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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相认 ...

  •   离国主帐,唐中为谢长歌诊了脉,随后开出一副安神的方子,让时轩去煎药。

      最初的惊异过后,时轩对于楚玥的身份再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仿佛已经全然接受了对方仍旧活着的事实,不再追问其他。这是他在东宫安身立命多年养成的习惯,不该问的事情,一件也不会过问。

      “爹爹他现在怎么样了?真的不严重吗?”临渊趴在谢长歌的榻边,焦急地朝唐中问道。

      他自小被谢长歌带大,与对方的感情深厚甚过寻常皇族父子,看到谢长歌不省人事的被送回营帐时,吓得都快哭了,唐中哄了许久才给哄好,但小家伙还是担心爹爹能不能醒过来,死活不愿意去睡,非要守在谢长歌榻边,一句话反反复复问了唐中好几遍。

      唐中知道小家伙心里不安,在为楚玥处理手上伤口的空档,耐心地朝他解答道:“你爹爹身上的伤不严重,晕过去是因为惊吓过度,喝些安神汤,很快就能醒了。”

      “可是爹爹为什么会惊吓过度呢?”临渊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唐中看了楚玥一眼。师弟脸上的面具已经修好,此刻正安安稳稳地戴在脸上。

      楚玥呛了一下,咳了几声后道:“渊儿,你先回去睡觉,等太子醒了,时轩一定第一时间叫你过来。”

      临渊不太情愿,但因为叔父朝自己保证了一定会通知自己,于是也不继续留在这里,跟着侍卫回了自己的帐子。

      目送着临渊离去后,楚玥才开口问道:“这些年,他……过得如何?”

      “谁?”唐中头也没抬,用绢布为楚玥包扎伤口。

      帐内没了小辈,楚玥终于不用再强忍着,喊了几嗓子疼。

      “还知道疼啊?”唐中翻了个白眼,“伸手拦箭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记得自己怕疼?”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在我面前……”楚玥嘟哝道,“师哥,你知道我问的谁,别装傻。”

      唐中叹了口气:“我以为谢长歌是死是活,你根本不在意。”

      “我是不在意。”已经包扎完毕,楚玥缩回了手,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说,“但人当着我的面晕过去了,我总得问问是不是?”话说到这儿,楚玥警觉性地瞥了谢长歌一眼,怕被对方听到自己和师哥的闲谈。

      好在谢长歌还没醒,眉头拧在一处,挤出了几道纹路。

      唐中想了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尽可能客观地跟楚玥讲了谢长歌这些年过的日子。

      是挺不容易的,光阴磋磨,身上再不剩了一丝一毫当年的影子,朝野称贤,百姓赞扬,似乎从前自己认识的那个谢长歌,只是一抹幻影,从未存在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沧海都能化作桑田,人变了,再正常不过。

      唐中摇了摇头:“我有时候觉得,他有点像当年的你。”在你不在的光阴里,我用尽全力,终于将自己活成了你曾经的模样。

      “我记得,你当初最讨厌谢长歌,怎么现在还会替他说话了?”楚玥问。

      “不是替他说话。”唐中辩解,“有些事,亲眼见着了,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模样。谁都说,离国太子变了,变得勤政爱民,又有主见又有能力,是社稷苍生的福祉。但我每年年节来长安,眼看着他从当初鲜活的公子哥,一点点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的泥菩萨模样,心里觉得不太是滋味。”

      楚玥听得其实并不痛快,但随后嘲道:“谁的日子是轻松自在的?我这些年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活着不易,跟我在不在他身边,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再者说,若当初仍固执地守在长安的深宫里,现在或许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唐中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谢长歌,随后又看了眼楚玥,缓缓开口:“子钰,其实如果你心里还有他的话,或许可以重新跟他试试看……”这话其实不该他来讲,当初师弟在深宫被磋磨成什么样子,唐中记忆犹新,可是谢长歌十年来苦行僧般的日子,他看在眼里,心中没有动容是假的。

      如果子钰在金陵过得很好,这话他也不提了,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么些年,师弟仍是孤身一人,在朝堂上被君王猜忌,随时都有可能身败名裂,并不比从前他们二人刚下山时过得要好。

      还有师叔当年在小南山上说的谶语,他隐约还记得些许。谢长歌已经不是十年前的谢长歌,若是师弟愿意,兴许这次两人能抵达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但楚玥却摇了摇头:“我怕的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早都过了而立之年,已经不年轻了,上一个十年折腾过去了,下一个十年,实在折腾不动了。”

