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有我 ...
-
从家里到学校要两个小时的路程，两个人从地铁转公交，下车后又走了一段路才看见学校门口紫色的校名石。
江叙白提前联系了主任，他们到的时候，主任正在和保安聊天。
马主任挺着圆润的肚子站在台阶上，眼镜片在阳光下反着光，远远看见两人走来，便挥了挥手里卷成筒的教案。
"来了？"他声音洪亮，肚子随着脚步一颤一颤，衬衫最上面的纽扣绷得紧紧的，却系着一条印着化学元素周期的卡通领带。
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在江叙白和陆知野之间扫了个来回，"兄弟俩长得倒是不像"
他伸手想拍陆知野的肩，中途又转去扶了扶眼镜，粉笔灰从袖口簌簌落下，"我带的竞赛班在四楼，迟到一次罚做三套卷子——江叙白知道的"说着冲江叙白眨眨眼，眼角挤出几条亲切的皱纹。
“行了，不说那么多废话，先带知野熟悉一下学校环境”说完背着手转身。
马主任走在前面，皮鞋踩在空荡的走廊上，回声格外清晰。
七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两侧墙上历年高考光荣榜的照片上——江叙白的那张依然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蓝底证件照里的少年眼神沉静，下面是烫金的"南城大学"四个字。
"八月十号开学就有摸底考，"主任突然停下，圆肚子差点撞上消防栓，"知野啊，虽然你哥当年是年级前十..."他转身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
"但咱们学校暑假作业得按规矩交。"说着从教案本里抽出一沓装订好的卷子，"特别是数学，去年有个学生..."
江叙白忽然轻咳一声。"咳，当然啦！"主任立刻改口，肚子上的衬衫纽扣又绷紧了几分，"你哥高三那年整理的生物笔记，现在还在我办公桌抽屉里——"他压低声音，"重点都标了。"
路过实验室时，主任突然掏出一把铜钥匙，"叙白还记得吧？假期特训班的钥匙。"
他郑重地放进陆知野手心，"你哥当年在这儿熬通宵，养出的霉菌拿了科创大赛金奖"
走到校门口，正午的阳光把主任的影子拉得很长，圆肚子变成了椭圆，
"叙白当年离校时..."声音突然哽了一下，"...算了，八月十号七点，我要看到你精精神神的站在我面前！"说完用力的拍了拍陆知野的肩。
两个人目送着马主任进了教学楼，江叙白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想起了当年被主任照顾的时光。
陆知野低头翻着那沓卷子，突然在数学卷角落发现一行小字：「不会的题问哥哥。——马」
两个人穿过马路，梧桐树的影子一道道落在他们的脸庞。
夏天的风裹挟着梧桐叶的气息拂过衣角。公寓楼下的保安亭空着，电子门禁闪着绿光，映在陆知野手中的钥匙上。
电梯缓缓上升时，江叙白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忽然开口，"马主任以前总在办公室囤泡面"
"为什么？"
"为了盯着我吃午饭"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公寓是一户一梯，很安静。
陆知野输入密码，电子锁"嘀"的一声解开，推开门，玄关处孤零零摆着一双深蓝色拖鞋——崭新，标签还没剪。
正午的阳光直射进落地窗，将空荡的客厅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方块。
"看来只准备了户主的"江叙白靠在门框上，影子斜斜地投在木地板上。陆知野弯腰扯掉标签，"反正你喜欢光脚"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屋内，脚步声在硬装完成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放着未拆封的微波炉，冰箱门映出两人变形的倒影。陆知野拉开冷藏室，冷气混着空荡荡的金属味扑面而来——只有半打矿泉水整齐码着。
"至少..."陆知野拧开一瓶水递给江叙白，"没放芹菜汁" 江叙白接过水瓶，水珠顺着瓶身滑到腕骨。
他环视四周，只看见了灰白调的沙发以及没有任何装饰的墙面。
陆知野把卷子扔在光洁的餐桌上，纸张滑出去老远，"这桌子...够摊十套真题"他手指划过桌面，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没有灰尘，显然有人提前打扫过。
江叙白走向卧室，发现床品已经铺好，湖蓝色的被单上放着套未拆封的洗漱用品。
书桌上连台灯都没有。阳光在空置的书架上投下栅栏般的影子。
厨房传来开柜门的声音，陆知野举着两包速溶咖啡晃了晃，"还准备了这个"和当年江叙白高三备考时的一样，这么多年包装也没变过。
简单看了一下房子，江叙白就准备带陆知野去他以前常去的那家面馆。
然后再去添置一些用品。正午的太阳晒得柏油路面发烫，两人踩着树荫的间隙往巷子深处走。
"就这家。"江叙白停在间招牌褪色的小店前，塑料门帘被油烟熏得泛黄，上面印着模糊的"老陈记"字样。
推开门的瞬间，冷气混着豆瓣酱的香气扑面而来。老板从厨房探头，围裙上沾着油渍，"哟！叙白回来了？"她手里的锅铲指向陆知野，"这位是..."
