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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福华 平行纠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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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元素,被迫精通天文学物理学的夏洛克,但是还是侦探X军医
1·海湾与帆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黑色卷发的男孩托着脸,右手上下抛落的石块被他不耐地丢进了面前那汪潭水,轻巧的弹跳引起层层水波的涟漪,他显然是腻烦了之前车轱辘一般转不出什么实际东西的话语了。
“我不知道……我刚才真的还走在人行道上,一眨眼突然就来到了这个树林……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金发的青年提高了嗓音,比起坐在树桩上面可能只有四五岁的百无聊赖的男孩,他要慌乱得多——即使他看起来身形已经接近一个成年人。
“好吧,那我们可以先处理一些别的事情。”
男孩叹了一口气,从树桩上面跳下来,来到那个不速之客面前,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些与年龄不符合的倨傲向青年伸出右手。
“我的名字是夏洛克,夏洛克·福尔摩斯。”
“啊,哦,我是约翰·华生,很高兴认识你……”
青年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他也探出手,空中的两只手掌却没有如想象中那般直接相握,而是以一个相当诡谲的姿态重叠在了一起。
“呃,这看起来真像,啊……”约翰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
“……我们穿模了?”
夏洛克没有理会约翰的胡言乱语,男孩懒洋洋的绿眼睛里面终于浮现起了一丝热情,他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惊奇地活动了一下手指,确认了感觉与在空气中一般无异,然后抬起了脑袋,殷殷切切地望向约翰。
“你会什么魔法吗?”
“魔法,见鬼,难道走路能变成一个黑巫师吗?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能融进水里面吗?”
“我在今天之前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与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现在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见!第一次,你懂了吗?”
“……那你会飞吗?”
夏洛克使劲拧着眉毛,看起来他已经挣扎着做了最大的让步,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他大失所望,重新又回到了他那个木头材质的座位上面。
“哦,你不会魔法,不会变成水,也不会飞,你只是碰不到我,是一个什么神奇的力量都没有的饱受酗酒的父亲打骂的透明精灵人。”夏洛克嘟嘟囔囔的,带着真心实意的气恼——如果不是因为现在的特殊情况,约翰会很想捏一捏男孩婴儿肥的脸颊。
“我可不是什么精灵……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父亲酗酒?”
“显而易见。”男孩的声音也透露着显而易见的沮丧,“这就像你做数学题一样,所有的条件都摆在了面前,只要想一想,动脑子思考一下,答案就顺水推舟啦。”
夏洛克的腿一下一下地踢着屁股底下的树桩,又拾起来一块石头,扑通一下砸进水里。
“这还挺像被扔在炉子上面的俗气的童话,两个奇怪的家伙在人迹罕至的树林里面相遇,交换了彼此的名字与故事之后惺惺相惜再患难相依,披荆斩棘然后用爱改变世界什么的。”
“OK,”约翰理解了夏洛克的思路,也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失望——
想想看,秘密基地、神秘人、还有男孩子对远方的无止息的幻想,这些关键词足以构成充满了魔法和宝藏的把血液都燃烧起来的冒险,构成每一个小男孩咬着被子盼望的有星星垂落的梦。
他怎么舍得辜负这样一个,即使只是萍水相逢的男孩的期待呢。
“你希望我能会什么?”约翰走到夏洛克面前蹲下,视线勉强能和男孩平齐。
男孩浅绿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面滚来滚去,没有直接回答约翰的问题。
“我是海盗福尔摩斯船长。”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但是我可以陪你玩一局海盗游戏,你还缺船员吗,船长?”
夏洛克又高兴了起来,但是他仍旧没有应答,“我的船不会轻易接受来历不明的人。”
“好吧,船长,你的船之前是怎么招募下属的?”
“嗯。”夏洛克扁扁嘴,“迄今为止,嗯,目前,福尔摩斯海盗船上面只有只有我一个船员。”
“真不错,那我想我可以直接空降大副——你需要大副吗,船长?”
“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
夏洛克被约翰一口一个船长奉承得快要飘起来了,他站起来,挺直了腰板,郑重其事地面向约翰,露出一个矜持的、勉为其难的笑。
“福尔摩斯号欢迎你的加入。”
即使由于船员紧缺,船长应许了约翰一个大副的职位,但还是得对这个这唯一的船员进行考察。
约翰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只从外套的包里面掏出来一把,为三岁表妹准备的粉红海豚形状的泡泡枪,面对夏洛克挑剔的眼睛,约翰窘迫地移开了视线,即使这只是与一个年纪小自己十来岁的孩子玩的一场扮演游戏,他也感觉自己的面皮在这个浓阴得甚至有些寒凉的树林里面烫得快要烧起来了。
“好吧,举着泡泡枪的大副,你可以把它当成你的武器。”
夏洛克慢吞吞地开口,并没有对那个枪/支的形状和颜色做出过多的评价,不得不承认,即使大副的武器会发出噗噜噗噜的愚蠢声响,但是它至少已经比船长的木剑领先了一个时代,它给夏洛克船长带来了极其愉悦的游戏体验。同时,由于它的优越性,约翰在后面也能够忽略掉它诡异造型带来的令人难堪的尴尬了。
夏洛克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小孩,他展现出了惊人的记忆与推理能力,能够轻描淡写描述出约翰的各种信息——但是他坚持这只是显而易见的小把戏,与其关注那些还不如来规划一下船队的航行路线。
说起来可能会觉得非常诧异,在这样极度奇怪的情况下的极度奇怪的相逢,两个人居然能迅速达成协议去进行他们愉快的海盗游戏,并且在游戏的过程中飞快地熟络起来,好像正印证了夏洛克所说的:“两个奇怪的家伙在人迹罕至的树林里面相遇,交换了彼此的名字与故事”。
惺惺相惜和患难相依暂且不论,至少这作为一个故事的开始已经足够令人惊异。
这场会面已经随着那天的云影天色一同被恒久地留在了记忆中,湖面上漫漫的肥皂泡顺风飘荡,绚丽的光色和斑斓的树影翻涌旋转,闪烁着梦幻一般的晶莹透亮,树影摇曳间泄露下来几分明媚的天光,笔墨轻柔地勾勒出来一个童话美好的开端。
“你喜欢星星吗?船长?”
