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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俱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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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有一米八哈?确定是学医的哈?确定不吃喝嫖赌哈?你回头微信先给我发个照片儿看看……”
莫言把门儿一关,终于隔绝了江一楠的聒噪。
今晚情况特殊,他们把人送到了小出租屋门口,那地方非常偏僻,都一点半了。
莫言边探过去给他系安全带,边问:“你还会给人做媒?”
纪凡哦了声,等他移开,说不会。
“那你还跟她……”
他倒座位,打了个呵欠,“你们这么忙,她应该想不起来吧。”
“……”他眨眨眼,“你不会骗她吧……”
“我跟她也不熟……”
“你们不是共患了个难,又刚加了微信?”
“删了就行。”
说干就干,他毫无负担让他拿手机,“帮个忙。”
“……”
他本来想说要有合适的给我们江律师介绍个吧,看他这呵欠连天的无情嘴脸,给刚加了两分钟还没捂热的江律师删了,而后熄了灯,“累了睡会儿,到了叫你。”
纪凡头靠座位闭了眼,莫言放了首轻音乐。
一路上,除了朱琳琳要探听今晚的事儿被他两句打发,车里都安静。
到熄火已经三点出头,他也靠着出了口气,歇了半分钟。
正想扭头叫人,肩膀忽然一沉。
至少有刹那之久,万籁俱寂,连着呼吸、心跳,什么声都没有了。
他轻轻偏过头。
漆黑的小区、没有灯光的车里,只有一颗乌黑的脑袋歪靠在肩上,发出极轻极轻的呼吸。
呼,吸,呼,吸。
那均匀的呼吸连带着让他也跟随了步调,重新记起了呼吸,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叹息,和一股迟来的疲惫。
仿佛从那会儿以为他被捅开始,五脏六腑就没有停止过被烘烤,翻来覆去,烤出了他阴暗的本能——如果没人拉着,他会把人打死的。他毫不怀疑。
然而那暴力没能消减后怕,他无法去想要是他晚到了会怎么样?
会不会还有第二刀,真的扎进肚子……
“砰砰。”
莫言斜眼,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站在车边。
他下了窗。
阮清探着头,“哥?我看见你车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他脸上的喜悦一顿,注意到莫言的白衬衫,“……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出了点儿事,”莫言也压低声,“你还没睡?”
“……嗯,”他扬扬手里的便利店袋和可乐,又问,“你受伤了吗,需要我帮你包扎……”
肩上动了动。
莫言微别过头,“我没事,你回去吧,我们也上去了。”
他开了灯,阮清这才注意到从他肩上抬头的纪凡,眼里有一瞬间的惊艳。
“……哥你朋友?”
他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过头,“醒了?上去睡。”
纪凡被这姿势弄懵了,立刻坐直了,看他,看窗外,又转过头,看阮清,“……怎么没回学校?”
“关门了,”莫言给他解了安全带,凑过去推门,“太晚了,今晚就睡我家。”
纪凡犹豫了下,“方便吗?”
“方便。”
他又停了两秒,还是跟着下了车。
进楼前他又回头。
阮清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娃娃脸,二十五六的模样,长得挺秀气。
“看什么?”
“这个男生……”他欲言又止。
“啊?”
“你朋友?”
“房东。”
纪凡哦了声。
“还看什么?”
“你家有可乐吗?”
“……大晚上喝什么可乐。”
大晚上他不只想喝可乐,还想吃泡面。
这让莫言想起很多年前。他表示自己早不吃垃圾食品了,不过给这么一提醒,终于觉察出五脏六腑那焦躁有一半是饿的,想想今晚就是为了吃饭见面,结果水都没喝一口,让他先坐,自己来找吃的。
刚出完差的冰箱空荡荡,他从冷柜里翻出两袋鲅鱼馅儿饺子,还是莫瑶一个个包的,烧开水下了。
一拍脑门想起阳台有她让种的菜,可惜出差没浇水,只勉强找出几根没死透的,掐了嫩芯芯洗掉。
等时间差不多,又煎了两颗蛋。
纪凡就在客厅转了转,来旁边杵着,一声不响,目不转睛。
看得他手一抖,最拿手的煎蛋打花了,“……坐啊,煎蛋没见过?”
开放式客餐厨,阳台风大了点儿,可屋里暖和。
沙发最合适,地毯好伸展,餐桌边儿有椅子,哪儿都能坐啊。
纪凡没动,“鸡蛋都是给你的吧?”
“是啊,你不过敏吗,”他抬了抬下巴,“待会儿多吃点儿菜。”
“……哦,”他多问了句,“你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外卖吃够的时候,”他给鸡蛋翻了个面,姿势重新透露出自信,“你不会?”
“会。”
“会什么?”
“煮泡面。”
“……”莫言嗤了声,“吃多了不恶心啊?”
“你出去读个书就懂了。”
纪凡扫眼厨房,目之所及一尘不染,油、盐、酱、醋一应俱全,刀、叉、勺、铲挂得整齐,回头看餐桌,什么样的水果都有,维生素也都齐了,就是有点儿蔫儿了——听他说刚出完差,随口说,“你还过得挺健康的。”
“你要有个我那种妈,也得过得……”
他打住。
旁边无所谓地说,“那有火腿肠吗?给我也煎一个?”
“……泡面搭档啊?那没有。”
他铲出那颗不大美观的蛋,下了菜叶,“改天,坐桌边儿吧,再等一分钟。”
一分钟后饺子出炉,冒着热气。他端上蘸碟、煎蛋,抽完筷子换了个勺,换完又拿了把叉子,默了下,“……我喂你?”
