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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辛苦了 ...

  •   第二天徐赞又去了一趟医院,他想看看张苗的情况。

      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了愣。

      病房里除了张苗,还有三个女孩。

      小玉坐在床边,正帮张苗整理被子,另外两个女孩,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一个扎着高马尾,都很拘谨地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布偶,像是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徐记者?”小玉先看到他,眼睛亮了亮。

      徐赞笑着走过去把买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躺着的张苗也朝着他浅浅的微笑了一下,女孩瘦削的面上漾出一对小狸窝,看起来可爱又甜美。

      徐赞心里又是一痛,张苗才十六岁,她本不该承受这些。

      突然,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女孩冲着徐赞深深一鞠躬,她说:

      “徐记者,我知道你之前为了给我们写文章被电视台开除的事情了。”

      徐赞心里很狐疑,这种事情,女孩们怎么会知道呢?

      不过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穿运动服的女孩继续说:

      “是周教授自己说的,他说我们别想这些没用的,要乖乖的跟着他。”

      “可是,我们不怕他。”

      运动服女孩叫安云,另一个叫年年,加上小玉和张苗,她们四个女孩都被周教授侵犯过。

      徐赞很佩服这几个女孩,虽然面对的是外界不看好的声音,虽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凝视,但是她们敢站出来,敢把事情告诉他,这已经让徐赞另眼相看了。

      张苗的父母这时候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心理科的病历本。

      看到病房里的徐赞和三个女孩,张母的脸色有点不自在,却没像之前那样,只是把病历本放在床头柜上,小声说:

      “医生说苗苗现在情况还不稳定,需要多陪她说话,别让她一个人待着。”

      徐赞看了一眼,没说话。

      张苗的视线一直往床头柜上的草莓上瞟,徐赞想着女孩住院,就没买一些需要去皮的水果,拿了一大盒洗净的草莓和蓝莓,还有一袋水蜜桃。

      但是她就一直看着,也没说要吃。

      徐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弯腰问女孩:

      “苗苗,是想吃草莓对吗?”

      张苗刚要说话,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怒斥,穿透力极强。

      徐赞拿了草莓给张苗,看了看外面,说:

      “我出去看看,你们陪着苗苗。”

      “王大夫!你别拦着我们,他是自愿捐肾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多管闲事。”

      是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划在玻璃上。

      “自愿?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你说他是自愿?”

      男人的声音更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你们就这么逼他,他脖子上的疤还没好全,你们又要挖他的肾,你们是不是人,有你这么当亲爹的吗李君荣?”

      徐赞脚步猛地顿住,这声音好熟悉,拨开人群看去,王医生正怒气冲天的站在走廊中间,他身边,赫然站着池悦笙。

      “谁是他亲爹,你别胡说八道。”

      又一个男人的声音插进来,带着点气急败坏的慌乱:

      “他是我徒弟,他自愿帮我儿子,这是我们师徒之间的事,你少管。”

      走廊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吵吵嚷嚷的。

      池悦笙穿着一件深色卫衣,帽子遮住了半张脸,那个叫李君荣的男人站在他身前,之前在池悦笙家门口跟徐赞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正拽着池月笙的袖子哭喊着:

      “池悦笙,人不能出尔反尔,你都说了可以捐肾,我的瑞瑞不能死。”

      池悦笙没反抗,也没说话,像个被线操控的木偶,任由女人拽着。

      他的肩膀微微发抖,连站都站不稳,全靠王医生搀着才没倒下去。

      徐赞看着他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可是这人,前几天明明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瘦了这么多?

      不容他多考虑,行动已经优于脑子,徐赞冲过去,一把推开拽着池悦笙的女人,将池悦笙拉到自己身后。

      “你放开他。”

      “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要带他去做什么手术?你没看到他快站不住了吗。”

      池悦笙的师娘被推得踉跄了两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指着徐赞的鼻子骂:

      “又是你,我们家里的事情,轮得到你一个外人管?他愿意给我儿子捐肾,是他有良心,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徐赞转头看向身后的池悦笙,池悦笙还低着头,帽檐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是我,我确实答应过。”

      “池悦笙,你胡说什么!”

