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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你以前,也说过这种话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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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霓虹渐渐沉了些,餐厅里的客人走了大半,水晶吊灯的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细碎又暖。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谭予放下刀叉——餐盘里的牛排和芦笋都见了底,连迟景行特意递来的餐包也吃了小半。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柠檬的清香压下最后一点腻感,才发现迟景行早就停了筷,正支着下巴看他,眼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吃饱了?”迟景行先开口,指尖敲了敲自己的空餐盘,“我刚才还怕你觉得味道淡,没敢多放海盐。”
谭予点头,刚想说“挺好的”,就见迟景行已经抬手招来了侍应生,声音干脆:“麻烦结下账,再帮我打包一份餐包,要刚烤的。”
谭予愣了下,下意识掏手机:“我来吧,下次你再请。”
“跟我出来还让你付钱?”迟景行按住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拦得稳,“再说了,打包的餐包是给你明天当早餐的,总不能让你空腹出来。”他说着,没等谭予反驳,已经扫了账单上的付款码,动作快得让谭予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侍应生很快把打包好的餐包递过来,油纸袋里还冒着热气,裹着黄油的香。迟景行接过来,直接塞到谭予手里:“拿着,明天早上热一下就能吃,总比泡面强。”
谭予捏着温热的油纸袋,耳尖悄悄热了点,没再推辞,只是跟着迟景行起身往餐厅外走。
刚推开门,秋夜的风就裹着点凉意扑过来,吹得他下意识拢了拢外套——身上这件便装不算厚,在餐厅里不觉得,这会儿倒显露出了凉意。
迟景行眼尖,立刻注意到谭予拢外套的小动作——对方身上那件便装外套薄得能看见内里针织的纹路,秋末的夜风一吹,肩线都绷得发紧。
他脚步顿了顿,抬手扯了扯自己衣服的下摆,往谭予身后拢了拢,挡住点斜吹过来的风:“别在这儿站着吹风,车就在前面,上车就暖了。”
谭予捏着温热的餐包,油纸袋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刚想应声,就见迟景行已经快步往车位走,衣服的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
没走两步,迟景行抬手按了下车钥匙,不远处一辆黑色尊界S800的车灯轻轻闪了两下——车身线条利落,银灰色镀铬饰条在霓虹下泛着低调的光。
他快步绕到副驾,拉开车门时手特意虚扶在车门上沿,避开谭予低头时碰头:“快进去,我半小时前就远程开了车内空调,这会儿温度正好。”谭予弯腰坐进副驾,果然一股暖意裹了过来,驱散了身上的凉意,连座椅都带着点余温。刚关上车门,迟景行就从储物格里翻出个米白色小毯子,边角绣着浅灰的纹路,递到他腿上时还特意展平:“秋末车里座椅凉,盖着点,别等会儿吹得膝盖疼。”
谭予接过毯子往腿上拢了拢,指尖蹭过柔软的法兰绒面料,抬头时正好看见迟景行绕到驾驶座坐下。黑色风衣搭在副驾靠背旁,露出里面深灰色的针织衫,领口贴在冷白的颈侧。
迟景行坐进驾驶座,随手把风衣往身侧挪了挪,发动车子时,引擎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平稳地汇入车流。
他没多绕路,顺着商圈外的主干道往湘江边开,偶尔余光扫过谭予——对方正低头捏着餐包的油纸袋,指尖无意识蹭着袋口,耳尖还带着点没褪的热。
没多会儿,车子就到了谭予公寓楼下的停车场。迟景行找了个靠近出口的车位停下,刚解开安全带,就见谭予捏着餐包抬头,语气比刚才软了点:“要不要……去旁边公园坐会儿?吹会儿江风再走。”
迟景行愣了下,随即笑开,眼尾那颗泪痣在车内暖光下晃了晃:“好啊。”
两人并肩往湘江公园走,刚过停车场出口,就看见不远处的步道旁立着张临着江的长凳,旁边歪着棵老梧桐——秋末的风一吹,金黄的叶子簌簌往下落,有的飘进江里,有的贴在两人脚边。谭予先坐了下来,迟景行挨着他坐下,刻意留了小半拳的距离,没让肩臂碰到。
江风裹着高桥车流的嗡鸣、远处商圈隐约的喧闹漫过来,迟景行忽然从风衣口袋里摸出副无线耳机,随手捏起其中一只扣在自己左耳,又把另一只递向谭予:“你扣右耳上就行,说话不耽误。”谭予伸手接过,耳罩刚贴住右耳,周围的声响便瞬间分了层——左耳还能听见江风刮过梧桐的“沙沙”声、远处偶尔的车鸣,右耳却只剩低缓轻柔的纯音乐,钢琴键的调子像落在湖面的雨,刚好和左耳的现实声响错开,既不吵,又不显得冷清。
“前面送你回来,没注意这儿还有这么个地方。”迟景行的声音从左边传来,清晰地落进谭予没戴耳机的左耳,他目光落在江面上,手指无意识捻起脚边一片梧桐叶,“白天路过时只觉得车多,晚上倒挺静。”
谭予“嗯”了声,也捡起片叶子,指尖蹭过叶脉——叶子边缘有点卷,是秋末熟透的样子。
右耳的纯音乐慢慢淌着,他抬眼看向高桥的方向,车灯的光在江面上晃出细碎的影:“我偶尔加班晚了,会过来坐会儿。”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叶片边缘,“看会儿车,吹会儿风,脑子能清醒点。”
谭予指尖捏着那片梧桐叶,凉意顺着叶脉往掌心渗,刚想把叶子放回地上,迟景行的声音从左边漫过来,混着左耳微弱的江风,轻得像落在叶尖的霜:“谭予哥,你说秋天的叶子,是不是都在等一阵风?”
