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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掌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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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珀斯酒店顶楼的酒吧,空气里流淌着爵士乐与昂贵香槟的气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澳门标志性的璀璨夜景,霓虹勾勒出欲望的轮廓,恍如一座永不沉眠的幻梦之城。
陈司修坐在丝绒沙发最中央,一身骚包的紫红色印花衬衫,领口微敞,外面却套着件剪裁极佳的深灰色定制西装马甲,矛盾又和谐。他腕间的百达翡丽鹦鹉螺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低调的金属光泽,与他此刻弯起的桃花眼相映成趣。
“所以说,我们姜大少昨晚是直接杀到温总裁的私人车库,‘请’他上的车?”陈司修晃着杯中金黄色的液体,语调扬得恰到好处,既是全场的气氛担当,又是最擅长撺掇发小讲述情史的那个,“细节呢?重点呢?我这头号CP粉的福利能不能到位一点?”
被他调侃的姜薄,眉宇间惯常的戾气被一种罕见的、近乎得逞的慵懒取代,他没回答,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他特有的强横。
陈司修笑着摇头,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沙发另一侧。
叶醉泽瘫在那里,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潮牌卫衣,与周遭的西装革履格格不入。他耳骨上那枚黑色耳钉在变幻的灯光下偶尔闪过一点微光,像他此刻的眼神,大部分时间慵懒地垂着,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只有极偶尔,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会极快地从温苏言方向掠过。
温苏言坐在姜薄侧对面,一身清冷,像一座隔绝了所有喧嚣的孤岛。只是在那座孤岛的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种无形的、由姜薄强行构筑起来的屏障,将他与其他人隔开。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不知姜薄说了句什么,温苏言眉头倏地蹙起,猛地站起身,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离席的动作太急,手肘不慎带倒了身旁的酒杯。
暗红色的酒液倾泻而出,直直朝着温苏言浅色的西裤裤脚泼去。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比所有人的反应都快。
是叶醉泽。
他几乎是从沙发上一弹而起,跨越了半个桌角的距离,伸手精准地挡在了酒液与温苏言裤脚之间。冰凉的液体尽数浇在他摊开的掌心,顺着手腕蜿蜒流下,在卫衣袖口洇开深色痕迹。
一切发生得太快,无声无息。
温苏言脚步未停,径直离开,甚至可能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姜薄的注意力也全在离开的温苏言身上,跟着追了出去。
叶醉泽甩了甩湿漉漉的手,指尖在空中划出几滴红色的弧线。他重新瘫回沙发,姿态甚至比之前更加懒散,仿佛刚才那迅疾如猎豹般的动作只是个幻觉。他甚至还扯了扯嘴角,用惯常那种漫不经心的痞气语调,对着温苏言离开的方向懒洋洋地调侃:“哇,苏言总,这酒很贵诶,浪费。”
声音不大,混在音乐里,像投入大海的石子。
没有人觉得异常。在所有人眼里,叶醉泽依旧是那个热情又随性,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叶家少爷。
只有陈司修。
只有坐在他旁边的陈司修,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了叶醉泽瞬间绷紧的腰腹肌肉,看到了他起身时那双慵懒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心疼与紧张,更看到了他重新瘫坐回去时,那微不可查的、仿佛被抽空力气的松懈。
陈司修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了下去,桃花眼里惯常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清醒而锐利的礁石。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自己的酒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烈酒灼喉。
他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酸涩和无奈。
这世上最酸的醋,果然不是吃别人的醋,而是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局散人终。
陈司修和叶醉泽并肩站在酒店门口等代驾,午夜微凉的风吹散了酒气,也吹得人心头发空。澳门塔的霓虹在远处变幻着色彩,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梦。
“行了,别看了,魂儿都跟着飞走了。”陈司修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身侧的人,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戏谑,“怎么,我们叶少今天打算当情圣,对月伤怀?”
叶醉泽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懒懒地睨他一眼,没接话,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点上,猩红的光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代驾将车开了过来。陈司修拉开车门,示意叶醉泽先上。在他俯身钻进去的刹那,陈司修动作自然地伸出手,护在他头顶上方——一个绅士至极,又亲密不足的习惯性动作。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内弥漫着皮革和叶醉泽身上淡淡的、带着点冷冽的烟草气息。
陈司修靠回椅背,闭上眼,像是在小憩。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滑过,那总是带笑的表情沉寂下来后,竟透出一种罕见的疲惫和疏离。
他想起之前一次醉酒,他勾着叶醉泽的脖子问:“喂,真就这么算了?”
那时叶醉泽看着澳门塔的霓虹,沉默了许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他望向姜薄的时候,眼睛里有火。那就够了。”
“那你自己呢?”
叶醉泽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任由那股灼烧感从喉咙痛到心底,自嘲地笑了笑:“我啊?我是他永远不需要知道的,退路。”
思绪回笼,陈司修微微睁开眼,侧头看向身边人。叶醉泽倚着车窗,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
陈司修凝视着他耳骨上那枚沉默的黑色耳钉,在飞驰而过的灯光下,它时而清晰,时而隐没。
他依旧是那个洞察一切的掌灯人,照亮着别人晦暗的情感迷宫。
可今晚,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里的那盏灯,光晕似乎摇晃了一下。
因为那束一直被他照亮、被他看清的,属于叶醉泽的,沉默而固执的影子,不知不觉,已经投映到了他的心底。
灯,开始烫手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叶醉泽啊……”
这四个字在车厢内飘散,不知是在说那求而不得的平衡,还是他自己开始失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