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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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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折玉无力地瘫在草铺上,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如同压着巨石。木照雪……她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现在又为了追查线索,独自去闯那龙潭虎穴……盐引……巧手张骨牌上那个扭曲的“盐”字……盐运司!
“盐……盐运司……”她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眼中充满了惊悸和刻骨的恨意。
何老伯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如同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禁忌。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舱门,仿佛那薄薄的门板外就蹲着索命的恶鬼。
“丫头!噤声!”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严厉,“那地方……提都不能提!那是……那是阎罗殿的门槛!沾上一点,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他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抓住温折玉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听老汉一句劝!伤好了,赶紧走!带着那位姑娘,走得越远越好!这扬州城……这运河上的浑水……不是你们能趟的!”
何老伯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温折玉。连这见惯了风浪的老船工都如此惧怕……盐运司背后,究竟是怎样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木照雪一个人闯进去……她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
三短一长,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从头顶的舱板传来!如同某种特定的暗号!
何老伯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松开温折玉的手,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混杂着恐惧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他迅速起身,动作麻利得不像个老人,走到舱壁旁,踮起脚,在头顶一块看似普通的舱板上,按照同样的节奏敲击了几下。
“咔哒。”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那块舱板被从外面移开一道缝隙!一道深青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稳稳落在舱板上,没有带起一丝多余的声响。
是木照雪!
她的脸色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比离开时更加苍白,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燃烧的冷焰。左臂上的包扎布条被重新换过,干净利落,但深色的布料下隐隐透出更深的暗红。她浑身带着一股室外的清冷湿气和……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和灰尘的独特气味。
“木……”温折玉挣扎着想说话,却被木照雪一个冰冷而锐利的眼神制止。
木照雪没有看温折玉,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何老伯和狭小的船舱。她快步走到温折玉身边,蹲下身,冰冷的手指直接搭上她的腕脉。指尖的触感让温折玉微微一颤。
“毒入血脉,心脉受侵。”木照雪的声音低沉,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不带任何情绪,但那紧蹙的眉头却泄露了情况的严峻。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她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温折玉颈侧、胸口几处穴位。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温折玉闷哼一声,但紧接着,一股微弱的暖流似乎顺着银针导入,暂时压下了心口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寒麻痹感,神智也清明了几分。
“何老伯,烦请再去熬碗药,药草在包袱外层。”木照雪一边捻动银针,一边头也不抬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何老伯如蒙大赦,连忙点头,佝偻着背快步离开了这气氛压抑的底舱。
舱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你去哪了?!”温折玉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盐运司?你是不是……”
“漕帮‘铁算盘’钱老八,三日前暴毙家中。”木照雪打断她,声音如同冰珠砸落,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死状……与皮市街‘百宝斋’掌柜一模一样。胸口插着‘银燕子’匕首,身边散落着……刻有同样印记的骨牌碎片。”
轰隆!
温折玉只觉得一道无形的惊雷在脑中炸响!钱老八……也死了?!被灭口了?!“银燕子”在清理门户?!那木照雪……
“你……你去了钱老八家?!”温折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晚了一步。”木照雪的眼神冰冷如刀锋,“现场已被清理。但有样东西……”她松开捻针的手,从怀中贴身取出一样东西,不是银针,也不是药瓶。
那是一张纸。一张盖着鲜红官印、边缘磨损、却依旧能看出其特殊形制的——盐引抄件!
“在钱老八书房暗格里找到的。夹在一本烂账里。”木照雪将那张纸展开在温折玉眼前,昏黄的灯光下,上面清晰的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温折玉的眼帘!
盐引凭票
引目:淮盐叁佰引(每引四百斤)
行盐地方:湖广荆州府
商人:泰和隆记(朱印)
发运日期:天佑四年腊月十六
勘合印信:扬州盐运使司关防(朱印) / 金陵府转运副使监印(李敬忠私章)
天佑四年腊月十六!三年前!假漕银沉船案发生的日期!湖广荆州府!这根本不是金陵漕帮该走的盐路!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两枚鲜红的印章——扬州盐运使司!金陵府转运副使李敬忠!