      年轻时的爱意如烈火烹油,恨不得与对方相依观雪,一夜白头。但到了这个年龄,那些冲动早已被红尘碾碎,散入江河。

      他现在的日子过得虽然如履薄冰,但好歹还有两个孩子相依为命,算不上一无所有。往后的岁月,他也不奢求能再有情投意合之人陪伴在侧,只希望安安稳稳。

      帐内一时无话,只一缕安神香缓缓飘动。

      楚玥掀帘离开,却见到临渊站在门外,固执地不肯去睡。时轩无奈地站在他身旁,为皇孙加了件衣裳。

      “渊儿,入秋了,外头冷。要是实在不愿意去睡,还是进帐子等吧。”楚玥为临渊理好外衫,摸了摸他的手,确定不冷后才放开。

      “因为我有话想问叔父。”临渊说。

      楚玥浑身一僵,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叔父之前给我看了你的脸,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却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今天守在爹爹的病榻上,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临渊垂着双眸,不敢抬头看楚玥,“爹爹从前跟我说过,父亲生着一双凤眼,双眼皮,眼尾有颗泪痣,很漂亮。但我看见你的时候,太激动了,这些事情都忘了,直到刚刚才想起来。”

      小孩子其实并没有大人想得那么迟钝,全天下都在打哑谜,临渊身处其中,自然能感觉到一些东西。

      “所以,渊儿你想问叔父什么?”楚玥蹲了下来,逼着自己不去逃避。他欠了临渊太多,把应该给他的爱都弥补在了楚麒和楚麟身上,到底还是觉得亏欠。

      “你不是我叔父对不对?”临渊话问出来,眼眶已经红了。

      临渊这句话说出来,楚玥就知道再也逃不掉了。

      虽然这一生只见过一面,但他的临渊还是认出了自己。

      “渊儿,父亲对不起你。”楚玥向临渊伸出手,想抱一抱小家伙。

      临渊挣脱了楚玥的手,站在原地哭了起来,呜咽的声音如同幼犬。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你活着,却骗爹爹说你死了。呜呜……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所以才不愿意认我?”小家伙的声音并不撕心裂肺,却如一把利刃,狠狠扎在了楚玥身上。

      是啊,自己为什么从来不去看临渊?不想见谢长歌,大可以想方设法让古尔真和唐中把临渊带到自己身边。若是怕被人抓到蛛丝马迹,乔装改扮混进匈奴使臣的队伍,远远地看上一眼,又有何不可?为何从来不去看看临渊?

      他给自己找了太多理由。

      没必要回去?害怕打扰临渊现在的生活?

      这些话这么假,却骗过了唐中,也骗过了自己。毕竟是自己的骨血,世上仅剩的亲人,楚玥相见临渊想得要发疯,却不敢再靠近长安城。因为长安城里,葬着昔时繁华的旧梦,葬着倜傥风流的锦衣公子,葬着一腔爱恨到了极致的自己。

      他口口声声说不在意谢长歌,却连对方的消息都不敢询问,甚至听到“谢长歌”这三个字都要退避三舍。

      长时间未能见到的人,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生命中的符号,忘不掉他,对方却也开始逐渐淡化,不再鲜活,就像褪色的画卷,爱恨混做一团,似乎都消逝了。

      所以楚玥害怕,害怕再次见到谢长歌,或许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曾经死去的爱和恨就同时死灰复燃,再度将自己逼入万劫不复。

      事实上,再度重逢,有些东西确实曾经企图扎根发芽,但最终却没有楚玥想得那样可怕。

      “渊儿,让父亲抱抱好吗?”楚玥红着眼眶,再度伸出了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临渊,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里,该如何同对方相处。

      但临渊却咬着嘴唇,摇着头后退了几步,在确定了楚玥的身份后,他想起了更多的东西……比如宁王在南朝早已有了家室,还有了两个孩子。

      “不要!你在金陵有了别的孩子,所以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再喜欢你……”这话说的可真伤人,但也只有这些能中伤楚玥的话,才能让临渊的痛苦得到一丝发泄。

      他还是个小孩子,不懂大人的苦衷,也不必去弄懂那些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弯弯绕绕。

      临渊哭着跑远了,楚玥看着孩子离开的背影,拳头狠狠地砸向地面,包裹伤口的白色绢布,再次染上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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