      一旁的王大夫突然大吼了一声,朝着李君荣破口大骂:

      “李君荣,你是人吗?我告诉你,做人要凭良心,你当初做出那种事情,让小池的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你不认就算了,等小池母亲去世之后,你还这么对小池,是,瑞瑞确实生病了,要肾源,瑞瑞的命是命,小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是他亲爹,他也是你的骨肉,你怎么能这么逼着他呢?你还是人吗?你简直猪狗不如”

      徐赞听的云里雾里,理不清楚王医生说的话,但是他明显感觉池悦笙在抗拒,于是他猛地转过身,扶住池悦笙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

      帽檐滑落,他看清了池悦笙的脸,他脸色白得像纸,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尾还泛着点水光,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徐赞心里又疼又气,声音放软了些:“池悦笙,看着我。你告诉我,你是真的想捐肾,还是被他们逼的?”

      池悦笙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抬眼看他。

      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此刻盛满了委屈和绝望,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双翼,连扇动的力气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很小声地说:“我不想,穿刺很疼。”

      徐赞没再跟李君荣废话,一把拽过池悦笙的手,对着那对还在叫嚣的夫妇说:

      “他现在不会去做任何手术。你们要是再逼他,我就报警告你们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告你们胁迫他人捐献器官!”

      说完,他没再看那对夫妇铁青的脸色,扶着池悦笙的胳膊,慢慢往走廊外走。池悦笙的脚步很虚,身上也全都是冷汗,王医生也跟了过来。

      还是昨天跟小玉一起来的咖啡馆,徐赞要了个包间,池悦笙一进去就看见了靠着墙的软沙发,他说:

      “徐赞,王叔,我睡一会儿。”

      他没等人应声,就躺上去了。

      长腿撑开,胳膊垂落在地面上,脸上几乎白的失去了血色。

      “让他睡吧,不睡的话,他会倒下的。”

      说话的是王医生,他站起来,示意徐赞出来说。

      两个人又在外面寻了个桌子坐下,一人点了一杯冰美式。

      “我看你跟小池是朋友,有什么话,我就跟你说了,我告诉你,李君荣这一家子就不是人。”

      “小池的妈妈,当年也是剧团的角儿,唱二路青衣的,叫池萍萍,她当年跟李君荣好上的时候,不知道李君荣家里已经定了亲,李君荣他爹是剧团的老领导,嫌池萍萍是草台班出身,不同意这门亲事,逼着李君荣跟她断了关系。”

      “那时候池萍萍已经怀了小池,没了依靠,在剧团里被人孤立,还总被李君荣的未婚妻刁难。”

      王医生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惋惜: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熬到小池五岁,查出了严重的抑郁症,天天睡不着,还总说活着太累。后来她用所有积蓄在安城给小池买了个小房子,又去找了李君荣,跪着求他照顾小池,她说儿子可以不叫你爹,你就当收个徒弟,让他有口饭吃就行。”

      “池萍萍把小池托付给李君荣之后,就跳楼了。”

      王医生的声音有点哽咽:

      “小池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师傅是好心收留他,所以拼了命地学戏,想报恩。李君荣呢?他娶了现在的老婆,生了李瑞,对小池就像对个工具,小池戏唱得好,能给剧团挣钱,他就对小池好点;等小池没用了,他就一脚踢开。”

      “四年前李君荣他们剧团出的那事,有个小演员因为舞台坍塌摔死了,家属来寻仇,拿着刀冲李君荣去的,是小池扑上去挡了一刀,脖子差点被割断!那时候小池才二十五岁,正是唱戏的好年纪,嗓子却因为手术坏了,再也不能上台了。”

      “小池从来没怪过李君荣,还觉得是自己报恩了。”王医生抹了把脸,继续说,“直到李瑞查出肾病,李君荣让小池去配型,结果配型成功了,他师娘天天去小池家哭,道德绑架,小池本来都快同意了,李君荣却突然说了实话,他告诉小池,他是小池的亲爹。”

      “小池那时候就崩溃了。”

