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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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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葬礼结束后,家里沉寂了一段时间,妈妈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好处是来做客的人流量骤减,爸爸玩电脑也收敛了许多。
很快,三中迎来暑假。
李锦希经常被向婉瑰抓去图书馆写作业,在家的时间很少。偶然一次因为没座位突然回家,李锦希发现妈妈在收拾行李。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旁边还有几个腌菜罐头,看架势,黄梅试图把罐头装进行李箱。
问过后才得知,原来妈妈遗失多年的证件意外被找到,准备回岗工作。
“老爸知道吗?”李锦希问。
“知道,是他找到我的教师证的。”黄梅炫耀似的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个泛黄的小本子,亮给李锦希看,笑容颇为得意。
“我终于可以回去工作了!”
李锦希微怔,从来没见过妈妈笑得那么开心,心里软乎乎的,“好事啊,你开心就好。”
黄梅突然问:“李锦希,如果留你和爸爸哥哥在滨海,你怕不怕?”
李锦希诧异:“你不带爸爸一起离开吗?一个人去李家村?”
黄梅沉默了一下,笑容勉强。
“算了,当我没问过。”
李锦希这才意识到妈妈苦笑是什么意思,连忙道,“行,我搞得定,你去吧。”
“这么厉害?”
黄梅笑容放松了些,终于从行李箱中抬起脸,“我就知道你搞得定!我必须走了,咱们家不能像蛀虫一样,每个月靠大伯那三千块生活费吃喝,妈妈要去赚钱,你在家要好好听爸爸的话啊。”
李锦希的心情立马跌至零下,咬牙切齿:“爸爸才不会听我们的话!他只听大伯的!玩起电脑来,地震了也不知道!”
“那你就照顾好自己。”
“……嗯。”
妈妈这么爱哭,风一吹就头疼,独自去那么排外的李家村,万一受欺负怎么办?
李锦希忽然觉得妈妈好可怜。
她的爸爸突然病逝,妈妈皈依佛门,老公有情绪病不出门工作,沉迷电脑和打麻将,所以连带她被嘲笑“不会持家”,儿女成绩平平,同小区的婆家人经常上门做客,转头就在小区里说她坏话。她的大姐身处外地,鲜少见面。现在因她的爸爸去世,莫名与弟弟冰释前嫌,却要动身奔波了……
妈妈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思及此,李锦希站得笔直,“你放心去吧,当个事业女强人,我会为你骄傲的。”
黄梅笑了一下。“我?我那么蠢笨,怎么可能当女强人哦!”
“我相信你。”
黄梅拉好拉链,拍了拍行李箱,把箱子藏在床底。
“明天周六,是外公往生的第四十九天,陪我去看看我爸爸?上两次香就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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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锦希第二次来到舅舅家。
其实舅舅家距春花园小区很近,走路大概十五分钟,过马路就是滨海市地标建筑葫芦大厦,斜对面可以去公园散步。
原来这么近啊,为什么从来没发现呢。
向婉瑰曾经问过,为什么父母两边的亲戚要住在同一小区,还经常上门做客。
李锦希想了半天,先是解释舅舅一家早就搬走了,随即反问向婉瑰,难道她们家不是这样的吗。
向婉瑰摇摇头说不是,紧接着来了一句:“你们家太传统了,家族所有人绑在一起。”
传统吗?
有点。
舅舅即使和妈妈吵架,也没有搬离太远,姐弟俩若有心想见面,步行十五分钟就能见到。李锦希这才发现,向婉瑰说的太对了。
传统家族模式会以“亲情”之名,在家族中每个人的骨头缝里种下隐线,走不远的。若要走远,除非扯得浑身疼痛,血肉淋漓。
李锦希进门,对着外公的牌位礼拜,才一一叫人。
舅舅比记忆中瘦了很多,脸色青黄,舅妈胖得像漫画角色。沙发坐满了不认识的大人,李锦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好表妹突然凑过来,高兴地拉李锦希进房间玩。
她的房间没有锁,两扇透明的玻璃门用灰色布帘遮挡——其实就是在书房里塞了一张床,给表妹当成房间用。书桌是李锦希书桌的两倍宽,桌角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鱼缸,里面有一条雪白的小鱼,特别漂亮,流光溢彩,如梦如幻,缸底铺陈塑料水晶和弹珠,放了一个假贝壳,小鱼展示扇子一样的大尾巴,摇摆时浑身散发着优雅的光泽,在水里懒洋洋地游来游去。
表妹炫耀:“这是外公生病前给我买的!叫大耳半月!”