笑闹之后,两个人倒在铺满了草叶的地面上,约翰抬起手,盛住了一掌的阳光。
“我不喜欢,但是它们是航海必要的指引。”
夏洛克躺在约翰的身侧,“对于我而言,星星只是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并不会包含更多的情感。”
说完,却久久没有等来回应的话语,夏洛克一转头,那个青年果然已像他突如其来的出现一般突如其来地消失了,他回味着青年仿佛融了阳光进去的笑容与温柔广阔得如同天空一般的蓝眼睛,心头泛起一股甜蜜的怅然。
“好吧,其实还不错。”
他含糊地承认了下来,算是对今天幻梦一般的好时光的一个肯定。
“至少很多童话里面都会把星星作为一个美好的意向。”
“唔,真的很不错。”
2·床头的星月
五岁那年,夏洛克在他经常去玩海盗游戏的树林里面碰见了一个精灵,并且与那个温吞和煦的青年度过了一段美好得不可思议的时光,但是在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夏洛克再也没有遇上什么超出常理的神奇事件了。
那片树林再次恢复了它的安详与宁静,夏洛克一天又一天地坐在湖水边的木桩上面,看着一天又一天在水面晃荡的斑驳树影,飞鸟掠过层林,在书页上面投下转瞬即逝的身形,日月轮转间的光阴好像被拉得很长又很短,百无聊赖的男孩也抽条拔高,随着湖边繁茂的植物一起慢慢地成长。
倘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他可能只会在遍地的落叶上面书写自己的心绪,展现在望不到尽头的等待里面难耐的渴望。但夏洛克是一个不仅固执得无可救药的小孩,而且还是一个五岁便会从各种细枝末节中推理出许多令人惊叹的事实的天才小孩,让他止步于哀婉的悲春伤秋,这绝无可能。
约翰消失后的几千个日夜里面,夏洛克将那个午后回味了无数遍,抽丝剥茧,旁征博引,穷尽他所有的手段去分析考究里面的每一个细节,在这过去的几年中,夏洛克把量子力学研究了个遍,终于对那两双交叠在一起却无法被触碰到的手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和他很不对付的兄长曾经针对夏洛克疯狂的研究热情出言讽刺——别误会,夏洛克干什么麦考夫都看他不顺眼,他们兄弟两都是如此——
“Brother mine,你为什么不能稍微分一点脑子去给你身边的世界呢,如此忘我地攀登科学的高峰,看起来你真的是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呢。”
麦考夫懒洋洋地从桌子上面摊满的相对论的书刊和文献里面捞起一本,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最后又原封不动地把书扔回桌子上面,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沙发的扶手。
“泡利在大一的时候接受相对论的书文编纂,大三就付梓成书,并且之后便由于其突出贡献获得了博士学位——你要知道,夏洛克,世界上的天才很多不只你一个,你偏偏要选择这个,人才辈出的,你可能穷尽一生都研究不出什么东西的领域来发展。”
夏洛克啪地合上书,阴阳怪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他还是对于自己的哥哥居然去学了文科耿耿于怀,他不止一次地冲麦考夫哼哼,难道你想像黎曼一样指望来个慧眼识珠的高斯,把你从那些无聊的社会人文研究的深渊里面拯救出来吗?(在15年的研究里面贡献了19世纪一半的数学成就的黎曼19岁的时候是个文科生,此屁话仅夏洛克个人观点,不代表作者看法)
这两兄弟无止境的战争在他们一个决定从政,一个想尽一切办法钻研理论物理的时候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
不过今天,夏洛克显然并不想和自己的哥哥废话,他收拾了一沓草稿纸,卷起一本书,十分敷衍而且嫌弃地冲麦考夫挥挥手。
“是啊,是啊。泡利中学的时候教父就派大学教授去教他物理数学了,科学界就是这样,卷啊卷啊就卷出来一套紧罗密布的关系大网。像我这样愚蠢的,比不上你万分之一聪明的小孩,可不得笨鸟先飞吗——我要去找妈咪给我解方程了,快滚。”
麦考夫沉默了几秒,好像在为夏洛克独特的观察视角发出无声的赞叹。
夏洛克是在解时空曲率的一个引力场方程的计算上面遇到的困难,那个方程里面的十六个自变量是在太过复杂,好在他还有一个数学家母亲,经过一番忘我的探讨之后,一眨眼已经月上梢头,夏洛克抱着书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一路上还在琢磨那些变幻不定的张量。
他喃喃自语着,拉开了卧室门,头也不抬地径直冲自己的书桌走去,一阵意料之外的声音唤回了夏洛克的理智。
“嘿,夏洛克,你长得可真快……好久不见!”约翰站在卧室中央,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微笑。
“多久?”夏洛克死死盯着约翰几乎没有变化的容颜,追问道。
男孩热情亢奋的视线几乎使得约翰有些不自在了,他含糊地算了算,很快便报上了数字。
“一年多?一年半左右吧。”
“那可不是我长得快。”夏洛克深吸一口气,把手中的书和本子扔到书桌边,然后急匆匆向外面招手,一只吐着舌头的狗冲了进来,在屋子里面绕了一圈,再被夏洛克挥着手赶出去。
约翰看着那只狗穿过自己的腿,即使没有感觉但是还是非常新奇,“你在做什么?夏洛克?”
“验证猜想……去、去!好了。”
夏洛克探出头望了望,然后飞快地关上了卧室门,转过头,冲约翰热情洋溢地挤出一个笑脸。
“接下来,让我来告诉你,我在这七年里面的一些研究结果。”
夏洛克和约翰一起坐在了卧室中间的地毯上面,颇有几分围炉夜话的安闲感——当然,这种romatic仅仅只存在于约翰的头脑中——夏洛克抱来了一大堆草稿纸,郑重其事地在两人面前铺开。
“我接下来要给你解释我的一些推理,不一定全部正确,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听不懂。”
很久不见,小男孩除了长高之外似乎还变烦了不少——约翰挑起了眉毛,示意他继续。
夏洛克拧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从何开始,片刻,他双手合十置于面前,小小地击了个掌,向约翰微笑道。
“首先,我祝贺你考上你心爱的医学院,你会是一名好医生。”
约翰也笑了起来,“夏洛克,你才是会魔法的精灵吧。你又从我衣服的褶皱上面读出来我的秘密了吗?”
