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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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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时钟上缓慢移动的指针,在规律的居家办公和连绍雷打不动的早晚餐中,平静地滑过。
连绍的好,是细致入微、无处不在的。
他记得宋以辞所有细微的口味偏好。早餐的溏心蛋总是火候恰到好处,粥里会拌入宋以辞喜欢的虾仁和碎菜叶。当晚上宋以辞埋首于电脑前微微出神时,咖啡总会被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或是一碟精致的小点心代替,伴随着一句温柔的提醒:“休息一会儿,眼睛该累了。”
夜晚,书房的灯光会被调至最柔和的档位,连绍处理他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邮件,宋以辞则在一旁看书或浏览资料。两人之间话语不多。偶尔宋以辞抬起头,总能对上连绍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深沉而专注,总让宋以辞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去。
连绍的手腕上甚至多了一个无声的震动闹钟,提醒着每一个给宋以辞喂药的时间。他每天早上总会先试过水温,才将药片和水杯递过去,看着宋以辞咽下了,才会离去。
关心化在了每一餐饭食的烟火气里,融在了每一个无声陪伴的夜晚里,藏在了每一次恰到好处的关怀里。像一张柔软而坚韧的网,悄无声息地将宋以辞包裹其中,隔绝了外界可能袭来的恶意。
宋以辞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几乎让他有些无措的温暖。它不像骤然而至的烈火,灼热却令人不安;更像是冬日后逐渐复苏的暖阳,持续地、稳定地散发着热量,一点点渗透进他曾经冰凉孤寂的四肢百骸。他原本苍白的脸颊,在这种精心的呵护下,竟也真的渐渐透出了一丝健康的红润。有时清晨醒来,看着镜子里那个气色明显好转的自己,宋以辞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心底某个冰冻的角落,正在这日复一日的温柔浸泡下,不可控制地、一点点地柔软、融化。一种名为安心的情绪,藤蔓般悄悄滋生,缠绕住心脏。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很好地照顾着,很好地保护着。这种感觉让他想落泪,让他想紧紧抓住。
这天上午,门铃声突兀响起。
他有些疑惑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人,身材高挑,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股熟悉的、带着冰冷香水味的压迫感,隔着门板都让宋以辞感到窒息。
是他的母亲,南一沁。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锁,又从鞋柜深处飞快地翻出未用过的备用拖鞋,恭敬地弯腰放在玄关地板上:
“母亲....您来了。请进。”
南一沁仿佛没听见,也根本没看那双拖鞋。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哒哒”的径直走了进来,墨镜后的目光挑剔地扫视着这明亮宽敞的客厅、高级的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她姿态优雅地在客厅中央的真皮沙发上坐下,仿佛女王降临。
南一沁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她刚想开口叫名字,又嫌恶地皱了皱眉,仿佛这个名字都脏了她的嘴:“你爹最近新养的那个下贱东西,胆子倒是肥了,敢登堂入室找上门来?”她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针,“我还没和你爹离婚呢!谁给她的底气?嗯?肯定是你爹那个老东西,又在她耳边吹了什么风!我最近在和郑家谈那块城南的地皮,听说....”她话锋一转,墨镜后的视线紧紧锁住宋以辞骤然僵硬的身体,“郑予那小子,因为什么不三不四的原因,被他爹扔出国了?”
宋以辞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她怎么会知道?又为什么特意提起?
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南一沁的怒火已如火山喷发!她抄起手边的玻璃水杯,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宋以辞的头砸了过去!
“砰!”
宋以辞身体剧震,下意识地想躲,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和训诫让他死死钉在原地。
额角传来尖锐的剧痛,玻璃杯掉在地上爆裂开来,碎片溅落一地。
“废物!和你爹一个德性!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南一沁猛地站起身,尖利的声音刺破空气,“恶不恶心?!我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你倒好,躲在这里享清福?!”她指着满地狼藉,厉声命令:“跪下!”
宋以辞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他死死咬着下唇,沉默地、顺从地屈膝,对着那满地的玻璃碎片,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尖锐的刺痛瞬间穿透薄薄的裤料,刺入皮肉!
南一沁几步上前,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啪——!!!”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宋以辞的左脸上!