李锦希羡慕,“好漂亮。”
舅妈正好路过表妹房间门口,隔着灰色的帘子嗤笑,“哪天突然不见了,有你哭的。”
表妹的笑容立马褪去,恹恹地垂下头。很快被李锦希两三句冷笑话哄好,继续拉着李锦希玩贴纸。
时间到,众人轮流给外公上香,跟着僧人念佛号。仪式结束后,表妹再次拉着李锦希回到房间,鱼缸里那只斗鱼不翼而飞。
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表妹急得快哭了,趴在地上寻找:“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突然不见呢?就算是突然跳缸,肯定会有痕迹啊!”
“会不会是被老鼠叼走了?可是老鼠怎么爬进鱼缸呢?”
黄梅握着佛珠帮忙寻找,弯腰对着地面嗲声喊:“小鱼小鱼!你快出来!阿弥陀佛!”
表妹一点儿没被安慰道,憋在眼眶里的泪珠哐哐往地上砸。
李锦希盯着那巴掌大的鱼缸发呆,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于是学着妈妈的样子,笨拙地在地上寻找,莫名地感觉心慌。
应谶了。
表妹失去了一条宠物鱼,李锦希感觉心脏空落落的,好像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要抽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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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真的离开了,像是忽然消失的鱼,连水痕都没有。
过了几天,大伯和奶奶再来李锦希家坐客,李勇斌和黄梅才支支吾吾地说起黄梅要回老家工作一事,当晚启程。
奶奶勃然大怒,觉得小儿媳这么晚才告知她,简直不把老人家放在眼里,大伯皱眉抽烟,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李勇斌和黄梅全程低垂着头或者赔笑,那副模样仿佛做错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好在黄梅当晚就出发,不需面对太多苛责。
李勇斌帮黄梅提着行李箱送去客运站,回来时形单影只,更显颓态,坐在电脑前,破天荒地没有开机玩游戏,连烟也不抽了,对着黑漆漆的屏幕发了很久的呆。李锦希总觉得爸爸这幅模样有种病态的诡异,不敢跟爸爸说话,躲回房间看小说。
自从妈妈离开,李锦希不知不觉包揽了所有家务,生活里被迫挤入了哥哥和爸爸,还有经常来做客,吐槽儿媳的奶奶。
世界变得拥挤压抑,压抑得快喘不上气了,李锦希恨不得每天都泡在图书馆。
——不想见到他们。
吵死了,整天说人坏话。
烦死了!
·
李锦希的怨念肉眼可见地具现化。
几乎每天和李锦希一同泡图书馆的向婉瑰早有察觉,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他们总喜欢去你家?他们没有自己的家庭吗?”
“谁知道?无聊呗!”
李锦希气得五官扭曲,对着空气挥拳,很想揍点什么东西发泄一下。
“烦死了烦死了!简直把我家当成抽烟据点!我爸连拒绝的话都不会说!我不给他们开门,还说我不孝顺!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闭门不见是拒客的意思吗!”
随即李锦希像断电的吹风机,突然冷静下来,抚摸心口。
“气得我心脏疼,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相逢到老不容易……”
“……”
向婉瑰抓住冰棒两头狠狠往膝盖一砸,折成两截,分享给李锦希:“发泄出来总比憋疯了好。”
李锦希火速吃完冰棒,凉丝丝的甜味抚慰她心头怒火。
“哎,为什么我爸会变成这样呢?我妈还总是说他以前很阳光。哪里阳光?跟蘑菇一样。”
“会不会是受了什么打击啊?”向婉瑰问。
“打击?不会吧,他不怎么出门,站在人群里就开始冒冷汗。”
嘴上吐槽着,李锦希却开始认真琢磨。
她从来没有和爸爸谈论过“过去”的事。爸爸太沉郁了,靠近一点儿就会被他浑身散发的负能量感染,李锦希除了要试卷签名,几乎不和李勇斌说话。
连我这个做女儿的都对他那么冷淡……
难道是我太过分了?
向婉瑰轻飘飘的声音在旁边引导,“更之前呢?”
“……不知道。”
“你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
在李锦希的记忆里,爸爸似乎从来没出去工作过,但妈妈却口口声声说,爸爸曾经开朗阳光积极上进,吃过很多苦。
李锦希无法将颓废着窝在电脑面前抽烟的男人和“阳光开朗”、“积极上进”联系在一起,黄梅却深信不疑,为了让李勇斌“浪子回头”,日夜念佛。
虽然对爸爸“恨铁不成钢”,但比起两位伯父,李锦希还是更喜欢自己的爸爸。
“我爸爸应该也是有优点的。”李锦希认真道。
“比如?”