“这可不是秘密,我说过,只是显而易见的推理——一切的答案都摆在面前,我需要做的只是把它们串束起来。这不是重点,我们继续。”
“在结束我们那天的会面之后,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我碰不到你,但是你却可以和我一起躺在湖边的草地上面,你的言行举止以及话语里面透露的一切都表明,你所处的世界与我们现在呆的这个完全没有差异——忘掉我当时问的蠢话吧,世界上不存在魔法——我们拥有一致的语言、社会环境、科技发展……你有想到什么吗?这是最简单的推理。”
“呃,平行时空?”
“是的,很好。”夏洛克露出一个赞叹的表情,“我们可以继续分析了。”
“为什么你碰不到我?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可以和我一起坐在地毯上面,但是我碰不到你,我的狗也碰不到你甚至看也看不到你,为什么?”
“为什么?”约翰重复了一遍,他在过去的一年多里面经常会想起这段奇妙的经历,也偶尔会思考同一个问题,但是每次都不了了之。
“你知道普朗克常数吗?”夏洛克没有回答约翰,反而向他问道,医学生卡了壳,摆摆手,示意夏洛克不要为难自己。
于是男孩从善如流地继续,“它是一个常量,描述的是量子的大小,所有物质的能量都是它的整数倍,它在量子力学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它就像构造世界的砖块,一切物质都以它为基础间断存在。”①
约翰点头,中学物理书上面说过这个概念,他只是记不清楚而已。
“间断的。”夏洛克抬起双手,一上一下地比划着,“倘若两个世界的砖块尺寸不一样大,那会发生什么?”
“穿过去?”
“是的,穿过去,你的能量值数对于我的世界而言根本不可能存在,所以,我们世界里面的物体可以像穿过虚空一样穿过你。”
“你为什么可以看到我?”
夏洛克刷刷在纸上写了几个公式。
“波粒二象性,你知道吧——普朗克常数描述的是量子的大小,即一个物理量如果存在的最小的,不可分割的基本单位,而波粒二象性说明了一切物质同时具备波的特质及粒子的特质,粒子构成物质,光则具有波动性。”
“两列频率相同的波在空间相遇时相互叠加,这便是光的干涉。我与你的能量可能正是处在一个近似相同的波动频率内,恰好发生了振幅增强的叠加。”②
“好吧。”约翰思考了一会,勉强理解了夏洛克所说,然后继续提问。
“那为什么我只度过了一年半的时间,你却已经过了七年?”
“好问题。”夏洛克打了一个响指,又抽了一张草稿纸,在上面画上一个坐标轴,以及一根与Y轴平行的直线。
“想象一个静止的人,用三维空间中一个固定的点来代替他,这个点不会自主移动,但时间会一直流逝,所以这个点就会划出一道平直的线,我们做一条与其平行的直线,以此作为标准时间轴。”③
“四维时空中,一个移动的点描出来的曲线,就是它的世界线,在相对论中,世界线的长度就是这个点经历的时间。”
“我在我的世界静止,我的世界线沿着时间轴垂直移动,你就是那个移动的点。”
夏洛克再次双手合十,抵在鼻尖,歪了歪脑袋示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的时间流速应该比你快啊。”约翰抓了抓脑袋,他开始有些无法理解了。
“惯常的数学体系对于发生在四维空间里面的问题便完全不再适用,其中适用的是伪欧几里得几何,时间项和空间项的前面相差着一个正负号,所以四维三角形斜边的平方反而比直角边的平方要短,判断曲线的长度也是如此。”
“听不懂有影响吗?”约翰自暴自弃地问。
“没有,你知道我分析出来了就可以。”夏洛克扬起他令人讨厌的微笑,“我在讲之前说过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听不懂。”
“百分之五十的比例不算低,我以为我应该可以理解!”
“啊,是这样的,因为你只有两种概率,懂和不懂,所以就是百分之五十了。”
“好,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况,会形容‘十有八九听不明白’,而不是什么见鬼的对半分的概率!”
夏洛克耸耸肩,“那我下回可以讲完再告诉你,因为你在听的时候会出于一种叠加态,就好像——”
“装在盒子里面的猫!”④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著名的结论,然后东倒西歪地笑成了一团,流逝的时光似乎并没有在他们之间划出隔阂,无论是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树林,还是在灯火昏暗的晚间小屋,他们都能很快地融入进彼此,空间和时间对于他们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单位与符号,约翰和夏洛克之间心心相印的灵魂在斗转星移的世界里面从来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⑤
“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是透明人了。”
约翰倒在松软的地毯上说,夏洛克躺在他旁边,维持着一个距离——一个靠得很近,但是不至于穿过去的距离。
接着,约翰又感慨了一句。
“可是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由于躺在地毯上面的缘故,约翰的视线正好对着夏洛克卧室的天花板,天花板被装饰成了星空的样式,一片弥散开的绚丽星云铺陈在整块深黑色的顶上,灯被做成了嵌在上面的发光恒星,此刻使用的只是一半的亮度档位,散发着柔柔的微光,把整个屋子的氛围烘托得浪漫又温馨。
夏洛克突然就被刺激到了,他冲约翰垮下脸,生气地揪了一大把地毯流苏的穗。
“我讨厌这个天花板,明天就让他们给我换。”
“嘿,夏洛克,你怎么了?”约翰对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夏洛克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试探着想要哄一哄脾气坏得一如既往,从来不愿意好好说话的男孩,“他们可能觉得你研究相对论于是也会喜欢宇宙学。”
“是。”夏洛克嘟嘟囔囔的,又薅了一大把流苏下来,“理论天体物理学包括广义相对论——我讨厌天文学。”
约翰终于想明白了,“你只分析出来了我出现的原理,但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于是你就要冲这块天花板撒气?”