巨大的力道让宋以辞的头猛地偏向一边,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红肿的五指印,火辣辣地疼。
“妈....对不起....”宋以辞试图解释,“我,我当时不知道....”
“不知道?!”南一沁的怒火丝毫未减,反而被他的辩解彻底点燃。她抬脚,尖细坚硬的鞋狠狠踹在宋以辞的肩膀上。
“呃!”宋以辞闷哼一声,身体被踹得向后一仰!他死死用手撑住地面,才没有完全倒下,跪在玻璃渣上的膝盖因这剧烈的动作瞬间被更深地刺入。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过几天我和你爹去出差谈地皮。要是因为你那些龌龊事搅黄了...”南一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儿子,眼神冰冷怨毒,“我唯你是问!还上什么狗屁大学?!生活费你也别想要了!滚出去自己讨饭吧!我生你养你,是让你去勾引男人的吗?”
就在这时,一阵甜腻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窒息的氛围。南一沁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时,脸上瞬间冰雪消融,堆起了腻人的笑容。她接通电话,声音变得娇嗲无比,与刚才的刻薄怨毒判若两人:
“哎呀,死鬼~急什么嘛?人家这不是正准备过去嘛,好好好,等我哦,宝宝~”那刻意放软的语调,听得人头皮发麻。
挂了电话,南一沁在手机上快速点了几下,把手机屏幕朝宋以辞晃了晃,语气充满了施舍般的轻蔑:“钱转你了。过几天你生日,自己看着办。”说完,她看也没看地上满身狼狈、膝盖渗血的儿子一眼,踩着高跟鞋,姿态优雅地转身离去。
自己该庆幸什么吗?庆幸母亲来了,父亲就不会在找他了。宋以辞如是想着。
客厅在眼前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额角的伤口抽痛,脸颊火辣辣地肿胀,肩膀和膝盖的剧痛更是如同无数根钢针在反复穿刺。
更可怕的是脑海里那如同魔咒般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去死吧”
“结束这一切吧”
“死掉就可以不用那么痛苦了”
“......”
那声音一遍遍大喊着,一遍遍重申着自己的绝望。
宋以辞的眼神空洞失焦,眼前一片黑暗,身体微微颤抖着。手不受控制地伸向地面,仓促摸索着,最终抓住了一块边缘锋利的玻璃碎片。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茫然地看着那片闪着寒光的玻璃,意识在沉沦的边缘摇摇欲坠。他慢慢举起那片玻璃,尖锐的棱角对准了自己脖颈上跳动的、脆弱的脉搏.....
就在那冰冷的尖端即将刺入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叮——叮——叮——!”
厨房里,微波炉设定的保温时间结束,发出了清脆而规律的提示音。
宋以辞浑身剧烈地一震!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看着手中那片危险的玻璃上。理智瞬间回归。
“哐当!”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那片玻璃甩了出去,碎片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喉咙,冷汗浸透了全身的衣物。
他颤抖着,慢慢从满地狼藉中爬起来。幸好刚才撑地时避开了大块的碎片,膝盖虽然被扎破,渗出血迹,但伤口不算太深。
他踉跄着走向厨房,打开微波炉的门,温暖的热气混合着浓郁的奶香扑面而来。里面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杯壁上贴着 一张小小的便签纸。
宋以辞颤抖着手指,取下那张纸条。
上面是连绍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字迹:
今日任务:准时喝掉牛奶。
下面,还贴着一张憨态可掬、咧着嘴傻笑的卡通猫猫贴纸。
简单。平常。甚至带着点幼稚的命令。
宋以辞捏着那张小小的纸条,呆呆地站在微波炉前。温热的牛奶杯握在手里,传来真实的暖意。他看着那行字,看着那只傻笑的猫,看着杯口氤氲的热气……
“呜……”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红肿的脸颊疯狂滚落。
他靠在厨房操作台,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在地上,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握着那张小小的、带着傻猫贴纸的纸条。受伤的膝盖带来阵阵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痛楚和巨大的委屈与后怕。
“呜……呜……”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试图堵住那崩溃的哭声,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紧握纸条的手背上,洇湿了那只傻笑的猫猫。
“谢……谢谢……” 他埋着头,断断续续地、含糊不清地嗫嚅着。不知道是在感谢那杯及时出现的牛奶,感谢那张纸条,还是感谢那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的、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叮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