“我大姆二姆来我们家,说邻居坏话的时候,爸爸会很生气,把大姆二姆骂一顿,骂完又后悔,转头跟大伯二伯打电话道歉。”
“他很有原则啊。”
李锦希心想有道理,又说,“我二伯会笑嘻嘻地盯着我二姆,说要换个老婆。我爸从来不会这样。”
“……李锦希,我要纠正你一下,正常男人不会当着着老婆的面说要换老婆。”
向婉瑰艰涩道,“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自己的伴侣,本质上是将伴侣视为随手可弃的宠物。”
“我去,向婉瑰,你说话好犀利啊!”
李锦希惊叹,“你说得没错,每次我二姆听到这种玩笑,脸上全是讨好和害怕的僵笑,连我三堂哥……哦,就是跟你吐槽过的那个色鬼堂哥,他会当众嘲讽他妈妈,奶奶也会因此责怪二姆,说她不懂得看好自己男人。”
二姆越是显露担忧,二伯越像是被激发恶趣味,一个劲儿地对周围满脸尴尬的人重复着:“以后玩腻了我就换个老婆!”
为什么二姆不生气呢?
妈妈也从来不会对爸爸生气……
不过,爸爸虽然颓废,说话容易得罪人,起码不会做坏事。
李锦希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应该跟我爸聊聊。”
向婉瑰宠溺地揉揉李锦希的脑袋。“对嘛,你们是一家人,不是仇人。”
·
左手拎着菜,右手拎着油,背上背着从图书馆借来的小说,李锦希满头大汗的打开家门,忽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差点让她干呕。
她皱眉大怒,下意识拿出学校里抓纪律的嚣张嘴脸,气沉丹田:“李康时!你!该洗鞋了!臭死了!”
“知道,这周末洗。”
李康时在餐桌上埋头写作业,看上去心不在焉。
李锦希察觉到哥哥的情绪不对,目光落在李康时脑袋上,随即看到哥哥盖住左耳位置的鬓边长发,触电般收回视线。
自从小堂哥李君世读高中住校,李康时没再主动去大伯家,出现在家里的时间变多。这让李锦希逐渐意识到自己是有“亲哥”的。
加上前几日妈妈回老家,李康时似乎一夜懂事了,偶尔会做点家务。这让李锦希更加不习惯,总感觉男生做家务很诡异,仿佛家里多了个默不作声的田螺姑娘。
李锦希见他萎靡不振的鸟样,胡乱找话题。
“干嘛,我在学校经常这样跟同学说话。被我骂两句就哭了?”
“嗯?”李康时茫然地从作业里抬起头。“骂我什么?”
“……啧。”
李锦希有时候很羡慕哥哥的超强钝感力。
“发生什么事了?要哭不哭的。”
李康时耷拉着脸,犹豫片刻,小声道:“跟大堂哥吵架了。”
嘁。
李锦希提着塑料袋进厨房,高声问:“为什么?大伯他们家不是最疼你了吗?”
“不是我,是爸爸和阿泽哥哥。他打了爸爸,爸爸被奶奶带去医院。”
李锦希心里一惊,立马从厨房里钻出来,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两侧随意擦拭,“难怪今天家里没有烟味。”
随即有些不高兴,“干嘛打我爸?”
“我知道了一些事,你千万别跟妈妈说。”
李康时有些胆怯看了一眼紧闭的门,仿佛在害怕突然有客人不请自来。
“大姆跟阿泽哥说爸爸的坏话,然后阿泽哥就把爸爸叫过去打了一顿。”
“什么坏话?”
“说爸爸不出去工作,一直用大伯接济的钱过日子,说我们一家是蛀虫。”
李锦希静默下来。
这是实话。
“可是妈妈已经回老家工作了啊,她们还有什么不满?”
李锦希说,“他们嚼舌根,无非是看不起来我们家而已。李康时,劝你别那么心软了,当断则断,为什么要和那种人做亲戚?和他们在同一小区简直倒霉,碰面打招呼算我有教养有礼貌。”
“嘘嘘嘘!你小声点!”
李康时惊慌地瞟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我服了,妈妈是不是把我们俩性格生反了?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也不是天生臭脾气啊,管纪律练出来的。”李锦希抱臂问:“如果奶奶又拉偏架,你站哪边?”
李康时:“肯定站我爸啊……我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阿泽哥。”
李锦希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阿泽哥叫什么名字?”
一阵沉默,李康时以诡异的眼神上下扫视李锦希,缓缓道,“你真的应该多跟大家接触一下。”
回应李康时的是一个巨大的白眼,以及发泄般的巨大关门声。
“嘭!”