“讨厌天花板。讨厌星星。讨厌。”夏洛克再次强调,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的别扭模样活像一只气急败坏的猫咪。
“好了夏洛克,别闹了,你的地毯要被你薅秃了。”约翰心惊肉跳地看着男孩蛮不讲理的动作,夏洛克还是哼哼唧唧地冲约翰嚷着。
“我说过,我不喜欢星星。”
“我记得,只是工具,好了,我们可以换一个话题吗,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多久,我可不想把难得的机会拿来看你闹脾气。”
夏洛克的动作停止了,他垂下眼帘,看着手掌缝隙里面溢出的柔顺的丝线。
——那些天体和宇宙,都太远……
太寂寞了。
①砖块借鉴何夕《六道众生》里面的说法
②概念是真的,逻辑关系都是我瞎扯的,别信,听高中老师讲什么是什么,后面说到这个的都是扯的,谢谢谢谢
③这个曲线长度是B站买的一套课“北师大物理系赵峥教授的宇宙学16讲”里面说的,具体哪一讲忘掉了,老师怎么说我就照着写的
④虐猫狂人薛定谔不用我解释了吧,但是其实叠加态其实是形容微观粒子的,不能形容宏观物体,猫咪处于叠加态还是取决于那个枪的粒子的叠加
⑤物理学基础之一,变换的不变性(什)
3·日历和罗盘
约翰曾经不止一次地构想过与夏洛克的下一次见面——这会面其实很像一个礼物,一个不知何时何地会被送达的意料之外的礼物,只要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会在某一个时间点里面出现,他就会觉得钟表哒哒的心跳都含满了甜蜜的期待。
即使夏洛克解构出了他们见面的原理,但是约翰总是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充斥着魔法的童话,十二岁的夏洛克嗤笑过约翰天真的想法,说任何足够先进的技术都与魔法无异,你看着觉得不可理喻的科技在高维生物的世界中也许只是基础常识。
但是这并不妨碍约翰偷偷把那幻想成一个魔法,一个奇妙的,只为他们两人献礼的魔法。
日子一天天从指缝中漏下,学院里面的人来来去去,实验楼外树叶宽广的乔木盛住满枝丫的风雪又萌生新绿的嫩芽,提着裙摆姗姗来迟的盛夏匆匆溜走,光影推移,鎏金的树叶如同阳光翻涌,四季轮转,年复一年的低语埋进记忆的土壤,在迟迟未至的美梦里面生根发芽。
但是约翰从来没有想象过下一次会见到那样的夏洛克。
他知道他的男孩会在另一个世界里面褪去青涩不为他所知地长大,两个世界不同的时间的流逝偶尔也会给他带来一点惶恐,夏洛克说已知数据太少,不能他的七年和约翰的两年来预测下一次的会面,约翰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面从本科读到了博士,夏洛克的时间究竟流逝了多少……
这可能得问问他。
“天呐夏洛克……我们上次见面隔了多久?”满地都是垃圾,乱糟糟的房间简直没有了立足之地,约翰逃避似的把视线从角落里面的用光的针筒上面移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话语几乎发抖。
“啊,约翰,我上大二啦。”
夏洛克倚在公寓的沙发靠垫上面,露出一个迷迷瞪瞪的笑。
“大二?你看看你的样子!”约翰提高了嗓音,他心里面有一股近乎尖叫的声音在呼喊,但是经历了从心脏拉扯到喉管这段太过漫长的距离,就只剩下游丝似的气息从唇齿间渗溢。
夏洛克被约翰的色厉内荏给骇住了,他好像这才注意到自己似的,拉了拉脏兮兮的外套大衣,挣扎着想要从靠背上面起身又无力地跌回原处。
“约翰来了,我得换身衣服……”他继续反抗着沙发的束缚,然后一头栽到了遍是垃圾的地板上面。
“你都做了些什么,夏洛克!”
名字的主人在易拉罐堆里面大口地呼吸着,翻身下来的这个动作好像已经花光了他全部的力气。约翰看着狼狈不堪的夏洛克,脚边被随意丢弃的针头寒光闪闪,沸水一般的空气蒸腾着他的头脑,搅得他血液几乎都要灼烧起来,决堤的情感冲垮了理智,世界在这一瞬间也随着地上那个人一起翻滚旋转。
约翰大步向前,给了夏洛克一个耳光。
响亮的巴掌声在空旷的房间里面回荡,约翰揪住了夏洛克的领子,重重地给他的脸上补了一拳。
夏洛克该打,每一个吸/毒的人都该打。
约翰想起来自己的一个同学,他比自己提前离开学校,成为了一名医生,一名满腹学识的医生,披挂一身荣光的医生。那个同学也没有什么不好的,顶多就是比常人要骄傲一些,更加乐观,更加轻视那些知识,言重一点,就是自大——他同每一个医生一样都清楚那些药物的作用和损害,只是由于他的自大,便贸然向它们伸出了双手。
后来约翰听说他在工作时犯了毒/瘾,跪下来哭着求同事给他一只可/卡/因。
多难看啊。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约翰想着,冷淡的心里面几乎连厌弃的涟漪掀不起了,对于这种人他甚至连同情的心思都不愿分,因为实在是太难看了。
你也是这样吗?夏洛克?约翰难过地想,因为狂妄向欲念屈服,或者是别的一些原因让你只能在毒/品里面寻求饮鸩止渴的刺激。看着这样潦倒落魄的夏洛克,约翰比他难受一百倍,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把那个倒在垃圾堆里面眼神迷离的男人与从前骄矜气十足的小男孩对比,那个小孩聪明又狡黠,值得一切闪闪发光的未来。
多难看啊夏洛克,你怎么可以这样作践你的天赋,怎么可以这样对待……
我求而不得的你。
“约翰……约翰。”夏洛克的头撞在地上,满脸都是斑驳的血迹,他大声呼喊着约翰的名字,用力挥舞自己的手臂,在那一拳之后终于腾出空紧紧地握住了男人揪着自己领子的手。
夏洛克抓着约翰,近乎颤抖的嗓音里面透露出由衷的欣喜。
“I hold you……I hold you!”
“I HOLD YOU!”
