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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80章:粮草危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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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将军府粮仓。
巨大的仓廪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将军府后院的阴影之中。沉重的木门洞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陈腐谷物、霉烂气息和鼠尿臊臭的怪味,如同粘稠的毒雾,瞬间将踏入其中的众人淹没。空气冰冷刺骨,却压不住那股从堆积如山的粮袋深处散发出的、如同死亡般的腐败气息。
吴琬琬卿站在仓门处,玄色披风在寒风中微微拂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却如同淬火的寒冰,倒映着仓内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
昏暗的光线下,堆积如山的麻袋大多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许多麻袋表面布满霉斑,如同溃烂的疮疤,黄绿色的霉菌如同活物般蔓延、攀爬。一些麻袋被老鼠咬破,黄褐色的谷物混杂着黑色的粪便和不知名的秽物,如同肮脏的溪流,从破口处流淌出来,在冰冷的地面上积成恶臭的泥沼。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和霉菌孢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痒痛感。
粮草司曹王仓佝偻着腰,如同风中残烛,颤抖着跪在吴琬琬卿脚边,老泪纵横,声音嘶哑破碎:“将军……老奴……老奴罪该万死啊!西仓三号库……那批……那批应急的陈粮……入库时……尚算完好……可……可前些日子连日阴雪……仓顶……仓顶渗漏……老奴……老奴巡查不力……未能……未能及时发现……待到……待到今日清点……已……已霉变大半……能……能入口的……不足……不足三成了啊……”
他重重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军!老奴失职!老奴该死!求将军……治罪!”
副将陈锋、赵虎,军师杨之焕等人站在吴琬琬卿身后,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不足三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存粮,瞬间被腰斩!意味着数万将士、数万关内百姓……将提前陷入……断粮的绝境!
“废物!”赵虎猛地踏前一步,目眦欲裂,一把揪住王仓的衣领,将他如同小鸡般提起,声音因暴怒而嘶哑,“霉变?!渗漏?!你这老狗!眼睛瞎了吗?!鼻子也堵了吗?!雁门关数万条性命!就毁在你手里了?!”
“赵将军息怒!”杨之焕急声劝阻,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
“是什么?!”陈锋双目赤红,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粮道已断!存粮霉变!南楚狗贼围而不攻!我们……我们拿什么守?!拿什么活?!”
巨大的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众人心头蔓延!粮草!是军队的命脉!是关城的根基!根基已断!大厦将倾!
“将军……”杨之焕看向吴琬琬卿,声音艰涩,“如今……存粮……即便再减半……也……也撑不过……十日了……”
十日!
冰冷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的心头!十日之后……便是……人间地狱!
吴琬琬卿缓缓抬起手。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赵虎愤愤地松开王仓,王仓瘫软在地,如同烂泥。
她没有看王仓,也没有看身后诸将。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刻刀,一寸寸扫过仓内那些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霉变粮袋。胸口的血玉符咒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持续的悸动,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仿佛在对抗着这无边的绝望。
“王仓。”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冰珠坠地,清晰刺骨。
“老……老奴在……”王仓挣扎着跪好,浑身筛糠般颤抖。
“看守粮仓,玩忽职守,致军粮霉变,罪不容诛。”吴琬琬卿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拖下去。杖责五十。罚俸三年。戴罪……看守马厩。”
“谢……谢将军不杀之恩!”王仓如蒙大赦,涕泪横流,被两名亲兵拖了下去。
吴琬琬卿的目光转向杨之焕:“杨先生。”
“下官在!”
“即刻清点所有存粮!包括未霉变部分!精确到斗!粒米……皆入账册!”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所有霉变粮草……就地焚毁!不得有误!”
“是!”杨之焕沉声应道。
“陈锋!赵虎!”
“末将在!”
“传令全军!”吴琬琬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自今日起!所有将士!口粮……再减三成!非值守兵士……一日一餐!战马……除斥候营、传令兵外……草料……全部停供!”
“再减三成?!一日一餐?!”赵虎失声惊呼,“将军!这……这如何使得?!将士们……”
“使得!”吴琬琬卿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刺向赵虎,“吃不饱!总比饿死强!战马无草料!总比人吃马肉强!”
“人吃马肉”四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众人心头!所有人脸色瞬间惨白!
吴琬琬卿的目光扫过众人震惊而痛苦的脸,声音冰冷如铁:“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活命!比什么都重要!执行军令!”
“末将……遵命!”陈锋、赵虎咬牙应道,眼中充满了血丝。
“另外……”吴琬琬卿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传令……宰杀……所有老弱伤残战马!取其肉……分与将士……充饥!”