李锦希把房间反锁,书包丢在地上。她抱着膝盖缓缓下滑,背靠房门。零碎的儿时记忆不合时宜地冒出。
“把衣服脱了,给我画几张照画,我就把水枪送你。”
“听不听话?不听话,我们不带你玩了……”
“……”
记忆里还有猥琐的笑声此起彼伏。
李锦希顿时一阵反胃,胃部猛地痉挛,捂着肚子干呕两声。
早就过去了。
怕什么,现在的我可没那么好欺负,我还敢追着梁聪打呢。
她缓了缓,镇定心神,唰地一下起身,打开房门冲进厨房,暴躁地对冰箱翻倒。
李康时不解,伸长了脑袋,小心翼翼 :“又怎么了?我惹你生气的吗?”
李锦希不作回答。
李康时高声补充:“别忙了,晚上大伯要请我们家吃饭。”
“他应该让他老婆请爸爸吃饭!”
李锦希嘭地一下关上冰箱门,大步流星冲回房间,把自己摔在床铺,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能想太多。
好好迎接初三吧。
我要和小堂哥一样,离这里远远的。
·
暑假接近尾声,李锦希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爸爸面对面好好沟通。直到开学报道日,李锦希开心地投入校园生活。
“向婉瑰,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李锦希握着向婉瑰的双手,“你闻闻我头发,是不是有二手烟的味道?”
向婉瑰低头嗅嗅,“没有啊?你心理作用吧。”
“有,我觉得我浑身上下都是烟味,校服也有烟味,好臭好臭,”李锦希嗅了嗅自己的校服领口,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我受不了,好想把自己的皮剥下来洗一洗。”
向婉瑰打了个寒颤,“别说这种话,你少看点恐怖小说。”
李锦希跟她腻歪了一阵,忽然发现班里的人好少。视线绕了一圈,李锦希发现章兵和梁聪的桌椅被搬空了。
“今天是报道日吧?人呢?”
向婉瑰抬下巴,指向贾思敏的座位。“她要请客,好多人都跑去食堂抢零食了。”
“你不去?”
“不去。”向婉瑰坐下。“你想去就去呗。”
李锦希本着能蹭一顿就蹭一顿的原则抬脚往食堂的方向走去。还没靠近食堂,老远就听到嘻嘻哈哈和贾思敏的爆笑。
贾思敏像公主一样被众人簇拥着 ,升上初三后,大家都学得蓬头垢面,贾思敏涂着亮晶晶的口红,双耳各打了七个洞,阳光一照就亮得刺眼,那张黑得令人发指的脸上洋溢着朝气蓬勃的明亮笑容,整个食堂一眼望去,第一个瞅见的就是贾思敏的八颗大牙。
李锦希在食堂门口站定,忽然觉得吵吵嚷嚷的很没意思,脚尖一拐,独自朝教学楼天台走去。
好不容易熬到开学,可李锦希依旧感觉脑子乱糟糟的,很想找谁倾诉一下。
可又觉得自己好像没受委屈,不知道该倾诉什么。
老爸睡觉是不是又叼着牙签。
老哥晾衣服了没有。
奶奶有家里钥匙,她会不会突然登门。
刚冒出几个念头,李锦希忍不住嫌弃自己多管闲事,脚步更快,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地爬到顶端。
推开天台门,意外发现此处净土已有人占领。
有个人没穿校服,背对天台入口,坐在扶手边缘,低垂着头,看上去只有脊背,没有脑袋,双臂撑在身侧,似乎随时要坠落。
饶是如此,李锦希一眼认出对方是谁,脑子宕机。
“文林?”
文林听到动静,微微侧过脸来,说话带着明显的鼻音:“你怎么在这?”
李锦希不知所措,下意识上前一步:“你怎么了?你先下来……”
“别过来!”
文林突然大喊,撑在身体两旁的手臂绷紧了肌肉。“李锦希!你敢去找老师我现在就跳下去!我会成为地缚灵让所有人不得安生不得好死!”
李锦希僵住,闻言只得双手举高:“好好好!你看,我不动了,你也别动!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说出来……”
文林又哭又笑地喃喃自语。
“活着有什么意思?没有意义,以后只会越来越辛苦,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文林……”
李锦希再次被打断,文林对着天空大哭起来。
“凭什么?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我告诉老师,老师说是我敏感,是我的错!我告诉爸妈,他们觉得我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说我是废物!我有什么办法?我是解题王吗?我不是啊!我不懂啊!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主持公道也是错的吗!凭什么啊!”