"我弟。"江叙白熟门熟路地抽出靠风扇的椅子，"高三。"
"得！"老板甩下抹布，"还吃牛肉面？" 江叙白对老板淡淡笑了笑，"嗯，一碗不要葱"
等餐时，陆知野用筷子尾端在桌面画圈："你以前..."
"每周五补课完来这里"江叙白用纸巾擦着桌上的油渍，"马主任总嫌味道大"
牛肉面端上来时，陆知野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个荷包蛋。
老板挤挤眼"高三特权" 江叙白把自己碗里的牛肉拨过去一半"吃不完别硬撑"
陆知野搅着面条，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好香，以后常来" 阳光穿过塑料门帘，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街道，两人从面馆出来时，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陆知野扯了扯黏在后背的T恤，“我们待会要买些什么？”江叙白没搭话，将出门前带的硬币一枚枚投入便利店门口的募捐箱，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板儿子去年高考失利了，"他望着远处超市的红色招牌，"现在见高三学生就忍不住加料，但是后来又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南大"
外面的阳光太烈，二人走路的步伐都比平时快些，直到超市的冷气扑面而来，陆知野推着购物车的手指终于不再发烫。
车轮碾过反光的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在日用品区停下，拿起两个马克杯对比——一个纯白简约，一个印着傻笑的柴犬。
"幼稚"江叙白评价道，却看着陆知野把柴犬杯扔进购物车。杯子在购物车里转了个圈，柴犬吐舌的表情正好朝上，像是在冲他们做鬼脸。
转过几个货架，陆知野突然拽住江叙白的手腕。货架最上层摆着熟悉的薄荷糖包装。
"这个就是马主任说的当年你藏在生物课本里的..."他话没说完，江叙白已经拍开他的手，踮脚拿下两包。
塑料包装在江叙白指间沙沙作响，陆知野注意到生产日期是去年，包装上却贴着"买一送一"的标签。
在电器区挑选台灯时，陆知野按下试用键，暖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漾开。
江叙白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和当年在实验室通宵时一样。
只是现在，那排阴影旁边多了一道更浓密的轮廓——是陆知野不知何时凑近的脸。
"这款护眼"江叙白后退半步，声音有些不自然。陆知野把台灯放进购物车，灯泡在购物车里轻轻晃动，将两人的倒影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排队结账时，陆知野无聊地把玩着购物车里的商品。
柴犬杯不知何时被江叙白悄悄转了个方向，现在正对着他傻笑。
收银员扫码时，陆知野注意到江叙白多拿了一双深灰色的拖鞋——和他公寓里那双蓝色的是同款不同色。
走出超市，热浪重新包围了他们。购物袋沉甸甸地坠在手腕上，陆知野突然用肩膀撞了下江叙白，
"喂，柴犬杯给你用"江叙白望着前方被晒得发白的马路，嘴角微微上扬："...白痴"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购物袋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偶尔相碰发出柔软的摩擦声。
远处公寓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像是等待着为他们展开新生活篇章。
推开公寓门，热浪被阻隔在身后。
陆知野把购物袋往地上一放，塑料拖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他弯腰取出那双新买的灰色拖鞋扔给江叙白。"试试"
江叙白换上拖鞋，走到落地窗前。从这里能清晰看见学校的钟楼——步行十分钟的距离，比他想象中要近。
"你高三的时候，"陆知野拆着台灯包装，突然开口，"是住校？" 江叙白的手指在窗玻璃上无意识地划了道线，
"嗯"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空荡荡的墙面上，显得格外单薄，"马主任每周三会带炖汤来"
陆知野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想起今天两个人过来，光地铁就转了三次。
离家那么远，陆青松又没有给江叙白安排公寓，住校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台灯的电源线在他手里缠成了死结。
"...就他一个人管你？"
"还有实验室的蟑螂"江叙白转过身，嘴角带着极浅的弧度，"它们总偷吃我的泡面"
空调的凉风渐渐驱散了屋内的闷热，两人将采购的物品归置妥当——柴犬杯摆在厨房岛台上，台灯安置在书桌角落，那双灰色拖鞋则静静躺在玄关处，与蓝色拖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收拾完已近黄昏，两人锁门离开时，电梯镜面映出他们相似的疲惫神情。
陆知野突然伸手按住电梯按钮，"你高三那年..."他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是不是经常不吃午饭？"
江叙白怔了怔，记忆里实验室冷白的灯光与泡面气味突然涌现。