“Yeah……”愤怒冷却,理智归位,那浓烈又单纯的喜悦几乎将约翰整个人撕扯得支离破碎,他缓缓地松开了揪住夏洛克领子的手,汹涌而来的无力感淹没了他全部的感官。
“You hold me……”
约翰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短短的几个呼吸间约翰终于看清了夏洛克的模样,成年后的夏洛克一如无数个幻想中一样高挑挺拔,只是那嶙峋的颧骨晃得他发昏,衬托着一下巴的胡渣简直憔悴得惊心动魄。本应缀着傲气的笑意的眼睛被隔上了一层暗淡的灰雾,那双与回忆迥异的眼睛好像又盈满了泪水,千千万万个装点了黑夜的梦就如此融化在那痛苦的泪水之中,随着那些披星戴月的渴望一起消融。
约翰抹了一把脸,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在哭。
“别哭……约翰,你不要哭……”
夏洛克终于慌张起来,他伸出手想要拭去约翰满脸的泪,方才的奇迹转瞬即逝,他的手再次穿过了约翰的脸颊,明明只是咫尺的距离却好像相隔着整个无垠的宇宙。
千钧重的深沉悲伤扼住了他们两人的心脏,约翰觉得那一瞬间夏洛克的眼睛也好像在哭,透过玻璃的太阳被窗栏切割得逼仄,阳台上面将近枯死的盆栽花枝摇曳,万物寂静,世界缄然,只有墙壁上的挂钟沉默地摇摆。
约翰想起了几年前夏洛克卧室里面被做成恒星的顶灯,那些浩渺的光好像真的透过了数千万光年的寂寞又漫长的距离向他汹涌而来。世间万物兜兜转转,命运的洪流兜兜转转,坎坷曲折在他的生命里面无尽地绵延,那些纠缠不清的情感宛如海水横流,可是在如此痛苦的、不可捉摸的世界之下,无论多么深切的爱恨都不过只是一粟沧海。
“我会有办法的,我发誓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夏洛克的手缓缓地靠近,堪堪在一个将至未至的距离停下,他维持着这样自欺欺人的姿势,捧住了约翰的脸颊,非常伤心又非常温柔地许下一个决然的承诺。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约翰胡乱地擦掉自己脸上的水渍,从地上爬起,稍微后退了几步,居高临下地对夏洛克说。
“起来。”
夏洛克连忙挣扎起来,连滚带爬地把自己放到椅子上面,正襟危坐得好像接受审批的刑犯,又好像打碎了花瓶提心吊胆的小学生。
“解释。”
约翰的情绪非常糟糕,方才的大起大落使得他头痛欲裂,他维持着仅存的一丝理智,再次冲夏洛克开口。
可能是刚才约翰把夏洛克吓狠了,再加上嗑嗨了药本来思维也有点混乱,夏洛克磕磕巴巴说了一堆语无伦次的话,快把约翰岌岌可危的脑袋给炸开了,他忍无可忍地大声呵斥了一句,对面的夏洛克猛然噤声,坐姿乖巧得几乎有些惊恐地望向约翰。
——夏洛克究竟是什么天赋异禀的物种,能从小时候那么可爱的一团沿年龄递增越长越烦?
约翰痛苦地捏了捏额角。
“从什么时候开始嗑药的?”
“最近才开始的,半年左右。”
“为什么?”约翰慢吞吞地抬起眼皮,这个动作使得他透露出一丝罕见的刻薄。
“希尔伯特曾经说过:‘物理对于物理学家来说太难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太难了,太难了……”夏洛克抽了抽鼻子,神情和一个解不出口算题咬笔头的小学生一模一样。
“我在研究出来我们会面的原理之后,尝试去解出更深的东西来改变我们的情况,可是我解不出来!条件太少了……”
夏洛克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他是一只猫咪的话,现在一定是委屈巴巴的飞机耳。
“不过在今天我又得知了更多的条件!我已经有了研究方向了!你相信我很快就能攻克这个问题来找到你……我再不磕了!之前真的只是因为研究到了瓶颈……”
夏洛克还在慌忙地解释,面对这样一个小孩心性的夏洛克,约翰的怒火真的被浇灭得分毫不剩了,他万分无奈,又有点心疼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向前。
约翰走到夏洛克面前,正视着他的眼睛。
“记住,夏洛克,你的生命不只属于你自己。”
夏洛克被约翰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又僵着身子杵在了原处,他瞪着眼睛看着凑近的约翰,耳根烫得吓人,约翰对于夏洛克擂鼓一般激烈的心跳浑然不觉,他垂下眼帘,半是叮嘱半是感慨地说。
“你的生命一旦结束,怀念这生命的人不会是你自己。你的死会伤害你周围的人,在你的一切作为之前要想清楚,因为……”
“我会担心你。”
约翰迟疑了一秒,还想再说什么,身边的景致却变成了实验楼的模样,他站在楼出口前的人来人往的路旁有一瞬间的茫然,这次的会面比之前短暂了许多,却拥有之前两次都无法比拟的跌宕起伏。
好脾气的医生原地蹲下,捂着脸沉默地大笑,冲把他和夏洛克分开的、世界严格遵循的规则隔空比了个中指。
(此章节透露着一股浓浓的聋哑人妻子出声劝阻吸/毒丈夫的既视感……笑死)
4·梦中的灯盏
出乎意料的,夏洛克花费了十多年钻研相对论之后,在大二的下半学期突然紧急拐弯,把方向转到了热力学,他的毕业论文是一篇极其精彩的关于熵的研究,等到了毕业季丢完了学士帽,夏洛克还没有脱下为了拍照才套上的礼服,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前来祝贺的麦考夫。
“我要当侦探。”
“Brother mine.”
昨天刚刚才下过雨,被洗净灰尘的草叶青翠欲滴,学院的草坪上面到处都是来拍照的毕业生,麦考夫把手里的雨伞转一圈之后,敲了敲脚下湿滑的地砖,露出一个牙疼一般的笑。
“你可以去换个努力方向,如果你去做科研,我会给你争取很不错的基金项目。”
“做什么课题?”夏洛克的脑袋已经开始朝着学校正门的方向转了,看起来他对于自己职业的追求真的刻不容缓。
“唉,毕竟没有侦探学这个专业……”麦考夫已经过了会因为学文学理和弟弟吵得不可开交的年龄了,他好像真的全心全意在为兄弟考虑一般,状似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夏洛克对麦考夫的虚伪翻了一个白眼。
“化学?或者……宇宙学?”
麦考夫补充了一个选项,露出一个夸张的微笑。
“我讨厌天文学!”倘若是小时候的夏洛克一定会尖叫,但是他现在只是拧着眉头稍微有些不高兴地强调,麦考夫再次遗憾地表示,如今欺负弟弟的乐趣已经远不如从前。
“可是你已经研究它十几年了。”
“我研究它不证明我喜欢它。我不会去搞研究的,见效太慢。”
夏洛克露出一个与麦考夫如出一辙的假笑,挤出了满脸的褶子。
“克里福德说过,‘物质可能只是弯曲空间上的涟漪’,我已经深刻意识到了相对论研究的不切实际,以及熵增的悲哀和阴暗,物理的海洋实在太过浩瀚,我打算及时迷途知返,把我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不列颠和谐社会的建造中去。”
“夏洛克。”
自称基层公务员的麦考夫终于头疼起来,果然,只有阴阳怪气才能打败阴阳怪气。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再度和兄弟协商一下关于职业规划的问题,一抬头,夏洛克已经跑到操场的边缘了。
“把我的宿舍收拾一下!东西你不要就丢了!反正我都不要了!我昨天接了案子!”