宰杀战马?!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被压断!陈锋、赵虎等人身体剧震!眼中瞬间涌上血泪!战马!是骑兵的命!是袍泽!是兄弟!宰杀战马……如同自断臂膀!这是何等绝望!何等屈辱!
“将军……”陈锋的声音带着哭腔。
“执行!”吴琬琬卿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告诉将士们……今日……我吴琬琬卿……与他们……同饮一碗马肉汤!”
将军府后院,马厩。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着简陋的棚顶,发出呜咽般的尖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牲口膻骚味、干草气息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悲怆。数百匹曾经神骏的战马,此刻大多瘦骨嶙峋,毛色黯淡无光,在冰冷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低低的、如同呜咽般的嘶鸣。它们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安地踏着蹄子,眼中充满了惊恐与茫然。
一群手持利刃、面色沉痛的北斗军士兵,在赵虎的带领下,沉默地站在马厩外。他们的眼神复杂,充满了不忍、痛苦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麻木。几名经验丰富的老马夫,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含着泪花,颤抖着手,抚摸着那些即将被宰杀的老马、伤马。
“老伙计……对不住了……”一名老马夫抱着自己喂养了十年的战马“追风”的脖子,声音哽咽。“追风”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用温热的舌头舔舐着老马夫粗糙的手背,发出低低的哀鸣。
“动手!”赵虎猛地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带着血泪!
“噗嗤——!”
“噗嗤——!”
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伴随着战马凄厉到极致的悲鸣!瞬间撕裂了死寂的空气!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溅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蒸腾起刺目的白雾!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一匹!两匹!三匹……
曾经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与主人并肩作战的伙伴!此刻在绝望的嘶鸣中倒下!巨大的身躯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它们的眼睛瞪得滚圆,倒映着灰暗的天空,充满了不解与……无尽的哀伤!
士兵们强忍着泪水,沉默地分割着马肉。动作僵硬而沉重。每一刀落下,都仿佛割在自己的心上。滚烫的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双手,也染红了脚下冰冷的雪地。
傍晚。校场。
巨大的篝火堆在寒风中熊熊燃烧,跳跃的火舌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发出噼啪的声响。然而,这火光却驱不散笼罩在校场上空的、如同铅块般的沉重与悲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马肉被炖煮后特有的膻气,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数千名北斗军将士,排着沉默而漫长的队伍。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甲胄残破,眼神空洞,嘴唇干裂。他们手中捧着破旧的陶碗,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几口巨大的、冒着腾腾热气的行军锅。锅里翻滚着浑浊的汤水,漂浮着几块带着血丝、煮得发白的马肉块和零星的野菜根茎。这就是他们今日……唯一的食物。
“每人……一碗汤……一块肉……”负责分发的伙夫老张头,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每一次舀汤的手都在剧烈颤抖。他看着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年轻面孔,如今只剩下麻木的饥饿和绝望,心如刀绞。
队伍缓慢地移动着。没有人说话。只有寒风的呜咽和吞咽口水的咕噜声。当一碗浑浊的肉汤和一块指头大小的马肉落入碗中时,士兵们如同饿狼般,迫不及待地仰头灌下!滚烫的汤水灼烧着喉咙,粗糙的肉块几乎未经咀嚼便被囫囵吞下!只为填补那火烧火燎般的饥饿感!
“他娘的!就这么点肉?!塞牙缝都不够!”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看着碗里那块小得可怜的肉,猛地将陶碗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嘶声咆哮,“老子跟着将军出生入死!到头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还要吃自己兄弟的肉?!这仗……还打个屁!”
“就是!这点东西!喂狗呢!”
“老子饿得前胸贴后背!怎么守城?!”
“南楚狗贼就在外面!我们却要饿死在这里吗?!”
“将军呢?!将军在哪?!她倒是出来说句话啊!”
压抑已久的愤怒、恐惧和绝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爆发!骚动如同瘟疫般蔓延!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摔碗!怒吼!推搡!校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一切!
“放肆!”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赵虎带着一队亲兵冲入人群!他双目赤红,脸上那道刀疤因愤怒而扭曲跳动!“谁敢闹事?!军法从事!”
“军法?!”那刀疤汉子毫不畏惧,梗着脖子吼道,“赵将军!你告诉我!饿死了!还怎么军法?!兄弟们跟着将军!是来杀敌的!不是来饿死的!更不是来吃自己兄弟的肉的!”
“对!不是来饿死的!”
“我们要吃饭!”
“将军出来!”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群情激愤!局面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这时!
“让开!”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穿透一切喧嚣力量的声音,在校场入口响起!
