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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上京是北襄最繁华之地,一条护城河将城市分为上下两城区,入夜时分,河那边的下城区一片昏暗,河这边上城区,明灯三千,流光溢彩,吆喝叫卖声不断,四大主街边侧铺满菊花,远远望去,整座京都仿佛被一条条火龙缠绕,格外迤逦壮观。

      梁煜先将她带至别院,换了身轻薄裙装,外间套上狐皮大氅,拢住面纱,就这样大摇大摆在街上行走起来。

      谢令仪极少在夜间出行,安静跟在梁煜身后,紧跟他的脚步。

      男人行走极快,顾不上她的感受,穿过玄武大街,往中央的醉云坊去了。

      今夜醉云坊门前挤满了人,两人直上二楼,梁煜打开包厢窗户,示意她往外看。

      谢令仪扫过一眼,这是京都最大的青楼,一楼大堂摆着个巨大木台,上面站着两个扮成飞仙的妙龄少女,腰间缠绕金链铃铛,一个斜抱琵琶,一个手持□□,就着胡乐翩翩起舞。

      他大费周章将自己从宫中带出,总不会是要看歌姬表演。

      梁煜察觉到谢四目光,并不回应,只示意她继续看。

      胡乐声起,从高处飘下个蒙面女子,那人一身白纱,婀娜的腰肢间吊着细绳,衣袂翩然自上落下,舞裙薄如蝉翼,曼妙的身姿隐在里面若有若现。

      女子手腕、胸口、腰间、脚踝绑着细细银链,链子上坠着铃铛,就这样落在舞台中央旋转,胡乐声夹杂着银铃声,在众人的喝彩中,如同一只蝴蝶,轻盈落入人间。

      谢令仪左手托腮,倚在栏上,舞台四方挤满了看热闹的,不少人更是激动地将手中的银两,帕子往舞台丢去,只为叫那舞动的美人多看自己两眼。

      相比一楼,二楼阁厢中的客人更偏文雅,多是倚栏凭望。

      乐声越发高昂,舞台上飞仙扮相的舞女越来越多,金色的舞裙犹如波涛,将那点纯白淹没又突起,那白裙女子在一片金闪间错落,蹁跹,如月下谪仙,清冷飘逸。

      就在她旋转到最激烈之时,身形猛地摇摆几下,双腿踉跄,再支撑不住般摔倒在地。

      喧闹声骤停,四下寂静片刻。

      不知谁骂了句:“嘁,怎么摔倒了?”

      台下怒火如枯草被点燃,接着是一声高过一声的辱骂:“退钱!退钱!”

      场间风声骤变,台上的女子显然没预料到这种情况,此刻双手撑着地面,无助地望向四周,露出脆弱的脖颈。

      男人们看直了眼,不知谁先动手,有人大着胆子伸手去摸,有一就有二,不过须臾间,一拥而上。

      大堂乱成一片,女子的哭叫和男人的怒吼混作一起,二楼有间窗户开了,一个身影执剑跳落,厉声将周围虎狼喝退。

      谢令仪回身,似笑非笑道:“这算好戏正开场喽?”

      那道身影将白裙女子抱起,眼神扫过,隐在四周的暗卫纷纷现身,将底下的乌合之众快速清扫驱散。

      不多时,跑堂的上来敲门,说今夜贵客包场,边说边请他们离开。

      梁煜也不恼,拉着谢令仪左拐右拐,不多时竟又进入一个包厢。

      两人刚踏入房间,一屏之隔的侧边出声问着:“姑娘今日身体不适?”

      这约摸就是那位包场的贵客了,谢令仪心道,声音倒是熟稔,接着听见随行的妈妈说:“公子不知道,这是咱们的清倌儿颜子衿,天生金莲足,最擅琴意,今儿头一回登场习舞,叫贵人见笑了。”

      头一回登场?

      男人总会对某些第一次情有独钟,譬如姑娘虽身处青楼,但有一样儿是第一次,总能激起人心中涟漪。

      一墙之隔的人轻声笑了,视线随着鸨娘的指引转向姑娘裙下,玉足纤纤,五指蜷缩,白嫩的脚趾落在客人眼中,像是受惊的花苞,缓慢舒展。

      “啊——”

      鸨娘惊叫出声,“子衿姑娘天生金莲苞,今日,今日竟金莲花开!”

      嫩笋般的脚趾舒展开来,姑娘像是受惊的小鹿,慌忙将脚藏在裙下。

      “别动!”

      男人喝住她的动作,快步上前举起那只金莲足,足心正中,竟是只朱砂色麒麟图样。

      “客人,子衿,子衿卖艺不卖身。”

      少女声如蚊蝇,怯怯将腿抽回,挣扎间面上纱网跌落,一双含情眼此刻蕴满泪水,无助地扫了过来。

      “祈宁!”

