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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纯真世界 ...

  •   冬至那日的雪下得格外密,转眼就积了半寸。安德鲁披着玄色大氅,站在廊下看方妙堆雪人。她穿得像个糯米团子,手里攥着根枯枝给雪人画眼睛,鼻尖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在空气里打个旋就散了。

      "手冷不冷?"安德鲁走过去,把方妙的手包进自己袖筒里。他的指尖总是冰凉,但方妙却喜欢往他怀里蹭,说这样堆雪人时手就不会冻僵了。

      方妙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冷。你看,它像不像上次在西市看到的那个卖糖画的老头?"雪人歪戴着顶破斗笠,是她从杂役房偷拿的,鼻子插着根胡萝卜,被雪水浸得发亮。

      安德鲁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嘴角弯了弯。他知道她在胡说,那老头明明留着山羊胡,雪人却光溜溜的。但他没戳破,只是从袖中摸出个暖炉塞进她手里:"先暖着,等会儿带你去吃羊肉汤。"

      暖炉是紫铜铸的,触手生温。方妙把脸贴在上面,蹭了蹭:"要加辣子的那种吗?上次那家的辣子够劲,喝完整个人都冒热气。"

      "嗯。"安德鲁应着,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院墙上。那里蹲着只寒鸦,羽毛被雪打湿,正歪着头看他们。他眼神微冷,指尖在袖中轻轻一弹,寒鸦突然振翅飞走,留下几片黑羽落在雪地里。

      方妙没察觉,还在摆弄雪人的帽子:"安德鲁,你说今年冬天会不会下更大的雪?去年这时候....."

      "过去的事别想了。"安德鲁打断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替少女拢了拢围巾,遮住半张脸,"进屋里待着,外面风大。"

      方妙哦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跟着他往暖阁走。路过月亮门时,她回头看了眼那只飞走的寒鸦,嘴角勾起个极淡的笑。

      暖阁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方妙脱了大氅,露出里面藕荷色的夹袄,盘腿坐在铺着厚毡的矮榻上,手里捧着一碗热奶茶,安德鲁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批阅着公文。

      "都察院最近很忙?"方妙用茶勺搅着碗里的奶皮,"昨天夜里你回来时,我听见你靴底有冰碴子响。"

      安德鲁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她:"嗯,出了点事。"他没细说,方妙也没多问。她知道安德鲁最近处理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案子,比如上个月那个半夜偷小孩的"夜游神",最后被发现是城西药铺的掌柜,舌头被割了泡在酒坛里,案子结得干脆利落,连卷宗都没留全。

      "昨晚我睡不着,"方妙把奶茶喝得见了底,舔了舔嘴唇,"就去后院那棵老梧桐树下待了会儿。你说奇怪不奇怪,那么冷的天,居然有只刺猬在树洞里探脑袋。"

      安德鲁放下毛笔,走到她身边坐下。他伸手替方妙擦掉嘴角的奶渍,指尖的冰凉让她打了个激灵:"以后夜里别乱跑,后院风大。"

      "我就是想去看看你种的那株腊梅开了没有。"方妙歪着头看他,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你说等它开了,就折几枝插在我房里的。"

      "会开的。"安德鲁看着她,眼神柔和下来,"等案子忙完,我带你去城外的暖房看牡丹。"

      方妙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好啊,要那种碗口大的,红得像血的。"

      安德鲁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又恢复如常。他摸了摸她的头,像在安抚一只温顺的猫:"好,都听你的。"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安德鲁皱了皱眉,沉声道:"进。"

      进来的是都察院的捕头,姓王,名叫王武,他看见方妙也在,立刻低下头,声音恭敬:"大人,那个飞贼抓到了,在刑房等着您问话。"

      安德鲁嗯了一声,站起身:"知道了,你先去看着,我马上来。"

      王武退出去后,安德鲁对方妙说:"你乖乖在屋里待着,别出去乱跑。我去去就回。"

      方妙点点头,看着安德鲁披上大氅走出去,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神变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刑房在都察院后院的角落里,常年不见光,阴冷潮湿。安德鲁进去时,王武正站在刑架旁,手里拎着桶冷水。刑架上绑着个精瘦的汉子,头发乱得像鸟窝,脸上全是血污,看见安德鲁,立刻挣扎起来:"大人!冤枉啊!我就是个要饭的,什么都没干!"

