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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灯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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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好在穆青杨向来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中途,许明月借口去洗手间。出来时,她脚步一拐,悄悄溜到前台。她点亮手机屏幕,点开支付宝。
“你好,结账。”
“请问几号桌?”前台小姐姐抬起头。
“23号。”许明月语气肯定。穆青杨请她吃过好几顿饭了,于情于理都该她回请一次。今天答应出来吃饭,她本就存了这个心思。
“您好,23号桌已经结过了。”
“这么快?”许明月有些意外,“确定吗?”
“是的,”小姐姐确认了一下,冲她笑了笑,“刚刚和您一起的那位先生已经结过了。”
真是的……是趁她上厕所的时候结的吗?
许明月走回桌前坐下,穆青杨远远就察觉到了她的动静,挑眉看她,笑意了然:“老板跟员工出来吃饭,哪有让员工结账的道理。”
“一会儿自称老板,一会儿又说是朋友,”许明月忍不住吐槽,“真是受不了你。”
既然他已经结过,许明月也不再矫情地推来推去,那样反而显得难看。她索性放开,专注于眼前的美食,大快朵颐。
心满意足地吃完这顿烤肉,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公司,继续投入工作。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和鼠标点击的细微声响。
长时间的工作后,许明月双手交叠,向上伸展,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驱散久坐的疲惫。
忽地,她想起什么,起身走到窗边,手指悄悄撩起窗帘的一角。
窗外,路灯将街道照得通明。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那辆熟悉的银色迈巴赫。
容修今晚没来找她。
许明月轻轻放下窗帘,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隐隐期待他的出现,还是庆幸他的缺席。
桌面右下角的时钟显示22:44。再不回去,就要错过末班地铁了。
她瞥了眼穆青杨的办公室,那里依旧灯火通明,他大概还在埋头工作。许明月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轻手轻脚地关闭电脑、收拾好东西,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办公室。
她有点怕穆青杨提出送她回家。
今天其实已经有点尴尬了。
步行五分钟就到最近的地铁站。刷卡进闸,车厢里这个点居然还有不少人。许明月在办公室坐久了,更喜欢在地铁上站着,她拉住头顶的环扣,随着列车行进轻轻摇晃。
她的正对面,坐着一位穿着格子衬衫的短发年轻女孩,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背包,脑袋随着地铁的行驶一点一点,已经沉沉睡去,浑然不觉。
许明月内心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出租屋,许明月摸到墙上的开关,“啪”地一声按下。
咦?
房间的灯竟然毫无反应。
难道没电费了?她心下疑惑,走到书桌角落,按亮了显示器壁挂灯——柔和的亮光瞬间驱散一小片黑暗。
看来只是客厅的灯泡坏了。
许明月放下包,走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捧着手机。
上厕所刷手机是常识。
她犹豫了片刻,盯着搜索框里闪烁的光标,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最终缓缓输入两个字:
容修。
搜索结果瞬间弹出,居然还有他的百度百科和一些财经媒体的采访报道。
标题无不光鲜亮丽:“海外高学历投行精英回国,重点布局AI产业,为国内经济增长注入新生机”、“从校园男神到天使投资人,论完美履历是如何炼成的”、“在美成功投资数百家企业,他凭什么脱颖而出?”……
其实她早知道容修出国了。
之前容家一位相熟的保姆阿姨来找过陈婉兰,她们在屋里闲聊时,许明月无意中听到的。
斯坦福。
果然。
以前他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今看着采访照片上那个西装革履、在镜头前露出标准浅笑的容修,她更觉得他们像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
许明月退出浏览器,手指滑动,点开了手机里一个隐藏的相册。
里面存着她高中和大学时画的图。
她甚至翻到过自己高中偷偷画的、她和容修的漫画故事,大片白光,少男少女,真的好梦幻,好少女漫。
手机通知栏上方弹出一个提醒: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账户,有4673.21元账单将于3天后到期,请确保按时还款。”
许明月点开短信,其实银行早上就已经发过提醒了。
说来也是奇怪。
大学时她为了赚取生活费和学费,做过不少兼职。
因为实在不想课后还对着代码,她试过礼仪、促销、电商打包等各种工作,但都格格不入,异常难受。
后来,竟是在网络上意外接到了画稿的活儿。虽然没受过专业训练,但从初中就偷偷摸摸画到大的手感还在,陆陆续续也能接一些人设、Q版头像,或者画些小饰品做成贴纸出售。
没想到,最后竟是靠画画勉强养活了自己,也同样是绘画,也带给她许多慰藉。但也因为投入太多时间接稿,她缺了不少课,导致后来需要重修补考。
大三就有知名大厂来校招,出于最现实的考虑,她接了那份offer。毕竟,接画稿收入不稳定,一个月也就几千块,而大厂码农的起薪就是几万。
这一做就是三年,但她越来越麻木,内心产生无尽的消耗感,甚至那三年里,她连作为兴趣的画笔都再也提不起。
相比于不喜欢这份工作带来的内耗,她更多的是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她这样的条件,真的有资格、有资本去追求所谓的梦想吗?她可以吗?
