并肩走在一处,街上人流如织,两个容貌俊俏的少年郎走在一处总是养眼。

      月千里咂摸着,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这几天真是格外有些不对劲:“好啦,我跟你道歉,那日你雨夜追敌之后又冒出来数十个模样的人,我一事担忧才追出去的,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

      江不夜扣住他的手腕将月千里拉到身侧来免遭迎面而来的小贩撞到,只是人一过,却没松手,仍旧是牢牢牵着他,月千里心中知道自己心思,只觉得江不夜那只扣着自己手腕的手烫的惊人,要挣开却挣脱不开,江不夜正要开口,却骤然停住。

      月千里见那地上掉了本书,蹲下身去捡,瞬间脸色一变。

      这本书装订粗糙,封皮泛黄、连字也是歪歪扭扭,看封面持刀之人,可以看出是本粗制滥造的刀法集成,可偏偏那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却不由得他不吃惊,正正写着:天地无私。

      这本书竟然也敢叫天地无私?!

      月千里立刻与江不夜相视一眼,两人转身追上那原本要撞上月千里的贩书郎,连人带书将人堵在了一条空无人烟的巷子里。

      那贩书郎先是被人领住了领子吓了一跳,只感觉眼前一晃便被人堵住了路,定睛一看,这身前两人穿衣打扮容貌举止均有些不俗,吞了吞口水扶正了帽子结巴道:“两位,两位少侠,不知有何事啊?”

      月千里想也不想说:“你胆子不小,连天风朝禁书都敢卖,不要命了?”那夜银甲卫统领韩君亲口说刊印天地无私之人,按天风朝例律当斩,如今人人都盯着天地无私现世,他竟然还敢堂而皇之行街贩书,不是不要命又能是什么?

      贩书郎被问得一愣,随后慌张道:“这位少侠,你可千万不要乱说,我可从未贩卖过禁书啊!”

      他说着,把身上的木箱子放下,变成一张小小四方桌,将那些书一股脑拿出来以证清白:“少侠你看,我卖的都是市面上允许的,禁书什么的,就算是你给了我我也不敢卖啊......”

      月千里将那本天地无私丢回他摊子上,皮笑肉不笑:“那你告诉我,这又是什么?”

      那书轻巧地落到他书摊上,他捡起来一看,表情奇怪,偷偷抬眼看了这两位客人一眼,尴尬含糊道:“这不是禁书啊,少侠。”

      月千里听见他为难道:“如今这十里八乡、整个江湖都在卖这天地无私,这东西已经成为畅销书了。”

      月千里讶然:“畅销书?”

      他拽拽江不夜,又对那摊贩道:“你手中这天地无私刀谱,我买了。”

      买了书,二人出了巷子,月千里越想越觉得实在是让人胆寒。

      如今整个胭城都在贩卖天地无私,恐怕整个江湖中,天地无私已经漫天飞了,人人都可以买,人人都可以习,这幕后之人竟然行动如此迅速,直接将这天地无私摆在明面上来了。

      这是一个太过危险的讯号。

      江不夜道:“在百道石窟内,我与杜浮越所说那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千面三生君交手了,他也在找天地无私。”

      “此人不知男女,身形变幻莫测,恐怕之后,会有更多的人来争夺天地无私。”

      月千里道:“池意要查玉如倾之事要去般若禅林,而千佛寺怀远大师暴毙而死之事如今已经不是秘密,只怕如我们一般登门拜访千佛寺的人只多不少。”

      都各怀鬼胎。

      回到客栈,却见池星霜负剑,似乎是在等他们,上前几步道:“不夜,我与虞行商议过了,我与虞行同时出山门时间太久,怕被山门其他小弟子发现,便让他先同你一道作伴,我回山门将你下山遇袭和失忆一事禀报师父,再带小师弟与你和虞行会和。”

      “我从逍遥剑言长老那里偷来三颗回心丹,这回心丹你带在身上,若日后再受伤,它可以救你一命,但回心丹副作用容易导致三日短暂失去内力,只在危难之时救命一用,切记。”