      王医生的声音已经哽咽:“他来找我看病,说自己总吐,睡不着,还总觉得有幻听幻视。”
      “我是个老中医,虽然不懂心理学,但也知道这孩子肯定精神上出了问题,就是被这些畜生逼的,我就问他,他的心结是什么,我问了半天才知道,他是接受不了,自己掏心掏肺报了这么多年的恩,原来对方是自己的亲爹,而这个亲爹,从来没把他当儿子,只把他当救自己另一个儿子的药。这放在谁身上谁不崩溃啊。”

      “我也是小池告诉我,我才知道李君荣是他亲生父亲这件事,以前我知道他母亲跳楼的事儿,真不知道他是李君荣的孩子,我劝了小池很久,让他别答应,可李君荣和他师娘又来逼他,说你是哥哥,救弟弟是天经地义,还拿池萍萍出来说事儿,说你妈要是知道你不救弟弟,肯定死不瞑目。”

      王医生的怒火又上来了,手拍在桌上:

      “小池本来就抑郁,被他们这么一逼,躯体化更严重了,动不动就吐,连路都走不动。昨天他来找我,跟我说捐就捐吧,大不了一死,我当时就急了,跟他说你妈让你好好活着,不是让你这么糟蹋自己的。”

      “今天早上我看到李君荣拽着小池去医院,我能不管吗,那是他亲儿子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李瑞的命是命,小池的命就不是命了?他配当爹吗?”

      徐赞听完,只觉得一阵窒息。

      “李君荣现在还觉得,池悦笙欠他的?”

      徐赞的声音很冷,他的指尖抠着陶瓷杯的把手,眼神里写满了愤怒。

      “可不是嘛。”王医生气咻咻的说:“他还跟我说,小池是他养大的,他的命都是他的,捐个肾怎么了。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当年池萍萍给他留了钱,让他好好照顾小池,虽然不多吧,他倒好,把钱拿去给现在的老婆买首饰,让小池住剧团的杂物间,冬天连个暖气都没有,给他买的衣服也都是不合适的,不是大了就是小了。”

      徐赞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池悦笙家的装修,简单得近乎简陋,家具都是旧的,又想起池悦笙用的旧手机,现在这个年代,也只有他还在用那种机器。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医院打过招呼了,把小池的配型信息删了,也跟李君荣撂了狠话,再敢逼小池,我就把他当年怎么对池萍萍、怎么苛待小池的事,全捅到剧团去。”

      “他现在还靠着剧团的名誉吃饭,不敢把事情闹大。但小池这边,你得多盯着点 —— 他那抑郁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躯体化也得慢慢调,最怕的就是他自己钻牛角尖,再想不开。”

      徐赞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我知道了。我会多陪着他,也会帮他找个好点的心理医生。”

      停了一会,王医生突然问:

      “你跟小池,真没啥别的关系吗?”

      徐赞“啊”了一声,不明白王医生为什么这么问。

      “他母亲跳楼的时候,小池看见了,那么多血,警察都处理了很久,这孩子就站在那里,也没哭,就一言不发,后来他有个毛病,晕血,看见自己或者别人流血就害怕。”

      徐赞想起那天他被混混在巷子里揍的事儿,自己浑身嗜血,躺在水洼里,觉得人生无望。

      后来是池悦笙来了,把他抱了起来,徐赞睁眼时,刚好瞧见了他眼睛里还没掩藏住的慌,原来,他是晕血啊。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池悦笙这种人?

      固执、固执的温柔。

      “王医生,我不好说,但是,我对池悦笙,是真心的。”

      说完,他低着头,脸上热得慌。

      王医生拍了拍徐赞的肩膀:

      “小池是好孩子,你要好好对他。”

      ……

      送走王医生后,徐赞回到包间。推开门的瞬间,他放轻了脚步,池悦笙还在睡着,蜷缩在沙发上,眉头微微皱在一起。

      徐赞走到沙发边,蹲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池悦笙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很挺,下颌线的线条却因为消瘦而显得有些锋利。

      他想起王医生说的话:五岁时亲眼看见母亲跳楼,脖子上留着差点致命的疤,嗓子坏了不能唱戏,现在还要被亲爹逼着捐肾……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池悦笙,你是傻子吗?为什么不说拒绝?为什么要扛着?

      “池悦笙。”

      徐赞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他的梦:

      “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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