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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服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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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咚”一下落进胸膛里,黎渡姝好似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浑身湿透,冷到牙关打颤。
都是明眼人,卫雪酩岂会不懂。
只不过,他看破,却莫名给她留了面,不说破罢了。
联想此人不久前没有点破,只轻描淡写说她半夜出游一事,黎渡姝指尖僵硬发寒。
到底有什么事能逃过那双眼。
手脚还算听使唤,硬邦邦,一丝不苟地把灰烬都扫了去。
只看到尚未烧尽的纸币,黎渡姝视线凝住,又不经意间瞧过去。
“很缺银子?”
男人嗓音淡淡,黎渡姝垂眸,心头异样。
她知道男人目光此刻停在她身上,但不必抬眼,大抵也能猜到里面是嘲讽与不屑。
将军府中人,不就是如此么。
但不知为何,被这般点明,黎渡姝忽觉喉间干涩,一股苦杏仁味儿凝聚在舌尖,让她不禁蹙了蹙眉。
紫檀六角宫灯暖暖散出光芒,在其周围形成一淡淡光圈。
不知是灯到了自己手中,不必求人,亦或是卫雪酩方才那一句话,黎渡姝心里发闷。
她心底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对卫雪酩些许感激,悉数烟消云散。
然而卫雪酩的话从容不迫,不管她想不想听,都自然流淌进黎渡姝耳朵里。
“若是缺纸币,大可到我那儿去拿,先前祭奠剩了些,
“老爷子挑剔,不便再用,你拿去,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黎渡姝一时体会到何为五味杂陈,果然,上位者是不会考虑他们这些人的心情。
难道卫大老爷拿剩下的纸钱,送给莫妈妈,就完全不是问题么。
黎渡姝缓缓起身,一时间竟然不想去拾掇灰烬中剩下的纸币。
她哽着一口气,给莫妈妈的,定是要最好的。
“夜深露重,”这一回黎渡姝借用卫雪酩先前话语,硬生生岔开话题,她偏过头去,手上宫灯暖融融播撒出一条道,
“二爷,还请回罢。”
这便是婉拒的意思了。
卫雪酩迈开腿,他身量颀长,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出半个头不止,黎渡姝发顶只堪堪到他前胸,还是梳成髻后的。
是以一小在前不紧不慢走,一高在后亦步亦趋跟,倒瞧着叫人觉得新奇。
明显男人迈的步子更大,超过女孩轻而易举,可经过漫长回廊,两人之间距离并未贴近一分一毫,同时,也没有往后拉去更远。
不知是夜半,露水真的重起来,亦或是心头烦闷,冷风从后面来,嗖嗖往黎渡姝后颈钻。
黎渡姝鼻尖一痒,连吸两口气,没法止住,不得已,只得抽出手帕掩口鼻,打了个喷嚏。
偏偏喷嚏这种东西极富个性,一般不会单独来,往往有感觉,便是连着好几个。
黎渡姝一面打喷嚏,一面心里愧疚,一面在默默计数。
终于,第四个喷嚏打完,那一股痒意终于鸣金收兵。
黎渡姝鼻尖沉闷,头脑昏沉,喉咙火燎过一般,喉间吞咽不爽利,像有东西堵着。
而不知何时,自身后来那股妖风停了。
倒也没有完全停,还有一两丝尾巴卷过黎渡姝指尖,留下点凉意。
但是后脖颈那一块,好似突然间成了风水宝地,冷风途径,都要绕道。
走着走着,浑身也暖洋洋起来。
黎渡姝心里头那一点苦闷,随着长长小道以及悠悠清风,也慢慢消散于天地之中。
两人脚步不太一致,往往是黎渡姝走了三步,卫雪酩才迈两步,倒挺省力。
不远处隐隐有禅房轮廓,黎渡姝站定脚步,一回眸,只看到半黑暗中,大片名贵云锦上的花纹。
两人之间仅隔半个身位,卫雪酩一动不动,黎渡姝因着向后转头,足尖也跟着转动。
一时不察,她只来得及控制住手跟男人的距离,她本人却猝不及防被包裹进卫雪酩身上冷香之中。
风仍在吹,紫檀六角宫灯顺黎渡姝指尖力道向后甩。
在碰到卫雪酩衣摆前那一刹,男人无声无息后撤一步,动作轻巧迅捷,好似来去无影踪的豹。
而沉闷的紫檀六角宫灯自然没能摸到男人一片衣角,它碰壁之后,装作若无其事,讪讪落回原位了。
而随着卫雪酩后退这一步,那股妖风再次侵袭,直奔黎渡姝面门而来。
黎渡姝眸底浮现一丝愕然,随即很快遮掩下去。
“二爷,往前边儿不便再共行,您回房后,叫人将这披风送来就好,妾定当尽力。”
黑夜寥落,夏夜晴朗,禅房外却因不久前落雨,蒸腾着水汽,从半山腰往下望,岚气氤氲。