      安德鲁没理他,走到火盆边烤手。他的手指在火光下显得有些透明,指甲盖泛着淡淡的青灰色。这汉子外号"夜猫子",是这两个月在南清城作案的飞贼,专偷达官贵人的宅院,据说身法极快,像猫一样无声无息。

      "他身上搜出这个。"王武递过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只翡翠镯子,水头极好,正是前几日吏部侍郎家失窃的那批。

      安德鲁拿起一只镯子,对着火光看了看,突然冷笑一声:"夜猫子?我看你是个死耗子才对。"他话音刚落,手腕一抖,镯子瞬间碎成几瓣。

      汉子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摇头:"大人!不是我!是有人栽赃!求大人明察!"

      安德鲁转过身,走到他面前。他比汉子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察?我都察院的刑具,你想试试哪一样?"他指了指旁边的老虎凳,又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烙铁,"是先断腿,还是先尝尝皮肉烧焦的滋味?"

      汉子吓得尿了裤子,语无伦次地求饶:"大人饶命!我说!我说!是......是一个姓陈的让我干的!他说事成之后给我一百两银子!"

      "姓陈的?"安德鲁挑眉,"他叫什么?长什么样?现在在哪?"

      汉子哭丧着脸:"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每次都是他来找我,脸上蒙着黑布!他说今晚三更在城西破庙见,把赃物交给他......"

      安德鲁还想问什么,突然听见刑房的屋顶传来轻微的瓦片摩擦声。他眼神一冷,猛地抬头,同时从袖中甩出三枚银针,直刺屋顶的瓦片!

      "噗噗噗"三声轻响,银针钉入瓦片,却没听见预想中的惨叫。安德鲁皱紧眉头,对王武说:"看好他,我去看看。"

      他纵身一跃,跳出刑房,落在积雪的屋顶上。寒风呼啸,雪花扑面而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只寒鸦在远处的树梢上聒噪地叫着。他环顾四周,屋顶上只有他自己的脚印,刚才那声响动仿佛是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他能闻到一丝极淡的、属于方妙的脂粉味,混杂在风雪里,若有若无。

      安德鲁的眼神变得幽深,他知道方妙喜欢跟着他,喜欢看他审案,看他动刑,甚至看他杀人。她总是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躲在暗处,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一切血腥和暴力,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也喜欢方妙这样。喜欢她像只乖巧的猫,跟在他身后,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他是这世间唯一的光。但他更清楚,这只猫的爪子有多锋利,牙齿有多尖锐,只是从来不会在他面前露出来。

      就像上个月,"夜游神"案结案后,他在城西乱葬岗发现了一具无名尸,喉咙被割开,伤口整齐得像艺术品,现场没有任何脚印,只有一枚小小的、绣着莲花的香囊,是方妙常用的那种。

      他把香囊捡起来,放进袖中,什么也没说。就像现在,他知道刚才在屋顶上的一定是方妙,她想看他怎么处理这个"夜猫子",想看他动刑时的样子。

      安德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占有欲。他喜欢她看着他的眼神,喜欢她对他的依赖,更喜欢她只在他面前展现的那一面纯真。至于她骨子里的冷漠和杀戮,他并不在意,甚至觉得那是属于他的宝藏,只在无人时独自欣赏。

      他回到刑房时,"夜猫子"已经被吓得晕死过去。王武正拿着水瓢准备泼水,看见安德鲁回来,立刻停手:"大人,要不要叫醒他?"

      "不用了。"安德鲁走到刑架前,看着昏迷的汉子,眼神冰冷,"你去准备些东西,今晚三更,跟我去城西破庙。"

      王武领命而去。安德鲁站在刑房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声,脑海里却浮现出方妙刚才在暖阁里喝奶茶的样子,她嘴角沾着奶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要喝加辣子的羊肉汤。

      他抬手,指尖拂过自己的唇,仿佛还能感受到她嘴角的温度。

      三更的梆子敲响时,风雪小了些。安德鲁带着王武和十几个捕快,埋伏在城西破庙周围。破庙年久失修,屋檐下挂着冰棱。

      安德鲁站在一棵老槐树下,寒风掀起他的大氅,露出里面黑色的劲装。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像潜伏的狼,耐心地等待着猎物。

      没过多久,破庙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去。王武低声道:"大人,是那个飞贼!"