李锦希紧张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天台门。文林从来没这样失态过,喊得如此撕心裂肺,很快会有人上来的。
想想办法,说点什么……
李锦希盯着文林啜泣的背影,那股绝望和无名的愤怒深深烙在李锦希瞳孔深处,她忽然鼻尖一酸。
“文林,认识你们之前,我是个很自卑的人,不敢抬头说话,总是哭哭啼啼,经常莫名其妙被人骂。当纪律委员之后,我敢挺胸抬头走路,还敢追着人跑……我变了很多,我能感觉到我在变好。”
文林逐渐安静下,依旧背对着李锦希,双腿悬在墙外。
李锦希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在危急时刻对文林说这些,但嘴巴就是控制不住地说出来了。
“可是我同小区的亲戚们察觉不到我的变化,他们对我的印象一如往常,阴沉,叛逆,孤僻,忘本……我没有讨厌交际,我就是单纯的不喜欢他们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爸妈坏话,但是我很喜欢我们班的人,来了三中,我在一点点变好,我有闪光点,你也有其他人没发现的闪光点……”
文林终于转过身,一条腿迈进来,跨坐在扶手上,红彤彤的眼睛看着李锦希。
李锦希从没见过男孩子哭,不敢看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后低下脑袋。
“我外公去世的时候,葬礼上很多不认识的亲戚能随意嘲笑我。我爸妈没有工作,畏惧有权有势的他们,跟着他们嘲笑我。”
“所有人以为我听不懂老家的方言,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装作不知道,从小到大都装得很好。”
“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想,说不定世界上有人活得比我惨,可是未来成就比我高。他们能做到,我也可以做到的。”
“文林,你有很多优点,不要妄自菲薄。”
李锦希掰着手指,“你长得好,成绩好,嘴硬心软,很绅士,不开女生黄色玩笑,哦对,你还借外套给向婉瑰挡月经血,梁聪被造谣打老师的时候帮忙出主意……”
文林笑了一下,鼻尖冒出鼻涕泡。
李锦希半哄半凶,“喂!四眼仔!可以下来了吧!”
文林满脸犹豫地骑在墙上。“其实我是故意——”
“嘎吱——”
天台门突然被撞开。保安、揭老师,以及教导主任,许多大人突然撞进这个区域。
“文林!给我下来!”
“你在做什么!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影响学校名誉!”
天台兵荒马乱,尖叫此起彼伏,文林差点被吓得往外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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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子生在开学报道日徘徊天台欲跳楼】
事情发生在报道日上午,不到两个小时,滨海三中的论坛此帖爆火,其中附上一张仰拍图,文林坐在教学楼顶仰天咆哮,五官模糊成一团。
不知是迫于初三中考的压力,还是因为论坛爆火的帖子,又或者是教室后空了两套桌椅,也可能是许多人被贾思敏招呼着去食堂“洗劫”小卖铺。
总之,李锦希从办公楼回到教室时,三班教室弥漫着诡异的安静,许多同学静默地给新教材写名字,或者低着头刷手机。
“你去哪儿了?”向婉瑰问,“看论坛了吗?出事了!”
李锦希一屁股坐下。“知道,我在场,被老师叫去办公室问前因后果。”
“你刚刚也在实验楼天台?”向婉瑰讶异,“你怎么跑去那里?”
“有点烦躁,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静一静。”
李锦希心情复杂,把脸埋进胳膊弯。“我已经快把他劝下来了……他不会更想死了吧?哎,怎么办?我好像做了坏事。”
“不会啦,你很厉害,把他劝下来了。”
向婉瑰手里的小说翻了一页。“所以你没去食堂?”
“没去,没意思。”李锦希调侃,“还是跟美女姐姐在一起有意思。”
“美女姐姐是谁?”
李锦希戳了戳向婉瑰的胳膊。
两人相视一笑,复又安静下来。
笑不出来。
李锦希看着斜前方的空座位发呆,心里闪过文林在路边狼吞虎咽吃烤肠的样子。
许多同学陆续回班,教室忽然变得拥挤喧闹起来,贾思敏显然已经看到论坛了,踏进教室时,目光直接落在文林空荡荡的座位上。
“他还在办公室?”贾思敏一坐下就问。
“好像转学了。”
李锦希说完,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又赶忙补充:“我猜的!我猜的!文林在这里出事,他爸妈肯定不想让他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贾思敏愣住,“那以后谁给我抄答案?”
两人都被贾思敏这个奇妙的问题问得呆住,半晌,向婉瑰短促地哼笑一声,“难怪文林会离开……自求多福呗。”
贾思敏神色郁郁地扭头,盯着后排某个角落。李锦希顺着她阴毒的目光看去,章兵的座位空荡荡,连桌椅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