      月千里怔住:“师姐,你要独自回师门?不如还是留在此处与我们一道,等小叶儿完成师父嘱托,一道同回。”

      池星霜摇头:“不了,我回山门去,尽早找言长老调配让不夜恢复记忆的药方,不然我不放心。”

      她已经打定主意,月千里也不好再劝,只撞了撞江不夜。

      江不夜将那手掌大小的瓷瓶子收拢在袖子里,开口道:“师姐。”

      池星霜听得微微一怔,冷若冰霜的脸微微柔和,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江不夜这样叫她了,上一次,似乎已经是很多年前了,想来失忆之事,真的改变了他不少,不,也许不是失忆,她想。

      江不夜却道:“你若回山门,可否先不要告诉师父。”

      池星霜不解:“为何?”

      江不夜静静道:“等我回去,想亲自告诉他。”

      -

      池星霜说得快,翌日就骑马离开了,她一回山门,虞行原本泪眼凄凄的模样瞬间就消失了,很是哥俩好地揽着月千里道:“走,耍去。”

      月千里难得有个人陪自己玩儿,兴致也很高,两人高高兴兴勾肩搭背迈出客栈,将胭城逛了三天,期间早出晚归,赌坊酒楼去了个遍,江不夜本来懒得管他们,直到虞行提议要去花楼吃酒,他才将他们堵在门口,忍到了极致:“不许去。”

      月千里道:“你好生没意思,虞行比你有趣多了。”

      虞行断断续续道:“你好生无趣,池星霜都比你无趣少了。”

      月千里简直英雄所见略同,深以为然,又看向江不夜调笑道:“你上次都不进那八仙极乐坊,这次你若与我们一起去,我保证你能快活似神仙。”

      江不夜拔剑,寒声道:“月千里!”

      月千里闪身躲过,大喊:“师兄救命!”

      他要躲在虞行身后,没想到虞行跑得比他还快,一溜烟没影了,显然深谙老虎头上拔毛之后果,留他一个人强颜欢笑步步后退道:“冷静!我说着玩儿的!”

      穆留自觉拿了两个纸团塞进耳朵里,见他旁边虞行连连扼腕,送了一个纸团给他:“带上吧。”

      就这样吵闹了好几日,池意的师父石娘子的书信传来,她便登门上来了。

      她今日竟然没画额间花钿,一袭柳叶衣裙,手腕上赤金环变成了皎银镯,唯有走起路来还是泠泠作响。

      她说:“我同我师父写信时只向她隐晦说明如今江湖魔教似有卷土重来之势,并未同她说明我们已经找到一块天地无私残片,我虽然信得过我师父,可还是害怕这消息若传入有心之人的耳朵里平添麻烦,因此我们此番前往千佛寺般若禅林寻找玉如倾之秘闻,也只借仰慕之口拜访罢了,跟你们知会一声,可千万别说错了。”

      月千里说:“自然。”

      “殷蚀狐乃前执要教人,按盟约规定,我已让风月和韩君将其先关入九幽密狱,待银甲卫提审,他们昨日便已经回京向我父皇复命。”

      池意道:“此次出行我们骑马而去,绕道小路走凌霄山,直接拜会怀净大师,切记不要招摇,如若没有玉如倾的消息,我们便早些离去,绝对不要过多耽搁。”

      月千里见她千叮咛万嘱咐,疑惑道:“为何?千佛寺难不成除了怀远大师走火入魔,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莫非还有什么棘手的人物?

      池意想了下还是道:“倒也不是,只是我听闻多日前武林大会上落败于人的归守剑派大弟子楚渺寒似乎为盟主令牌一事到处打架,非要找出来那新上任的武林盟主,我怕他要在怀净大师那儿撒泼,他是个不战不死不休的疯子,我们还是少招惹为妙。”

      月千里有些出神,归守剑派大弟子,他好像是有些记忆。

      楚渺寒。
      连池意都称呼为疯子,看起来恐怕是个武痴。

      池意合掌笑道:“好了不说了,此行路远,亦日夜兼程,不如从前游山玩水怡人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