“夏、洛、克!”
大英政府一个人站在原地,深刻地反思着自己前来此处的意义。
你知道“熵”吗?
它是热力学中表示物质状态的参量之一,是描述一个体系的混乱度的基本参量,与之相关联的是极其著名的热力学第二定律:熵不会减少,一切物质都会沿着时间自发地走向混乱无序。
不过,使它成名的不是什么严谨的科学描述,而是在这条定律在提出之后的臭名昭著,当时它一举成为了社会声誊最坏的定律,因为这是一个阴郁的寓言——能量平衡无可避免,宇宙万物走向混乱,人类社会最终会在熵的增加中化为废墟。
即使它预言了阴暗的未来,但是熵增定律又因其准确和重要性,它又被称赞为“科学的第一法则”。
——第一法则?确实,至少应该是铁律。
夏洛克接过一个委托,脑子里面想着。他握住那位女士的手,像狗一样闻闻嗅嗅,把她从头到脚语速飞快地分析了一遍,斩钉截铁地抛出结论,然后面对女士呆滞的眼神,歪歪头,摊开两手,做出一个俏皮又滑稽的送客礼,再投入到下一位客户的委托之中。
当然,说是投入其实并不太对,因为这些找猫捡狗的案子都太过简单,夏洛克还可以分一半的思绪去走神,他的脑瓜子里面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在思考那些显而易见的案件,其余部分都在漫无边际地飘荡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炸弹预告、宝石失窃、连环杀人,还有乱七八糟的物理学定义……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事件浮现在他的思维宫殿里面,被他以自己的逻辑顺序排列。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户,夏洛克从沙发上面跳起,抓起围巾和大衣,飞快地窜下楼梯,和房东太太打了个招呼便拉开了大门。
他根本不指望在贝克街221B能接到什么惊世骇俗的大案子,没有人会带着这样的委托来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侦探,他方才应付那些客户都只是为了不砸掉自己有求必应的招牌——真正的战场,可不会自己轻易送上门来。
夏洛克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想着自己昨天给那些小警/察们侦破的自杀案,那个探长是个性格稳重的男人,叫……已删除,不重要,反正苏格兰场都是些碌碌无为的庸才,不过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一些靠自己无法接触到的案子,这是他们唯一的作用了。
准备奔赴战场的夏洛克站在人行道上面挥手,不远处一辆出租车的速度渐渐减慢了下来。
万事俱备。他漫不经心地想。
夏洛克一眨眼,倒影在虹膜上鳞次栉比的伦敦高楼瞬间消失不见,在看清楚了周围的景色之后,他不由地悚然一惊,要见到昼思夜想的人的骤雨般的喜悦被融着恐惧的担忧取代。
这里是……战场。
周遭满是断井残垣,黄土垒砌成的墙壁向天突兀成嶙峋的爪牙,剥落的砖和轰炸出的弹坑好像是对于远处绵延山峦拙劣的模仿,枪声,炮响,还有掩埋了无数尸骨和罪业的沙土被掀起后如雨垂落的震颤——
这里是阿富汗。
夏洛克不由地开始怨恨起自己与约翰过分相似的性格了,既然他们能间隔着千山万水引起灵魂的叠加,那么在面对同一个仿佛无可撼动的规则时的绝望也会感同身受。
在那次放纵的堕落之后夏洛克转变了方式,选择了一个更温和、更迅捷、更难以发现的方式去满足自己内心膨胀的欲望,这可能还暗含有某种自虐式的快感,在抽丝剥茧的凶/杀里面,在危险后的喘息中,夏洛克能感受到随着肾上腺素一起沿着血管运输的浓烈的存在感。
可是……
面前的世界扬起漫天的尘土,炮火轰鸣,满身泥沙的士兵在血泊里面惨叫哭泣。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小镇,如今的废墟旁满是失去生命正在腐败的尸体。
死去的牛羊在膨胀,如同被吹胀的肥皂泡一样鼓鼓囊囊。死去的平民在膨胀,死去的士兵也在膨胀,世界也在膨胀,宇宙呼啸着向远处退去,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光谱上面的颜色各异的线条一同飞快地远离。
满眼都是红色,血一样的沾满了灰土的红色,在廉价得不可思议的生死中,好像一切曾经惊心动魄的爱恨情仇都微寥得不值得提起。
夏洛克还是没有找到约翰,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跑到了哪里,他穿过了炮火和被粗略垒砌的掩体,意义,存在的意义,他想。夏洛克可能真的是天赋异禀,在硝烟弥散的风里面他的大脑居然还在不受控制地自我运转,居然还能够思考存在的意义。
世界是什么?是一堆不断走向混乱的熵,是一个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悲哀的寓言。那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是充满了约束的反抗,是逆律而行的对于混乱的反抗,是竭尽全力的对这一切该死的阻碍的绝望的反抗。拨乱反正、扭转乾坤,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抗拒,全部都是为了寻找到掩藏在磅礴浩荡的规则下的那条……
能够通向你的道路。
没有你的世界不是世界,就算有也不是我的世界。
“……约翰。”
夏洛克终于停下了,太阳缓慢地下沉,平静地将几乎不带热量的辐射投向大地,他颤抖地跪在那个浑身泥血的男人身前,排山倒海的惊惶彻骨寒凉。
“天呐约翰……不要死不要求你不要死……”
夏洛克的声音几乎哽咽,看着约翰被血濡染的肩膀,他慌忙伸手按住伤口近心端的动脉,然后抓下脖子上的围巾按在上面用力压紧,捆扎好了伤口后,夏洛克从另一边把约翰整个人打横抱起,跌跌撞撞地向着后面的掩体走去。
不要死……神啊,不要让约翰就这样死去……
夏洛克艰难地在遍地弹壳的战场上面寻找着有医疗兵存在的临时救援处,他用一个沾满硝烟的拥抱向着熵增的洪流逆行。
“……有伤员!”
横七竖八躺满了伤兵的一个院子里面,有人注意到了门口歪倒的人影,几个人一起把肩膀裹着围巾的新伤员拖进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失去意识的伤员是怎么过来的——当然,他们也注意不到。
夏洛克好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样靠着墙体喘息,满怀眷恋地最后向院子里面望了一眼,下一秒就回到了车马喧嚣的伦敦街头,那辆出租车本来已经减速到了面前,在看清了夏洛克满身血泥的模样猛地一脚油门,只留下了一串尾气飘荡的烟雾。
他疲惫地转身,拉开了贝克街221B的大门。
还在刚才的位置上的哈德森太太惊异地喊叫起来,“亲爱的,你怎么一下子就回来了!天呐,瞧瞧你的模样!”
