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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来生恨(真正的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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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灼下意识虚虚地抓了两下,并没有想抓住少年的意思,却无意真的抓住了少年的衣角。
少年回头瞪着沈灼的时候,沈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找话题问道。
“那什么,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你叫什么?”
少年看着更生气了,“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啊?人怎么能虚伪成这样啊?你们不是说来感激我的吗?算了算了,你应该是被饿傻了,我叫迟萋。‘春日迟迟,卉木萋萋’的萋。(摘自《诗经》)你应该记住。”少年的神情显得更高兴了,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像一只骄傲的小鸟,高高地挺起了胸脯。
“你是东洲人吗,阁下?”听到这个名字,沈灼问道,思考了一会,沈灼顿了顿,“但您看着不像东洲人。”
迟萋放下了一丝防备,眼睛亮亮地问沈灼:“你是东洲人?你看着也不像啊。”少年的声音清丽婉转。迟萋指了指沈灼的眼睛,“很漂亮,但东洲人的眼睛是黑色的,更美丽的黑色。”
沈灼摸了摸眼角,“我是东洲人,我是我们家族唯一的紫色眼睛,有时候我也奇怪,它本来应该是黑色的。”
“你不必难过,很漂亮,像紫罗兰。”迟萋突然哀伤起来,“我的父亲是东洲人,他在这里捡到我,以为我是女孩,所以叫这个名字,他希望像草木一般茂盛生长。”
“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很久没见过东洲人了,我很向往那里。”
“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吧”沈灼看着迟萋难过的样子,安慰道。
尽管只是一句算不上承诺的话,迟萋却显得很孩子气般的高兴。
“我不会离开这里,但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很奇怪,和迟萋聊的片刻,沈灼能放松下来,也许城堡的主人,会知道关于恶灵的更多秘密。
但沈灼还是很担心却清,迟萋似乎没听到自己问却清的话,于是沈灼起身,走出房间想找找却清。
没找到却清,沈灼却在楼梯转角的阴影处看到了聚在一起的伊莱尔,艾伯特和老管家。伊莱尔没穿她心爱的紫色长裙,也没有戴她去哪都不忘的黑色面纱———这是沈灼第一次看到伊莱尔的脸,烧伤几乎布满整张脸,要不是看身形,很难判断那是伊莱尔。艾伯特也没有穿覆盖到领口的衣物,而是袒露着他脖子上严重的冻伤。伊莱尔和艾伯特都穿得格外朴素,甚至不像贵族,袖子被紧紧束起为了方便劳作。今天他们计划祭祀吗,沈灼心想。
老管家转过来的时候沈灼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双眼睛,平时明亮的眼睛此刻浑浊泛黄,沈灼仔细回忆曾经他的眼睛,莫名感到慌张。
他们在发现沈灼出现的时候就停止了谈话,只是直视着沈灼,阴狠的眼神如被毒蛇盯上一般。仅过了几瞬,他们的眼神突然变得谄媚讨好起来。
沈灼往身后看,发现迟萋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
楼梯之上,迟萋身着华丽却难掩清瘦;高阶下,三人衣着朴素却容光焕发。
“邸下,存粮真的快要吃完了”老管家转动着浑浊的眼珠,颤颤巍巍地向迟萋行礼,伊莱尔将脸转向迟萋,艾伯特也刻意地将伤痕显露出来。三人都刻意向迟萋博得同情。
迟萋果然面露不忍,他紧皱眉头,重压使他失去了多余的表情:“我会解决。”迟萋似乎是感到难堪,转身上楼了。
沈灼目光随迟萋离开,当他抬头向上时,终于注意到了长梯中央不是琉璃窗而是巨型挂画———
这不是外围城堡,这是多年前的那个废弃城堡。画面上画的,正是迟萋。
沈灼心头一震,似乎发现了什么,迟萋带给沈灼的熟悉感似乎找到了原因。
但是迟萋和其他人身份的差异似乎与未来有很大差异,经历多次刺激的沈灼默默地消化新的变故。
许多变故使得沈灼快速成长,而他的大脑几乎要飞速旋转到宕机。
夜宴时间,沈灼被邀请到离主位最近的位置,“我喜欢东洲人”沈灼听到迟萋这话也不回答,只是依旧沉默地从他们的谈话中获取信息。
沈灼看着除了伊莱尔,其他人都年轻许多的脸,试图将他们同印象里的人一一对应。
尽管是一样的宴会厅,但比起之前的花团锦簇和珍馐美食,每个人的面前只放了飘着几片菜叶的汤。
迟萋默默喝着汤,听着其他人抱怨。
“邸下,碰上大灾年,粮食都冻死了,我们感激您的赠粮,来到您的古堡,也就是做了客人,结果遭遇了大雪封山,数月了,我们可不能要饿死在这里了。”
听到这话,迟萋有些感到压力。他坐立难安,本就没吃什么的他感到羞愧,提前离席了。
刚想将迟萋没喝完的汤给迟萋端过去的沈灼就看到其他人已经夺过了迟萋的汤,眼看着他们贪婪的涎水不断落下,沈灼也没了胃口,觉得关键在迟萋身上,转身跟上迟萋。
“我的父亲是东洲的僧者,他说要渡众人,如同经书故事里以身饲兽。”迟萋年轻的眼睛里满是不解,“众生皆苦。何人可渡?”他似乎在问自己。
“我的财富和信仰来自于我的父亲,他认为他的财是罪恶的,我应该延续他的希望。”迟萋的眼神麻木而空洞,“我帮助你们,这是你们来到这里的原因。”
“邸下,”沈灼刚开口就被打断,
“我不认可,我只是有一些钱财,并不想分什么贵族平民。这贵族身份也是承袭于我的父亲,他不想要,我也不想。不要叫我邸下。”
“迟先生,你打算做什么?”