话音刚落,右耳里的纯音乐突然像被江雾漫过音轨般淡去,一段钢琴前奏紧跟着漫上来——琴键敲得清冽,每一下都像霜粒落在梧桐叶脉上,碎成细响,再缠上隐约的电子音,《Always Online》的调子便顺着耳骨往心里钻。
连迟景行正在捻梧桐叶的指尖,都似被这旋律牵了神,指腹蹭过叶片的动作,刚好卡在前奏的间隙里,像早被命运标好的停顿。
谭予捏着叶子的指节骤然泛白,叶脉的纹路深嵌进掌纹,连掌心的凉意都凝住了。他抬眼望江面,一片梧桐叶正顺着风势漂远,叶尖沾着的灯影晃了晃。
“不是等风。”他指尖摩挲着叶片的脉络,那些凸起的纹路硌得掌心发沉,竟生出点说不出的熟悉感——像在哪片旧物上碰过的痕迹,记不清,却偏能攥住点暖意。
“叶的脉络里早藏了旧纹,”他顿了顿,指腹蹭过叶子卷边的脆处,那点薄脆像碰了碰沉在心底的雾,“风来不是推它去新地方,是让它借着这阵凉,认出那些沉在脉络里的过往。”
他抬眼望那片漂远的梧桐叶,此刻风稍歇,叶子却没停在原地,仍顺着缓流慢慢走,像早有自己的方向:“风停不停,其实没那么要紧——它心里早有了‘根’,哪怕风歇了,也能顺着记熟的脉络,找回去的路。”
迟景行指尖突然收紧,捏着的梧桐叶边缘被捻出细痕。他没直接接话,反而把捏皱的叶子往江面递了递,风又起时,叶片在他指尖打了个旋:“可要是连风都没了,它怎么知道,记熟的脉络,到底指的是哪条路?”
这话问得轻,尾音裹着江风,落在两人之间的沉默里。
谭予看着迟景行递在风里的叶子,忽然把自己手里的叶片往对方那边送了送,两片叶子的脉络轻轻贴在一起,像在比对彼此的纹路:“不用风说。”
他指尖蹭过迟景行的指腹,凉意混着点油纸袋残留的黄油暖,让迟景行的指尖颤了下。“你看这脉络,”谭予的声音比刚才低了点,左耳的江声“沙沙”衬着,“哪怕磨得再淡,该连的地方还是连在一起——就像有些东西,你以为忘了,可碰到熟悉的事物,它自己就会冒出来,指给你路。”
迟景行的目光落在两片交叠的叶子上,谭予的指尖还搭在叶片边缘,温温的触感透过薄叶传过来。
“冒出来……”他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蹭过谭予的指节,“要是冒出来的,不是想找的路呢?”
谭予唇角极轻地勾了下,额前碎发被江风扫得晃了晃,露出点光洁的眉骨,路灯的光落在他眼下,竟把平时冷硬的轮廓衬得软了点。他指尖捏着两片叶子的梗,没急着放,指腹先蹭过叶片贴合的地方,才缓缓开口:
“那也没关系。”
说完,他松了指尖,风卷着两片叶子往江面漂,叶脉贴叶脉,没被吹散。谭予望着那抹晃远的黄,眼神沉了沉,声音低得裹着江温:“至少它肯醒过来碰一碰路——总比烂在脉络里,连‘对不对’的回响都听不到强。
迟景行的指尖突然僵住,捏着的梧桐叶边缘硌得指腹发疼。他盯着谭予垂眼的侧影——路灯的光落在对方睫毛上,投出的浅影晃了晃,竟和记忆里某个秋夜的剪影慢慢叠在一起。
迟景行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往前凑了凑,几乎要碰到谭予的肩:“你……”话到嘴边又顿住,他怕问得太急,怕眼前的熟悉是错觉,只攥紧了手里的叶子,“你以前,也说过这种话吗?”
谭予侧头看他,眼里还带着点浅淡的茫然,声音轻得要被江风卷走:“记不清了,只是觉得……该这么说。”
“该这么说……”迟景行无意识重复,声音轻得像被风刮碎。
“风好像又大了点。”谭予忽然开口。
“你要是冷,就赶紧回家吧。”
谭予侧头看他,眼尾扫过他攥得发白的指节,没多说,只“嗯”了声,顺手摘下耳机递给迟景行。
他捏着油纸袋起身时,指尖蹭过腿边的梧桐叶,那片叶子被夜风卷着,轻轻贴了贴他的鞋尖,又飘向江面,偏头对迟景行说:“那我先上去了。”
迟景行也跟着站起来,可他没敢多留,只点了点头,往停车场的方向偏了偏身:“我送你到楼下吧,晚上这边路灯暗。”
谭予没拒绝,两人并肩往回走,梧桐叶还在簌簌往下落,有的飘进两人之间的空隙,又被风卷走。
到了公寓楼下的入口,谭予停下脚步:“今天谢了,餐包我明天会热了吃。”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回去路上慢点开。”
迟景行“嗯”了声,攥着梧桐叶的手紧了紧,忽然开口:“谭予哥,下次……下次有空还能一起吃饭吗?就当我蹭你一顿。”
谭予愣了下,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被风卷:“好,下次我请。”
得到答复,迟景行眼里的光亮了点:“那我等你消息。”他没再多留,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往停车场走,走了两步还回头看了一眼。
谭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停车场入口,才转身进了公寓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