他看见电梯镜中的自己微微点头，而陆知野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现在有我了。"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盖住了后半句，但江叙白分明看见弟弟的嘴唇在说——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暮色中的公交站台上，陆知野摸出那包超市买的薄荷糖。
糖纸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橙光，像一个个微型的小太阳。
他拆开一颗塞进江叙白手里，"马主任没收的那种"
公交车缓缓进站，投币箱发出熟悉的"哐当"声。并排坐着的两个影子随车辆颠簸轻轻相撞，又很快分开。
六点的钟声刚敲过，两人推开家门时，餐厅的水晶吊灯已经亮起，将满桌精致的菜肴照得色泽诱人。
程熙端着一盘清蒸鲈鱼从厨房走出来，鲜红的指甲在瓷盘边缘轻轻一扣，发出清脆的声响。
"回来啦？"她笑容温婉，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一圈，"学校那边还满意吗？" 陆知野"嗯"了一声，江叙白则沉默地换好拖鞋。
目光扫过餐桌——四副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高脚杯上还残留着擦拭后的水痕。
陆青松从楼上书房走出来，西装外套已经脱下，袖口的铂金袖扣却依然闪着冷光。
他一边整理着领带，一边在餐桌主位坐下，"公寓怎么样？"声音低沉，像是随口一问。"很好"江叙白平静地回答，"离学校很近"
"那是自然"陆青松嘴角勾起一个标准的微笑，"特意挑了最好的学区房"他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程熙碗里，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知野，多跟你哥学学，他当年可是——"
程熙适时地接话，"全省前五十呢"她舀了一碗汤推到陆知野面前，指甲上的碎钻在灯光下晃了晃，"尝尝这个，炖了两个小时。"
陆知野盯着汤面上漂浮的枸杞，突然想起马主任那个掉漆的保温杯。他抬头，正对上江叙白微微摇头的眼神。
四个人沉默的吃完了一顿饭，安静的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陆青松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后接通电话，"嗯，安排好了？"通话间，他的目光扫过程熙，"明天九点的航班"
程熙的筷子尖在饭碗里划了道弧线，"这么突然？"声音依然温柔，但陆知野看见她无名指的婚戒在桌沿磕了一下。
"港城的项目"陆青松挂断电话，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油渍，"两周左右"他看向江叙白，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份文件，
"叙白，你多照顾知野"江叙白夹起一根青菜，在碗里慢慢拨弄，"嗯"
陆知野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饱了"他抓起手机，
屏幕上还留着未退出的地图页面——南城大学到公寓的步行路线被反复放大缩小，形成一片模糊的蓝。
餐厅里，陆青松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汤，瓷勺与碗沿相碰，发出孤零零的"叮"声。江叙白看着落地窗外渐暗的天色。
玻璃上倒映着身后完整的餐桌——四把椅子，三个影子，像幅残缺的全家福。
夜风拂过庭院里的梧桐树，沙沙声淹没了一切未尽之言。
江叙白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我吃好了”，说完没有要等陆青松说话的样子便直接起身离开。
刚关上房门，手机屏幕便亮了起来。陆知野发来的截图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导航地图上，一条蓝线从南城东山高级中学蜿蜒至南大正门，途经3个换乘站，末尾标注着「2小时4分钟」。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江叙白忽然注意到地图被放大了三次的细节：南大生物楼前的公交站台被特意圈出，旁边还有个手绘的箭头，指向一家便利店。
消息框又跳出一条：评论说这家关东煮还行
江叙白点开图片，发现是便利店玻璃窗的反光里，模糊地映着两个并排的自动贩卖机——和他宿舍楼下那台总卡罐的可乐机一模一样。
他走到书桌前，找到自己当年留下的笔记。拍下其中一页发给陆知野——密密麻麻的公式边画着个哭脸，旁边批注：「马主任说解不出就住实验室」。
消息秒回：「现在有我了」
江叙白 :「哭脸」以及附带了一张刚刚拍的窗外梧桐的照片。
夜风掀起窗帘，江叙白看着窗外摇晃的树影。两个小时的路程，在少年们的默契里，不过是一句「等你下课」的时长。
夏末的晚风卷着梧桐叶的气息，从半开的窗户溜进来，轻轻掀动江叙白桌前的笔记本。
暖黄的台灯光晕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歪歪扭拙的笑脸——是江叙白刚刚画上去的。
手机屏幕还亮着，导航地图上的蓝线像一条柔软的纽带，将南东高与南大串联起来。
两个小时的路程，在青春的故事里不过是一个等待的午后，一次换乘时的想念，或是一句"我在你宿舍楼下"的寻常告白。
窗外星光渐亮，那些被程熙精心摆放的餐具、陆青松虚伪的话语，都在少年们心照不宣的默契前褪色。
未来正如同陆知野圈出的那个公交站台——虽然隔着两小时的距离，但便利店玻璃上的倒影里，永远会有两个并肩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