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橘子山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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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许一流连续三天在橘子山站台碰到这小子了。
长得挺帅，穿着墨绿色衣领的白衬校服，坐在候车椅低头翻看资料书，笔直端正，让父母立省八百颗心的好学生模样。
候车椅不长，顶多坐三人，许一流瞥了一眼读书仔，和前两天一样的最右位置，挺好，两人都心照不宣划分出楚河汉界，保持距离，绝不越线。
许一流从口袋摸出刚买的烟，他不常抽烟，但最近换了工作，从ktv服务员跳槽到餐馆服务员，早晚忙下来要站十几个小时，身累他还吃得消，但开盲盒般的傻逼上帝，比如今晚投诉他恐吓的顾客，心累还扣钱。
啪嗒，打火机刚点上烟，余光中隐隐感觉有人在看他，许一流叼着烟，懒懒地转头看向读书仔。
读书仔没躲，直直看着他，面无表情挥散眼前的二手烟。
表情直白得像在挑衅，许一流以前是个脾气不好的小混混，现在不做混混了，有在努力不要易燃易爆炸，可脾气还是不太好。
很不巧，此时此刻，他很烦很累，脑海中都是歇斯底里的争吵画面。他真后悔今晚自己为什么没揍那男的一拳，现在想抽根下班烟也不顺心。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个高中生。
去他X的尊老爱幼。
去他X的素质。
许一流挑了挑眉，摘下烟，故意朝对面吐了一口烟：“看什么看，看你爹啊？”
读书仔也没怂，冷冷睨了他一眼：“我爹死了。”说完，拿书起身，换了个离他远远的位置，借着路灯，背对他继续看书。
靠？许一流气笑了，这小子什么意思，为了骂他，自己爹也去死一死，真够孝顺的。
没素质的许一流丝毫不在意别人的冷眼，从小到大他没少挨过，早免疫了，看他不顺眼可以动手，不过未必正确。这小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嘴巴却抹了毒似的。
许一流心不在焉抽着烟，时间一点一点烧短，他等的那班车终于来了。掐了烟，他上车坐到最后一排，司机师傅等了几秒，发现站台另一人并不乘车，缓缓启动车开走了。
天已经很黑，许一流透过玻璃窗，模模糊糊能看到昏黄路灯下那抹绿白身影还在，像棵松柏，挺拔，沉默。一拳打到棉花上，没意思，他拉上车窗帘，闭眼睡觉。
憋着火不开心，撒完火也不开心，归根结底，他真该揍那男的一拳。
第四天第五天……一星期过去，每晚都如此，橘子山站，楚河汉界，他和那不顺眼的小子。
两人没再说过话，许一流发呆，读书仔看书，许一流抽烟，读书仔背对他看书。
周末餐馆客流量大，等忙完，已经过了平日的下班时间。
许一流急忙赶公交，快到站台时老天噼里啪啦开始砸雨，短短几秒，便进化成倾盆大雨。
他连忙跑进候车亭内，出乎意料的是，互把彼此当空气的读书仔听见动静，难得地舍得从书里抬头看了他一秒，一瞬即逝，又继续看书。
和往日形象不同，读书仔额头破了道口子，鲜红，热乎刚出炉不久的伤口。
两点反常，但懒得细想。
许一流拍了拍衣裤上的雨滴，坐下思考更重要的事。他搭乘的这趟车是最后一班，如果没赶上，只能打车或走路回去。晚上打车比白天贵，还是下雨天，价格只会翻倍，他舍不得；走回去，他没带伞，万一感冒可就亏大发了。
末班车走没走？这雨要下多久？
被雨打湿的衣裤紧贴皮肤，黏糊，很不舒服。许一流放下手机，从裤袋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放在一旁。
下一秒，两眼不观书外人的读书仔从书包拿出一把伞，留下书包，打着伞走到路灯下，看书。
许一流目瞪口呆。
靠！这人有病吧，至于吗，他只是嫌那两东西硌着大腿难受，拿出来晾一晾，还没抽呢！
但无语的同时，他心里莫名有一丝说不清的……罪恶感。抽个烟都把人家调成条件反射了，冒着大雨也要远离他，可真是无语到家给无语他妈开门，离谱。
“喂！回来！”许一流啧了一声，烦躁地把烟盒和打火机塞进裤袋，摊开双手，“我不抽。”
读书仔转身，扫过他空空如也的手，嘴，收伞，坐下。
那副警惕的嘴脸，仿佛他抽的不是烟而是枪，一旦掏出，就有可能成为明早新闻的枪杀案件，许一流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点开浏览器，输入“二手烟的危害”，一字一字阅读完，许一流沉默了。
某种程度，他确实无异于杀人犯。
许一流那不多的道德感姗姗来迟，他别扭地说：“你他……放心，我以后不会在这抽。”
还有……