      安德鲁没动,只是盯着破庙的门。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争吵声,然后是"扑通"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倒地。

      "动手!"安德鲁低喝一声,率先冲了进去。

      破庙里弥漫着一股霉味,中间的神台上点着一支蜡烛,照亮了地上躺着的"夜猫子",他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已经断了气。而在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手里拎着个布包,看见安德鲁他们冲进来,立刻转身想跑。

      安德鲁眼神一冷,手腕一抖,三枚银针再次飞出,这次精准地钉在那人的腿弯上。"啊"的一声惨叫,那人扑倒在地,斗篷滑落,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脸上还残留着易容用的胶水痕迹。

      "抓住他!"王武带人上前,将那人死死按住。安德鲁走到神台前,看着地上的"夜猫子",眉头皱起。匕首插入的角度很刁钻,正好刺穿心脏,手法干净利落,像是行家做的。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夜猫子"的伤口,突然闻到一丝熟悉的脂粉味,比在刑房屋顶上闻到的更浓一些。他眼神微变,猛地抬起头,看向破庙的角落。

      角落里堆着些干草,上面似乎有轻微的压痕。安德鲁走过去,用脚尖拨了拨干草,发现下面藏着一块碎布,正是方妙常穿的那件藕荷色夹袄上的料子。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和怒火瞬间席卷了他。他知道方妙来了,不仅来了,还抢先一步杀了"夜猫子",用这种干净利落的手法,像摘一朵花一样简单。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觉得他处理得太慢,还是单纯想享受杀人的快感?

      安德鲁捏着那块碎布,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他喜欢方妙的杀戮,喜欢她的冷漠,因为那是只属于他的秘密。但他不喜欢方妙瞒着他,不喜欢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动手,仿佛她的世界里,还有自己无法触及的角落。

      "大人?"王武见他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安德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将碎布塞进袖中,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没什么。把这个人带回都察院,严加审问。"

      他转身走出破庙,寒风扑面而来,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一些。他知道方妙一定还在附近,像只偷吃完鱼的猫,躲在暗处看着他。

      他没有立刻回都察院,而是绕到破庙后面的竹林里。雪地上有一串小小的脚印,通向竹林深处。安德鲁顺着脚印走去,竹林尽头是一片空地,空地上堆着个雪人,歪戴着顶破斗笠,鼻子插着根胡萝卜,正是方妙下午在都察院堆的那个。

      方妙就站在雪人旁边,手里拿着那把杀死"夜猫子"的匕首,正在雪地里擦拭上面的血迹。她听见脚步声,回过头,脸上带着无辜的笑容,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安德鲁,你找到我了。"

      安德鲁看着她,看着她手中的匕首,看着她裙摆上溅到的几点血污,眼神复杂难辨。他想质问她,想抓住她的肩膀摇晃,想让她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最终,他只是走到方妙面前,伸手握住对方拿着匕首的手,将匕首从她手中取下来,扔在雪地里。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手冷吗?"他问,声音温柔得像风雪中的炭火。

      方妙摇摇头,看着他,眼神清澈得像雪水:"不冷。你看,我把雪人搬过来了,这样晚上它就不会孤单了。"

      安德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雪人,歪戴着斗笠,胡萝卜鼻子在月光下泛着红光,像极了方妙平时调皮的样子。他突然笑了,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以后别一个人跑出来,"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外面风大,我会担心。"

      方妙把脸埋在安德鲁怀里,嘴角勾起个满足的笑:"知道了。以后我都跟着你,一步也不离开。"

      安德鲁抱着她,低头看着她发顶,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而温柔。他知道她在撒谎,知道她喜欢独自行动,喜欢看他为她担心的样子。

      但他不在乎。

      只要她在他身边,只要她还愿意让他抱着,只要她看他的眼神依旧那么纯真,那么,就算她手里沾满鲜血,就算她内心冷漠自私,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旋,雪花落在他的发间,很快就融化了。

      "走,带你去吃羊肉汤,"他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加辣子的那种。"

      方妙点点头,乖乖地跟着他往回走。雪地上,两人的脚印交叠在一起,很快就被新落下的雪花覆盖。

      远处的破庙传来被抓那人模糊的惨叫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方妙听见了,嘴角勾起个极淡的笑,快得像雪地里的影子。

      安德鲁也听见了,他握了握方妙的手,指尖的冰凉传递过去,方妙舒服地蹭了蹭。

      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在漫天风雪中,朝着都察院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温暖的炉火,有热乎的羊肉汤,还有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纯真而温暖的世界。

      至于外面的血腥和寒冷,与他们何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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