说来也是一个悖论。
正是大厂那看似优渥的年薪,加上习惯性省吃俭用,让她三年间硬生生存下了二十多万。
对穷惯了的她,这无疑是一笔巨款。也正是因为有这笔存款打底,加上那时陈婉兰工作也还算稳定,她才终于敢鼓起勇气辞职。
她花了几万块钱报了一个正经的绘画培训班,决心从头开始,打牢基础。那段时间学费、吃穿用度,包括重新配置了一条电脑,开销不小。
就在那个绘画班结束没多久,陈婉兰被确诊了癌症。
万幸是早中期。
陈婉兰之前打的大多是零工,一直没怎么交五险一金。这一场病下来,除了手术费、问诊费,加上许明月必须在医院照顾她而无法工作,各项开支陆陆续续花掉了二十多万。
她没有房车,没有工作,无法办理低息的贷款。亲戚朋友在这个城市近乎没有,真不熟悉的朋友她开不了口借钱——那时穆青杨还没有出现。
所以她最终从银行App里申请了六万元的信用贷,年化利率四个点左右,比抵押贷款利息高,但远非黑心网贷。
这笔贷款,到今年年底就能彻底还完了。
只不过相比于别人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可能有车有房,可能存款不菲,她的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所以她怎么还敢谈恋爱?
还敢设想婚姻?陈婉兰得过癌症,就是比普通人更容易复发。她不能再做体力工作,不能熬夜,不能辛苦,更不可能像其他健康的长辈那样帮忙带孩子——当初刘成才言语间流露出一种,仿佛意识到她单亲也挺好,她妈妈将来当免费小两口保姆的意思,她才生气。
她绝不希望陈婉兰再为她辛苦。
许明月甩甩头,将这些思绪暂时抛开,回到现实,网上搜索了一会儿“如何更换吸顶灯灯管”,看了眼具体步骤。
她先拿出早就备好的便携式小扶梯,稳稳地放在客厅吸顶灯的正下方。然后走到门口,打开冰箱旁的电箱,拉下了控制客厅灯路的那个电闸。
整个客厅瞬间陷入黑暗,只有她手机电筒的光。
她爬上扶梯,借着灯光,小心翼翼地拧开灯罩的卡扣,摘下了旧的灯管。爬下扶梯,她仔细记下灯管的型号和规格,然后打开拼夕夕,搜了一下同型号的,才十块钱左右。下单,等新灯管送到,就可以装上。
其实很多事都是小事,经历过就不怕了,没什么技术壁垒和难度。
陈婉兰发现得早,并且最终治好了,得了癌症她特别想念家乡,所以回老家休息一段时间。
这件事发生在她辞职学画之后,如果当时她还在大厂,母亲突然查出癌症,巨大的经济压力和照顾病人的重担压下来,她绝对不可能、也再不敢有任何追求画画的念头了。
穆青杨是她大学同学,给她提供了游戏公司画师的offer,跟在金奖大拿后面学习。刚入职时,有同事问她,现在是AI时代,学计算机再怎么辛苦,总归有口热饭吃。怎么想不开,跑来学画画?
画画真得会有出路吗?许明月也不知道,可她至少自己现在挺满足的。陈婉兰还活着,她每天都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很充实。
她对爱情和婚姻很悲观,如果有合适的当然好,没有也就算了。
无爱也会一身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