如同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怒吼、推搡、混乱瞬间停滞!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分开!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
吴琬琬卿身着一袭半旧的玄色劲装,未披甲胄,未带佩刀,只身一人,缓步走入校场。她的身影在巨大的篝火映照下,显得单薄而孤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平静得如同万载寒冰,倒映着跳跃的火光,也倒映着数千双或愤怒、或绝望、或茫然的眼睛。
她走到校场中央,走到那几口翻滚着肉汤的大锅旁。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陶碗,扫过士兵们手中那少得可怜的食物,最后,落在那个带头闹事的刀疤汉子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刀疤汉子被那平静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回将军!卑职……斥候营什长……王铁柱!”
“王铁柱。”吴琬琬卿微微颔首,“你说得对。这点东西,喂狗都不够。”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连王铁柱都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吴琬琬卿缓缓抬起手。她的手中,没有碗。只有一块……巴掌大小、干硬发黑、如同石头般的……粗面饼!
她当着数千将士的面,将那硬得能硌掉牙的粗面饼,送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坚硬的饼渣刺破了她的嘴唇,一丝殷红的血迹渗出!她却浑然不觉!用力地咀嚼着!吞咽着!喉咙因干涩而发出艰难的滚动声!
“这……是我今日的口粮。”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与诸位……一样。”
她举起那块被咬了一口的粗饼,目光扫过全场:“我知道!这点东西!填不饱肚子!我知道!宰杀战马!如同剜心!我更知道!南楚狗贼就在关外!等着看我们……自相残杀!等着看我们……饿死!冻死!变成一堆枯骨!”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撕裂黑暗的决绝力量!
“但是!我问你们!”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刺向每一个士兵的心底,“我们是谁?!”
“我们是北斗军!”
“是镇北王府的脊梁!”
“是雁门关的守门人!”
“是身后万千百姓的屏障!”
她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我们的刀!是用来杀敌的!不是用来对着自己兄弟的!我们的血!是要洒在关墙上的!不是要流在自己人脚下的!”
她指向关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南楚军营,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南楚项燕!苏若雪!魏贤老狗!他们巴不得我们乱!巴不得我们垮!巴不得我们……自己打开城门!引狼入室!把我们的父母妻儿!把我们的家园故土!拱手送给那些豺狼虎豹!”
“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数千将士齐声怒吼!声浪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骚动与绝望!
“好!”吴琬琬卿猛地将手中那块粗饼高高举起!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今日!我吴琬琬卿在此立誓!我与诸位弟兄!同生!共死!同甘!共苦!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你们饿着!我绝不独饱!你们战死!我绝不独活!”
她目光如刀,扫过王铁柱,扫过每一个士兵:“这碗马肉汤!是屈辱!是无奈!但更是……活下去的希望!是……复仇的薪火!喝下它!活下去!守住这座关!守住我们的命!守住……我们报仇雪恨的机会!”
她猛地转身!走到一口大锅前!拿起一个破陶碗!从翻滚的汤锅里,舀起一碗浑浊的、漂浮着几片肉末的汤!然后!她高高举起!对着数千将士!
“这碗汤!敬死去的战马!敬它们……为我们……续命之恩!”
“这碗汤!敬我们自己!敬我们……绝不屈服的脊梁!”
“这碗汤!敬……血仇未报!敬……来日方长!”
话音未落!她仰起头!将那碗滚烫的、带着浓重膻气的马肉汤!一饮而尽!
滚烫的汤水灼烧着喉咙!粗糙的肉末摩擦着食道!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膻气直冲脑门!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却硬生生挺住!将空碗!狠狠顿在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战鼓擂响!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数千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在篝火映照下、单薄却如同山岳般挺立的身影!看着她干裂的嘴唇!看着她嘴角残留的血迹!看着她眼中那焚尽一切的决绝火焰!
一股滚烫的热流!如同熔岩般!在每一个北斗军将士冰冷绝望的心底深处!轰然爆发!
“将军——!!!”王铁柱猛地跪倒在地!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却泪流满面!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哭喊:“卑职……卑职糊涂!卑职该死!将军!卑职……愿随将军!战死沙场!绝不皱一下眉头!”
“愿随将军!战死沙场!”
“愿随将军!战死沙场!”
“愿随将军!战死沙场——!!!”
震天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校场!声浪直冲云霄!震得关墙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震得关外南楚军营的灯火都似乎为之一暗!
士兵们高高举起手中的破碗!如同举起燃烧的火焰!他们不再抱怨!不再愤怒!眼中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战意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们大口吞咽着那苦涩的马肉汤!如同吞咽着复仇的火焰!
吴琬琬卿站在篝火旁,玄色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中拉出长长的影子。胸口的血玉符咒传来一阵阵温热的、如同共鸣般的悸动。她看着眼前这群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力量的将士,冰冷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活下去!
然后……让敌人……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