“他们……用假官银……换真漕银……再用真漕银……去买官盐……用这张盐引……运到不该去的地方贩卖?!”温折玉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巨大的利益链条如同狰狞的毒蛇,在她眼前彻底展开!三年前的沉船,温家的灭门,徐家的血案,一路的追杀……都是为了掩盖这条用鲜血铺就的私盐暴利之路!
“不仅仅是贩卖。”木照雪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指向盐引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用极细的朱砂笔标注着几个小字——“赈”。
“天佑四年冬,湖广荆州大雪灾,朝廷特拨‘赈灾盐’三万引!由扬州盐运司调拨!”木照雪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机,“这张盐引,批的就是‘赈灾盐’!他们把救命的官盐,变成了牟取暴利的私盐!运往荆州黑市,高价售卖!而真正的灾民……”
木照雪没有说下去,但温折玉已经明白了。那场雪灾,死了多少人?冻死?饿死?还是……被这掺着人血的“赈灾盐”间接害死?!她父亲当年点算的,恐怕就是被调包出来、准备用于购买这批“赈灾盐”的假官银!所以他必须死!所以所有知情者都必须死!
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绕住温折玉的心脏!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这残酷到令人发指的真相!
“李敬忠……盐运司……‘银燕子’……”温折玉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爆发出孤狼般的狠厉,“他们……都该死!”
“证据还不够。”木照雪的声音异常冷静,将那张致命的盐引抄件小心折好,贴身藏起,“这张抄件,只能证明盐引存在,无法直接钉死李敬忠和盐运司。我们需要源头,需要盐运司内部真实的账册,需要那批‘赈灾盐’最终流向的铁证!需要……‘银燕子’真正的核心!”
她锐利的目光投向舱顶,仿佛要穿透厚重的船板,望向扬州城深处那座代表着无上盐政权力的森严官署——扬州盐运使司衙门!
“盐运司衙门,守备森严,不亚于龙潭虎穴。库房、账房更是重中之重。”木照雪的声音低沉而凝重,“硬闯,十死无生。”
温折玉的心沉了下去。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但,再森严的堡垒,也有缝隙。”木照雪的眼神如同寒潭深水,幽暗难测,“盐运司每年需要大量粗使杂役,清理库房,搬运盐包……人员流动极大,盘查相对松懈。”她的目光落在温折玉苍白虚弱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一个走投无路、急需活计的……病弱流民。”
温折玉瞬间明白了木照雪的意图!混进去!以杂役的身份,潜入盐运司内部!这简直是刀尖上跳舞,九死一生!
“我……我能行!”温折玉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脊背,尽管这动作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家仇血恨,滔天阴谋,木照雪一路的以命相护……她没有退路!
“不是现在。”木照雪的声音不容置疑,“你的伤和毒,是最大的破绽。再给我三天。”
“三天?”温折玉不解。
木照雪没有解释,她站起身,走到舱壁旁一个破旧的木箱前,打开。里面除了简单的衣物,还有她那个装着公服和致命证物的包袱。她解开包袱,竟从最底层,取出了一身半旧的、粗使仆妇穿的靛蓝色棉布衣裙,以及……一个边缘磨损、颜色暗淡的木头腰牌!腰牌上刻着模糊的字迹——“盐运司丙字库杂役”。
温折玉愕然地看着她。她竟然……早有准备?!
“何老伯有个远房侄女,前年病死在盐运司丙字库杂役的任上。腰牌……被我‘借’来了。”木照雪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三天。你在这里,用何老伯的药,全力压制毒性,恢复体力。我会弄到盐运司最新的杂役征召告示和……你需要的东西。”
她走到床边,冰冷的指尖再次搭上温折玉的腕脉,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更长。她的眉头依旧紧锁,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