“殉道,”迟萋看着沈灼的黑色头发,摸着自己的金色头发,低头说,“我很想去东洲看看,父亲他至死都想回去。”
沈灼看着这个异域脸庞的人说着家乡古老的秘语,一时间感到恍然。
“我可以带你去”沈灼轻轻开口,这次真诚许多,虽然沈灼清楚,那不可能。
迟萋看着沈灼发呆,自言自语道,“以己身渡……”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然后塞入沈灼怀中。
沈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纤细的腰肢几乎在衣服中游荡———他饿了很久,也苦行了很久了。
第二天清晨,连鸟儿都还没来得及苏醒的早上。迟萋的房门被用力敲响,声音大得要将房门震碎。
“邸下,没有食物了”“我们很饿,邸下”
迟萋神情淡漠地打开房门,“你们跟我来”
迟萋带着所有人来到顶楼,打开走廊尽头的门,祭坛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帮助你们度过荒年,而你们知道我父亲逝世后我独身在此,怀有大量财富且性格孤僻,于是借感激我的名义来谋夺我的财富。你们所有人都背叛了我,包括我泄密的仆人,包括我的东洲朋友。大雪封山可以掩盖一切痕迹,而只有我离不开这场大雪。怀璧其罪。”
“但我会渡你们。”迟萋依旧保持着孤傲和清冷。
“这是我的劫数,但你或许不一样。”迟萋看着门后沈灼站着的方向。
看着迟萋让人不解的愚蠢的执拗和众人并未听进一字的荒谬,沈灼只觉得悲哀。
“我可以交付我的身体,我的财富,我的名望给你们,但是你们要维系这片土地上的秩序,”迟萋淡定而面无表情,“否则你们会受到我的报复。”
所有未来的家主向迟萋投去殷切的眼神,“你们不是饥饿吗”迟萋回答道,他用匕首剜下自己的肉,然后静静地踏进祭坛上的棺材里。
于是饥肠辘辘者生啖其肉,面容尽毁者剥皮削骨,白睛黯淡者狠剜明眸。只有流不尽的血液浸润整片祭坛,一丝骨肉都没有剩下,所以只有空棺。
而所有人都受到了迟萋的诅咒,夺取迟萋身体一部分的人在自己身体其他部分衰老的同时,看着迟萋在自己身上不朽。
畏惧的众人一边享受着夺来的财富,一边用各种方法将迟萋的灵魂钉死在那个空棺里。这个故事里没有正义的贵族,只有畏惧的罪犯。
将人们聚集到一起的除了共同利益,也有可能是共同犯下的罪恶。
通过罪恶夺来利益的罪人畏惧受害者嘴里众生的力量,每隔这个十七岁少年被杀死的轮回,将各地杰出的青年诱骗而来,扼杀在摇篮之中。
而在那场鲜血淋漓的“盛宴”之后,撕下人皮的野兽染上了茹毛饮血的诅咒,每当罪恶之心降临的时候,要通过鲜血再粘合上新的人皮。
早在迟萋将那个纸条塞入沈灼怀中时,沈灼就注定成为了只能束手无策的旁观者。他的灵魂被排出体外,身体还给了那位曾经的东洲掌权者———尽管那时还不是掌权者,只是一个钻营旁门左道的术士。
泛黄的纸条应该是从哪本诵书上撕下的,写满了看不懂的秘语。而背面写着两行字。
“我知道你不是他”
“成全我”
于是回到身体的东洲掌权者带着那双黑色的眼睛指导着迟萋完成诅咒仪式,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所有分一杯羹的众人里,等级最高的那位。而所有人承接了迟萋的财富,带着自吟自唱的斩杀恶灵的功勋,成了这片土地上绵延百年的世家大族。
沈灼只能以灵魂体飘荡着,他终于明白了迟萋为什么第一面就问他的眼睛。
明白了老家主眼神里的复杂。
明白了老家主赠予他的那柄长剑,那柄结束一切的长剑,
并不是为了斩奸除恶,而是赐给沈灼自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