他握刀的代价是手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受伤,不可能还能动。
但纪凡自己比了比,似乎大拇指和食指掐成兰花指勉强能用,“我自己来。”
大概那毕竟不是烟,这么大人给人面对面喂饭尴尬。
莫言也没再说。
直等吃下三个了,他看不下去了,抽走叉子。
“诶,”饺子落地上了,纪凡啧一声,“我都快吃到了。”
“又迸血了,”他看他手上白纱,比他还不爽,椅子一拉,从盘子里重叉了个,像怼烟那样往他嘴里怼,“你先吃。”
纪凡眼皮一抬。
莫言叉着两条长腿,皱着眉,“赶紧,吃完这盘去睡,都几点了。”
“这盘?”纪凡目光过滤着盘子,一板一眼的说,“吃不完。”
“就十个,你鸟胃啊?”
“如果是泡面的话倒也……”
“忘了你那泡面吧,”他没好气,生出N年前给他术后外公送饭的错觉,“能吃几个是几个,张嘴。”
他就没啰嗦了。
他不只胃小,嘴也不大,嚼得还慢。他起先就想算算他到底多久才能吞下一个饺子,在他吃了三个后,注意力被转移了。
吃点了热的,两瓣嘴有了点儿血色,咬一口,印在饺子白薄皮上,像旧时大姑娘涂口红——饺子上留下一排印,红逢中泄出几粒白牙,下一秒包了回去,慢吞吞嚼个半天,微微闻到鲅鱼味儿,就成了吃人不吐……
“……莫律师?”
“啊?”莫言回过神。
纪凡看着盘子,“劳驾,最后一个。”
盘子里还得有五个,莫言哼了声,“先吃点儿菜。”
叉了菜叶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嘴里怼,动作略粗暴,很快纪凡嘶地一下:“……”
莫言:“……”
他舔了舔嘴唇,舔到血腥味儿,“……你是不是嫌我今天血流得不够?”
“……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这么……”莫言在他谴责的目光下低了眼,看他冒了红点儿的嘴皮子,没说“这么娇气”,抽了张纸要擦上去。
纪凡站起身,“不用了,你吃吧,我要睡了。”
“……”
他眨了眨眼,“你不会生气了吧?我又不是故意的。”
“没,谢谢你的招待,吃饱了,”他朝客厅走,“我睡沙发,方便给件旧衣服吗?”
进屋就找吃的,俩人都还没收拾。莫言衬衣上全是血,他一样面目全非,脸上还有血点子——难怪他不坐。
他带着点儿歉意,“等会儿找,你睡床上,吃完给你换床单。”
纪凡客气的说,“客人睡床,不好意思。”
“……诶你就是生气了吧?”他啧了声,“没必要吧,我都说了不是故意……”
“你就是故意的。”
“屁。”
“我看见了,”他那眼神像是看穿一切、外加看错你了,“你眼神都变了,你就是饿了,看我吃得慢不高兴。”
“……”
看他无力狡辩,他又说,“没关系,你让我先吃已经很有牺牲精神。人性就是这样。你们不是有个经典的洞穴奇案,你就是决定先吃我……”
“笃!”莫言狠狠叉了只饺子塞进嘴里,仿佛咬的就是洞穴人.肉,“行,我就是眼红你先吃,我就不高兴你吃太慢,赶紧睡吧你,衣服自己找,床单自己换。”
“……”
他两口就吞下一个,斜眼看人走到了客厅,正处屋子中心,仿佛左右各看了一眼,不知道往哪儿去。
这家伙不会一生气,这就甩门走了吧?
很有可能,就像上回摔车……他现在脾性可差。
那我还得拉他回来……
哎,他都受伤了,我干嘛还跟他……
不久前的宁静感没有了,尽管夜深人静,那种静谧让人不舒服……他眼一抬,忽然瞪大——墙上的时针都指向四了!
……他才不想跟两个小学生一样在这争什么饿了呢,他就是饿了!
等那影子稍一动,他就先动了,拽着人胳膊肘走去卧室,开了门,又啪一声开了灯,“卧室在这边儿!”
“……我看出来了,”纪凡莫名其妙地说,“吃你的吧。”
大概有整洁的功劳,主卧空间挺宽敞。
进门左手就是大衣柜,羊毛地毯连到木床脚,一张宽床上整齐地铺着蓝被套,一看就松软,另一侧靠落地玻璃窗有个落地衣帽架,只挂了件衬衣。
床头柜有几本书,犯罪与刑罚、证据法、刑事审理……连这里也不是那漫画篮球衣服袜子乱堆的房间了。
他用手背推开最近那侧柜门,都是衬衣、西装,颜色从深到浅,熨烫利落,没给他穿的。
当中,抽屉一水内裤,再下头是袜子。
又推开右侧,扑面飘来女生才有的淡香,挂着浴袍、睡袍、t恤,还有两条吊带睡裙。
纪凡合上柜子。
“找着没?”莫言冒了个头,“我都吃完了,你还不慢?”
“我穿这件t恤行吗?”他蹲下.身。
莫言进了房间,“随便哪件,你总不能穿我衬衣睡……”
他卡了下壳。
纪凡一手睡裤,一手指着底下透明袋——分明是个拆了外皮的包裹。
他又指了指挂着的全新黑t,面无表情地说:“反正你有两件,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