男人眼底好像有终年不散的大雾,将所有波动尽数埋藏,叫人在鼓起勇气与之对视时,看到的只有模模糊糊的威严。
卫雪酩脖颈修长,披风扣子上面,一长条颈子里嵌一块凸起,此刻缓缓上下鼓动。
良久,黎渡姝腿都发麻几近僵硬,男人的声音才随着悠悠鸟鸣来。
“有劳。”
还是一句不咸不淡的话,黎渡姝没揣摩其中意思,只当那是句漂亮话。
她将紫檀六角宫灯往前一递,浅淡暖光在地上铺下一层金,“二爷,提灯您带回去罢。”
失去提灯长久映照,女孩原本就缺血的脸色更加暗淡。
她面唇皆白,身形瘦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麻杆似的,衣裳拢在黎渡姝身上也显得松垮。
这副模样,黎渡姝若是在黑夜中冷不丁被瞧到,着实有点吓人。
“此处离我所住禅房近,这灯你拿,到时候跟披风一并送回来。”
卫雪酩口气不算冷,却很明显,透露出上位者的倨傲和不容置疑。
他并非在跟黎渡姝商量,送到面前的宫灯,卫雪酩也没有伸手去接。
他负手而立,肩背挺直,下颚微抬,眸子轻眯,便决定了这盏提灯的宿命。
想来在战场上,将军大抵也是如此罢。
手举到麻木,那盏紫檀六角宫灯也没被它原先的主人接受,黎渡姝只得收回来,暂时收留它,“谢过二爷。”
一阵风掠过,黎渡姝眼前缓缓凝聚树影花形。
面前哪儿还有卫雪酩的踪影。
黎渡姝下意识环顾四周,只看得拐角处,一片宝蓝色云锦披风一闪而过,留下空寂和闷闷蝉鸣,在胸口回荡。
江叔原本已经歇下了,但听小厮报二爷出去了,江叔只得眯眼睛在屋内等那位大爷。
他正值壮年,但卫雪酩身边掌罚的人手下没个轻重,昨夜给他真真切切挨了好几十军棍,差点没给他痛昏过去。
今日又是早起,又是带伤爬山,江叔着实遭不住。
没想到,因着那位爷任性,药都未进就出门乱跑,江叔的早些休息计划幻化成泡影。
“二爷回来了没?”
撑着惺忪睡眼,江叔往外嚷一嗓子。
“吱呀——”
无人应答,无人敲门,门就开了。
江叔恼火,又因暗夜看不清来人,他下意识按住怀中匕首,“谁?”
这般不长脑子,得亏里边是他,要是有毛头小子不长眼,冲撞二爷的屋子,那他也是要担责的。
来人怡然自得,抽出火折子,一晃,点燃油灯。
宝蓝色云锦披风的华贵面容显现出来,在小油灯映照下近乎流光溢彩。
男人五官立挺,下颚线绷直,眉眼如画,好似丹青圣手在世间之遗作。
纵使江叔看过许多次,也知道这张脸不修边幅的模样,还是会在看清男人全貌之时,下意识屏住呼吸。
“傻了?”
只有江叔和他二人在时,卫雪酩才会用词这般一针见血,平常人,二爷不稀得评价。
“咳,”江叔肩背松懈,攥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
“二爷您来也不给个信儿,不过,这五福寺还真稀奇,能劳动您半夜穿御赐披风走动。”
这话意思颇深,江叔得了卫雪酩冷冷一记眼刀。
想到才挨过军棍的地方,江叔抬手遮住嘴,面上露出讪笑,老实了。
为表忠心,江叔强忍困意,主动替卫雪酩宽衣。
御赐的云锦披风手感就是好啊,滑溜溜的。
江叔实际眼馋云锦披风许久,但不敢随意触摸,怕他一双粗人的手弄坏布料。
现下得了机会,江叔近乎痴迷一般细细瞧着这宝蓝色布料每个角落。
当视线挪到底部镶嵌的碎宝石附近,江叔蓦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着的。
深呼吸好几下,江叔颤颤巍巍上手,指尖摩挲那一块,直到指尖从那个小黑洞里穿过去,江叔才惊觉大事不妙。
“二、二爷,”江叔僵硬回头,卫雪酩面上仍是一派淡然,
“这,这云锦披风,御赐的……”
舌头打了结一般,手上云锦披风沉甸甸好似烫手山芋,江叔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大惊小怪,”卫雪酩轻啜一口茶,闷咳两声,
“有人能弄好。”
不待江叔问,卫雪酩咳嗽便一声接一声,猛然厉害起来,他素日挺拔的脊梁骨微微前倾,肩背紧绷,随着咳嗽轻颤。
江叔忙放下宝蓝色御赐披风,三步变一步,把外头温着的药端进来。
揭开盖,清苦药气弥漫大半个禅房,江叔忍不住皱一皱眉。
而卫雪酩脸色未变,只纤长睫羽垂下,遮住眸子里的光华。
“二爷,该服药了。”
江叔不得不劝,单膝着地,将药案高高举起,正好是卫雪酩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让二爷吃药简直是个苦活,倒不是二爷会骂人或一言不合打人,只二爷不动。
手都酸了,江叔手上药案里的药碗始终没人拿。
无奈,江叔心底长叹,勉强转移话题,“这披风要拿给谁?”
咔嗒,瓷碗轻轻被卫雪酩修长五指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