“哦,是的,我回来了。”
夏洛克应和了几句,把带着远方硝烟的大衣脱下后抱在怀里,回道。
“我出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有一句化用了世界数学物理中心德国北部哥廷恩小镇酒馆上面的标语:哥廷恩以外没有生活,就算有也不是我的生活。)
5·无言的歌
在阿富汗过后,夏洛克再也没有见过约翰,他在自己的城市里面继续一个人荒诞的冒险,性格乖张的咨询侦探渐渐打出了名气,随着与苏格兰场更加熟悉,他也能够出入一些大型案件的现场了。
夏洛克在个人网站上面写着他所经历的案件,一个名字,简单的描述,甚至有些时候前面的全部都被省略掉,再加上后面一长串的计算和最后的数字,没有人知道他在写什么,慕名而来的浏览者扫过几页之后就骂骂咧咧地退出,完全无法理解大名鼎鼎的咨询侦探在个人网站上天书一样的记录。
苏格兰场探长询问过这件事,夏洛克说那是他的一个研究,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研究最新的记录,老实的探长得到了这个模糊的答案之后便不再追问,苏格兰场需要的是侦探的推理,而不是物理学家晦涩的研究报告。
案子越来越多,记录也越来越长,在每年的最后一天,夏洛克都会单独开出新的一页去写下一串渐渐增长的数字,随着时间的推移,数字也越来越大。他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了童年,一个人坐在离家不远的水潭边的小木桩上面一天又一天地数着指缝里面漏下的光阴,万物变化,春去秋来,小男孩还是固执地守在原地,日复一日地计算那个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的最优的答案。
他的生活与从前没有任何改变,工作,记录,再继续工作,苏格兰场的多诺万辅警形容夏洛克简直是一个工作的机器,她说怪胎都会有人的需求和欲望,可是夏洛克简直活成了一个齿轮,永不停止地旋转,偶尔的休息都只是为了维持基本的生命活动。
在某个现场,多诺万曾经与侦探发生过口角。当时黑皮肤的女人瞪着眼睛,大声呵斥道:“你到底有没有作为人类的最基本的情感?”
“有啊。”夏洛克满不在乎地回答,“不过它们在另一个世界呢。”
在另一个世界呢。
确实如此,夏洛克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向那一个世界靠近。所以,他还在继续他那个充满了意外和不可控性的漫长的研究。
通常都说哲学家观察世界,物理学家解释世界,不过解释的前置条件就是观察,夏洛克也经常会在犯罪分子休假的时候跟着去放松一下头脑,去摄政公园的长椅上面坐一坐,去观察记录一些相对没用的数据,权作个人网站上面记录数据的空白对照。
他常去的椅子摆放得比较偏僻,今天却突兀地坐了一个人影。
夏洛克看着那个人坐姿端正的背影,刹那间世界呼啸而来。
因为等待的时间过分地漫长,以至于当惊喜真的降临的时候,不可置信压过了满怀的雀跃,即使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夏洛克仍然只是不形于色地向前挪动着步伐,穿过涌动的树影,走到了长椅的面前。
“约翰。”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从心脏里面撕扯出言语。
“夏洛克。”
长椅上的男人回应道,抬起眼睛凝望着夏洛克,在那双极致温柔的蓝眼睛里面,他看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注视着的澄明的天空,想起了饱经战火的土地上飘荡着的沾满泪水的雨云,硝烟弥散,拨云见日,贫瘠的土地上栽种的玫瑰终于开出了绮丽的花朵。
“约翰……”
“夏洛克。”约翰应答着,他的眼睛温柔得几乎快要落泪,“这么多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千言万语哽在夏洛克的喉头,那个用颤抖的,逃避一样的声音说话的家伙与从前总是口若悬河的侦探判若两人。
“我住在摄政公园附近的贝克街221B,大学毕业之后我就住在了那里,房东是一个富裕的寡妇我们都叫她哈德森太太,我做咨询,是一个侦探,任何人遇见了问题都可以来找我解决,但是我最经常做的事情是去给苏格兰场当特别顾问,解决了很多案子,也认识了一些人,有苏格兰场的探长雷斯垂德,还有法医茉莉·琥珀,她暗恋我,但是我每次都装聋作哑……”
约翰听得非常认真,好像想把他们错过的时间由此填补回来,夏洛克说着,突然卡了壳,面对他的语塞,约翰轻柔地询问,用祈求一般的眼神渴望着夏洛克接下来的讲述。
“然后呢?”
“好吧……还有就是……”
夏洛克沉默地伫立,约翰也随之沉默,他们沉默的面前好像相隔了整个沉默的命运,雀鸟啁啾,长风低吟,摄政公园里面的树木萌生了新绿的枝芽,眼眶中涌动的钠离子已经在数亿年前的海洋中飘荡了很久很久。
宇宙膨胀,天体旋转,初生的地球在与周围小行星的碰撞中增大,浓厚的云层随着引力缓缓沉降,凝固的外壳阻拦了炙热的岩浆涌流,大雨带走了多余的热量,山脉蜿蜒汪洋静默,从八亿多年前就已经在在元古海洋里面生长的细胞开始进化,柔软的躯体罩上外壳,再到生出足干爬上陆地,长于岩石的苔藓已经被繁茂的草蕨优势取代,长着羽毛的恐龙望向高远的天空,捕捉到数千万光年外的恒星爆炸的光辉,这个星球上有太多太多的等待,有太多太多的奇迹,无数的物种湮没于海浪和火雨又无数次地蓬勃出新的生机,万物终究会归于寂静,又永远生生不息。
为这诞生了奇迹般生命的奇迹般的世界,也为了这反反复复排演了千万遍的奇迹般的相逢。
“……我很爱你。”
6·世界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让两个世界重合的?”
约翰握着夏洛克的手,并排往贝克街走。
“熵,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你知道熵吗?”
夏洛克说完,停顿了几秒,约翰应和了一句。
“哦,我知道,我前不久看了《信条》……”
“什么?”