可那四个字太长太烫嘴，等他在心里过滤了好几遍，冷却下来呼之欲出时，受害者漫不经心翻了一页书，淡淡开口：“随你。”
他还是不喜欢这小子，真挺装的，上一分钟感到愧疚，想要道歉的他，也真傻逼。
“29路车已经开走了。”
“……什么？”许一流有些迟疑地看向读书仔，幻听还是公鸡要下蛋？
读书仔放下书，迎上目光：“你坐的那班车十分钟前开走了。”
“哦。”许一流点点头，不纠结了。反正他的时间不值钱，等雨小一点，走路回去好了。相较末班车开走了，读书仔主动告知更让他惊讶。
他瞄了眼读书仔，又在看书。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挺厉害的，那小子。不谈看没看进去，一看书就像和尚入定一样，专注，十分专注，无论周遭环境如何，他自有一方天地，做自己的事。
许一流没上过高中，短暂的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忙着叛逆。初三那年被他妈看守着学，狗都嫌的年纪，他哪耐得住心学习，如坐针毡，痛苦不堪。
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许一流站起身，探出手感受雨势，还行，不会把人砸感冒。他刚查了地图，这附近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虽然有点远，但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没犹豫，许一流唰地冲了出去，可老天偏和他作对，左脚刚踏出候车厅，闪电游龙般划破黑夜——
轰！
靠，不会遭报应被雷劈死吧，但离了弦的箭哪有回头路走，他咬咬牙，心一横，硬着头皮往前跑。
可手臂却被人紧紧拽住，头顶之上的雨随之停止，干净好闻的皂香掩盖过下雨天的土腥味。
谁？
许一流抹去眼睛里的雨滴，眨眼看见，撑着蓝黑格子伞的读书仔。
“跟我走。”
“跟你走？去哪？”许一流看看伞，又看看读书仔，脑子实在想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读书仔擦去手表上的水滴，垂眼看他：“你不是要买伞吗？”
于是许一流稀里糊涂跟着读书仔走进漆黑小巷。巷内狭窄偪仄，共打一把伞的他们不得已贴得很紧。如果不是感受到读书仔偏热的体温，许一流难以相信自己身边有个活人，太黑太安静了。
巷子黑深不见尽头，读书仔脚步很快，许一流越走越心慌，回过神来，他居然傻愣愣跟着一个认识不过三天的高中生跑了，真是白混这几年社会。
就在怀疑读书仔要把他拐去嘎腰子，他暗暗握紧拳头，准备先下手为强时，他们走出了小巷。
读书仔停下脚步，说：“到了。”
马路对面，便是一家亮着灯的小商店。
许一流慢慢松开拳头，愣住了。
靠，好心人啊。
好心人做完好事便转身离开，许一流忙拉住他：“等我一会。”
没管人家答没答应，他大步流星跑到小商店，很快买好伞和防水创口贴，顺带拿了罐可乐。
好在人还在，许一流拿出伞，把装着剩下两样东西的袋子递给好心人：“许一流，你呢？”
“……江卓。”江卓盯着袋子好一会，才收下回答。
“江卓......”许一流念了一遍，摸摸鼻子，没好意思看江卓，“谢谢啊，真的。还有......不好意思，那天。”
江卓似乎轻声笑了一下，许一流刚想进一步确认，江卓已经转身离开了，背着书包，有些孤零的背影。
老天确实偏和许一流作对，和江卓分开后，雨停了。
但夏季的雨总是如此，突如其来，不讲道理，就像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偶尔被缘分打湿，或许也不错。
那天之后，许一流单方面认为两人算是一雨泯恩仇。
有时说说话，当然都是许一流先开口，江卓回应，但对话大多是没话找话。
“看书啊？”
江卓点头。
不过也有例外。
“天气预报明天有雨。”
许一流点头，江卓人真挺不错的。
也许是等车太无聊，许一流开始观察江卓。
第一，江卓是一中的学生，据稻香家常菜馆另一位服务员小燕科普；第二，江卓看的资料书分为两类：作文素材和英语词汇，大概是偏科；第三，江卓不是在等车，许一流坐的那班车是经过橘子山站台的最后一路车；第四，江卓脸上时不时带伤，而且之后几天都不会出现在橘子山站台。
是打架还是被欺负？消失的几天又在哪？
许一流有点在意。
然后，在某一天，江卓脸上又带了伤。许一流毫不遮掩自己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江卓左眼角的淤青，有话直说：
“明天你还来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橘子山站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