      男人叫了一声,不可置信上前,握住少女的肩膀,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后面的戏码两人没再看下去,屏前男女情意正浓,梁煜带着她悄然离开。

      金莲花开,麒麟重现,两重神迹出现在帝王面前,再加上神似元后的容颜。

      谢令仪叹息,这场针对段怀临的好戏,演得当真滴水不漏。

      再过不久,宫中或许就会出现新人了。

      夜间的护城河一片沉寂,半边映着上城区的灯火,波光粼粼,另半边则是黑黢黢的,干枯的柳枝晃着枝丫,像一支马鞭,将河水抽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宵禁后,吊板升起,隔绝上下城区。谢令仪站在城墙上,隔着暗夜,只能微微看出下城区的轮廓。

      “上次从你那儿捡到个帕子,帕上绣了个酥字,可是你乳名?”梁煜高大的身躯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下大半夜风。

      谢令仪未应,手指着护城河的方向:“那里,我阿姐就是在那里被投河的。”

      她面朝向河水方向,声音平静地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我自小是阿姐带大的,她是堂叔家的,做得一手好菜,我和谢尘最喜欢去闹她做饭。”

      “阿姐没有大志向,谢府不缺厨娘,谢氏家训要灭人欲,谢家人,不能有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喜好。”

      梁煜沉默着,从身后将人整个拢在怀里时,才发现她的手又湿又冷,像块冒着寒气的冰坨。

      “只有那个马夫会给阿姐带食材,起初,我们都以为他是个好人。”

      “可人的想法真奇怪,多同他说句话,就以为是喜欢,摸了谢家女的脚,这事儿过了明路,谢家就能出一大笔嫁妆将人嫁给他。”

      谢令仪的声音开始发抖,牙齿打颤着,恨恨说道:“我阿姐清清白白的人,只是想多做一道菜,她读了那么多书,就这么被一个家养的马夫算计了。”

      “男人的权力真大啊。”

      她感叹着,缩在梁煜胸前,一个马夫的颠倒黑白,胜过一个女子活生生的性命。

      夜风拂面,她颤了颤,捂住大氅领口,又重新系紧。

      梁煜听得胸口发闷,他抱住谢令仪的腰,郑重说着:“你是我的女人,绝不会像她们那样的。”

      谢四失笑,回头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我是皇后,旁人的红口白牙,可断不了我的生死。”

      男人脸色阴沉下去,粗壮的胳膊紧紧箍住她的腰,哼笑着:“做他的皇后?你的好夫君夜半救美,此刻怕是想不到你。”

      “憨驴子。”

      谢令仪收起外露的情绪,重又扬起笑脸,“那你可要加点劲儿,好好护着我。”

      凛冬已至,颜子衿的入宫,更是将寒冬带入整个后宫。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段怀临重开元后所居关雎宫,颜子衿入宫就是妃位,当夜侍寝后升贵妃,封号曜,出行享半副皇后仪仗,不必向任何人行礼请安。

      羔裘如濡,日出有曜,日月星辰般的存在,比肩神明。

      颜子衿在后宫太过耀眼,后宫一时怨气冲天,可皇后、昭妃两位尚在禁足,太后冬日得了寒症,一群嫔妃硬是闷在宫里急出了燎泡,太医院昼夜熬煮下火汤,连带冬日炭火都比往年多了三成。

      谢令仪翻看着内务司传上的账簿,指尖划过每日采买,内务司掌事康茂实上前半步解释着:“是关雎宫指名要的,曜贵妃喜奢华,君上也说一切允准。”

      这个奢华可不简单。

      她看着每日关雎宫采买超过其他月余的用量,点了点头,“妃支出20两,贵妃40两,皇后60两,本宫瞧着,曜贵妃每日就要花费160两白银,就连君上,也不过每日支出80两。”

      “是…”

      康茂实不敢多言,凤寰宫四面安静得只能听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一滴汗从他额间滑落,又麻又痒,像只蚂蚁蜿蜒钻入眉间,睫毛,“滴答——”落入眼中,蛰得他身形摇摆,死死盯着脚尖,脸涨得通红。

      继后轻声笑了,“罢了,嫔妃们日常承恩,自然要好好将养,既然君上宠她,都日常照旧吧。”

      没等康茂实将心落回肚子里,又听见一句:“那就裁剪君上的采买,日常这些贵价点心雕花蜜煎,白玉鹅眉夹儿都撤了吧,上个豌豆黄就成,君上想必多去关雎宫用膳,发现不了什么。”

      康茂实还想再劝,抬头瞟了眼继后笑吟吟的脸,嘴角弯着,黑漆漆的眼睛却无甚笑意,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腰弯得更深了,只得暗暗叫苦,丧着脸往内务司去了。

      青雀轻手轻脚将茶摆在几上,心知主子正在气头上,尽量缩着身子减轻存在。

      谢令仪灌了三大杯冷茶,才压下那股子邪火,每日支出160两,可知20两就够城外庄户全家生活一年。寻常嫔妃虽每日有例银,大都没有费完,颜子衿这般奢靡,她捏着杯子,心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窗外透过的光影由刺眼转成昏黄时,红绡陪着庆阳回来了,一进门沉着脸说了句:“娘娘,陆昭仪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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