“呃,你继续,熵。”
“热力学第二定律描述的是世界万物的一个基本规律,熵不会自发地减少,所有的物质都只会随着时间递增自发走向混乱,我就是人为地给它施加了一个外力,去改变它本身熵增的这种状态。”
“呃,熵减,看起来科幻电影里面还是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是的,有几分,但是也只是几分而已,现实世界里面实施起来非常困难。比如说原来某处一个炸弹客准备炸掉一栋办公大楼,我在他引燃火线之前把他揪出来送进了监狱,那么我就减少了一栋大楼爆炸的熵,以此类推。”
“我从各种各样的案件入手,这么多年都才堪堪积累到了现在这样——我在我的个人网站上面记录了那些解决的案件所累积的熵,每个案子后面都大致估算了一下,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哦,221B,我们到了。”
回到家后,夏洛克示意约翰坐在那个为他准备了好多年的沙发上面,然后继续解释,他从相对论,量子力学,和热力学的方面把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原理全部解释了一遍,约翰托着脸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他,好像永远不会腻烦,眼神里面是全心全意的骄傲与柔情。
“Amazing,你就像一个天文物理学专家!”
在夏洛克停下来喝水的时候,约翰赞叹道。
夏洛克皱了皱脸,挤出来的每一条褶子都写着抗拒。
“我讨厌天文学。”
“我没说你喜欢它。”
牛头不对马嘴的对答后,夏洛克很不高兴地踢了踢脚下的地毯。
“庞大的宇宙蕴藏了太多人类无法理解的问题,我讨厌未知。”
“可是你解决了这个问题。”
夏洛克猛地起身,鼻尖几乎贴到约翰的脸颊。
“No,no!这不是我解决的,这个问题没有逻辑,我只是误打误撞,碰巧——是的,全都是因为我运气好才能达到如今的结果。”
“时间的流逝太玄妙了,我完全是从一个三维生物的角度去揣度四维空间的发展,如果不是运气比较好,我可能马不停蹄地把世界拯救一千万遍也达不到我们两个世界交叠需要的熵。”
“那会怎么样?”
“以完全随机的几率偶尔见几面,然后等着我们两继续干一些事情累积熵——最大的风险还是时间流逝,可能我四十岁把熵累积够了,结果你老得牙都掉光了。”
“那我们的运气可真好。”约翰又笑了,就着姿势,蹭了蹭面前人的脸颊,掩藏在黑色卷发下面的耳朵尖因为这动作泛起一层滚烫羞涩的红。
“我好高兴可以有拥抱你的机会,拥抱为了我无数次拯救世界的男朋友。”
……其实,我已经完成了你的这个愿望。
夏洛克喉结滑动,最终吞咽下了话语。
“约翰。”呼吸交缠间,夏洛克闷闷地唤。
“我讨厌天文学,也讨厌相对论。”
“它们把我和你隔得好远。”
夏洛克伸手,极其轻柔而且缓慢地从背后拥住了他盼望了一生的恋人。
——我从来不喜欢那些渺远到透露着绝望的天体,因为你的存在,那些飘荡的尘埃才有了与之相符的斑斓意义。
“我只为你。”
团块沉淀,星子凝聚,炽热的气体旋转弥漫,无数的星际颗粒因为引力收缩纠缠,越过千千万万浩渺的星系团,世界也会为执著的爱闪烁出恒久的祝愿。
两条平行的线终于纠缠在了一起。
————END————
赠送的小段子,一个两人终于HE之后的狗粮日常:
夏洛克坐在贝克街的沙发上面,侃侃而谈。
“一光秒是约是三十万千米,而地月平均距离是三十八万千米左右,那么向月球发射一束激光再接收到它的反射大约要花两秒多,再加上一秒多的反应时间,总共就是四秒。”
“在探月过程中,著名的‘黑暗四秒’便是落月器在接近月面的最后四秒里面人类完全无法接受到的,只能依靠它自己的四秒——这个涉及到很难克服的技术问题,印度的探月器就是在这段时间里面摔坏的,我跑题了,抱歉。”
“所以呢?”约翰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
夏洛克语速飞快,连珠炮一般地继续说着,“但是即使是严谨的科学,在宏观尺度的探索的时候的也是可以包容一定程度上的误差的。”
“在日常生活里面,我们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误差,”夏洛克抬起脑袋,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
“我可以忍受你不在我视野范围内的微小误差,四秒左右。”
——END——
注释:
下面是一些与文有关但是也不咋重要的废话,解释一下一些灵感来源和暗示。
曹则贤教授的跨年演讲的讲座给我了大部分细节灵感,里面什么奇奇怪怪的科学史都是讲座里面说的。
一边写一边百度,大部分定义都是搜出来的,少部分那些奇奇怪怪的比喻的意象是书上看的概念的,什么《基础天文学》《地球概论》,大学教材用来当科普书看还是很不错的。
地球概论在讲哈勃红移的时候下面写了一段话:“星系的退行表明,宇宙仿佛是一个正在被充气的气球,或者一个逐渐吹胀起来的肥皂泡,正在不断的膨胀。”
天文学中,肥皂泡真的是一个特别美妙的比喻,在看到这句话之前,我就已经在各种各样的文学作品里面见到过它的身影,《流浪地球》里面的一段文字就令我印象深刻:“我盯着那个泡泡,看到它表面上光和色的狂澜,那狂澜以人的感觉无法把握的复杂和精细在涌动,好像那个泡泡知道自己生命的长度,疯狂地把自己渺如烟海的记忆中无数梦幻和传奇向世界演绎。”
在王晋康的《逃出母宇宙》中,更是在文章的开端便以一个男孩的肥皂泡作为起始,并且用膨胀的肥皂泡作为了贯穿整篇小说的精妙的线索。
于是我就想我也要把这个肥皂泡作为一个意象用进去,结果整个搞完了也没写多少,只能在最后解释那个粉红色海豚泡泡枪背后的故事了()
然后我没看过《信条》,逆熵的一系列操作也是我编的。
最后是标题的来源,北岛的现代诗。
一束
北岛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海湾,是帆
是缆绳忠实的两端
你是喷泉,是风
是童年清脆的呼喊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画框,是窗口
是开满野花的田园
你是呼吸,是床头
是陪伴星星的夜晚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日历,是罗盘
是暗中滑行的光线
你是履历,是书签
是写在最后的序言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纱幕,是雾
是映入梦中的灯盏
你是口笛,是无言之歌
是石雕低垂的眼帘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鸿沟,是池沼
是正在下陷的深渊
你是栅栏,是墙垣
你盾牌上永久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