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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琴屿 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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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制长假第一天,4月27日,宁知然第一次睁眼是七点半,被生物钟叫起来的。顾承锐醒了但没起,躺在他旁边玩steam游戏,静了音,投屏在卧室的电视上。
哪怕隔着遮光效果很好的窗帘,宁知然也能察觉出来外面在下雨,一定是那种像还没亮起来一样的、灰蒙蒙的云色。
他侧身偎到顾承锐旁边蜷起来,困倦地围观了三分钟,顾承锐垂眼看了看,将他按平,他就又睡着了。
再醒十点半,床畔已经没人。
宁知然难得睡一个饱觉,却因为阴天而毫无神清气爽的感觉。他洗漱过下楼,拿了片吐司,一半涂上抹茶腰果酱,一半涂上红茶栗子酱,洗了点黄瓜和圣女果切好,发现冰箱里还有西尔芙的榴莲蛋挞,想来是阿嬷听说他回来、专门让人给送的,这才开心起来一点,复烤了一个。
桌上摆着绘有树莓图案的中古茶壶,摸摸外壁还热,能闻到香气,估计壶是顾承锐新买的,咖啡是顾承锐刚煮的。
宁知然在能看到照片墙的那一边桌旁坐下来,点开顾承锐最新一期的视频,家里静悄悄的,他把外放音量开得大了些,便没有留意到从客厅另一端传来的脚步声。
顾承锐走到他背后,俯身,咬下一口正被他捏在手里的面包。
宁知然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哎!”
顾承锐:“有我的吗?”
宁知然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斜他:“少爷起床不干活,就等着吃现成啊?”
顾承锐把他梳得柔顺的刘海拨乱:“谁说的?我在阳台上浇你的花呢。”
宁知然皮笑肉不笑:“行吧,那犒劳你一下。”
说着拿起碟子里的榴莲蛋挞,飞快地凑到顾承锐的鼻子附近,后者立刻嫌弃地躲开:“谢谢不用了,搞不懂你们这种口味。”
他在宁知然隔壁的椅子上坐下来,给西尔芙的经理发消息,点了几个菜,说等下中午过去吃。
宁知然想到,他没回来的这两个星期,花应该都是顾承锐帮他照料的。他在这边种的是一些常见的家养花,西洋杜鹃、玻璃翠和四季花之类,别墅楼层低,水热过度丰沛,不像思明那边是高层,不至于太潮湿,可以种多肉。
他随口问:“你还会浇花呢?”
顾承锐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上:“你那不是旁边贴着便签写着呢吗,我只是不会养,我又不瞎。”
他随即注意到宁知然的手机里正播放着自己的视频,一愣:“你才看啊?”
视频发布一周,播放量接近两百万,在顾承锐的频道里流量属于中等偏上,不过这两年因为竞争激烈,平台的推送机制越发刁钻,对创作者并不友好,所以横向比较已经算是很好的成绩了。
顾承锐的语气有些微妙:“你以前都是最早看的。”
“以前”指的不光是两人交往后。后台可以查看到发布弹幕的ID和时间,在早年顾承锐的账号刚刚做起来、还没什么人问津的时候,宁知然常常是第一个发布弹幕的观众。
“那是因为你上传之前就会拿给我看。你这次拿给我看了吗?你人都不知道在哪呢!”
顾承锐撇了撇嘴:“宁律那么忙,浪费您人生中宝贵的十分钟会给我带来严重的负罪感。”
宁知然简直啼笑皆非,专心盯着屏幕,不再理他。顾承锐闲坐在那里也无事可做,便凑到他旁边,和他一起看。
“AAA蟹黄堡批发锐哥”这个频道带有科普性质,所以单纯的风景美食画面并不足够,还需要有详尽细致的路线,充实但经济的攻略,加上包括人文、历史、地理、民俗等在内方方面面繁杂的介绍。视频剪出来也许只有十几分钟,背后却要做几十小时功课。
现在有工作室的一整个团队帮忙,其实效率高了很多,但大学时真就是纯靠顾承锐自己一个人,在内网外网各种小众论坛上扒,跟各路名不见经传的野导称兄道弟,地图背得比《材料科学基础》熟几十倍。
而且短视频讲究一个新鲜,他最慢也要做到半月一更新才能维持比较高的曝光度。但顾承锐学的又是出了名的“高四”专业,本来就课多,有实验课的时候更不好逃,考试临时抱佛脚,在遍地是卷王做题家的系里只能捞着个中下游。
不过他志不在此,老师们也不介意,大家都看得很开:“有能变现的本事千万别浪费,说不定就轻轻松松把咱们这行一辈子赚不到的钱赚了。”
宁知然只开了最顶部的弹幕。坦白讲,从很久以前起,他看顾承锐的视频就不再是为了开阔眼界、云旅行了——他就是来看顾承锐的,看画面中偶尔露出的顾承锐的衣角,看摄助镜头中顾承锐的背影。至于其他观众能从视频中得到什么,他不太关心。
只是因为弹幕基数很大,还是时不时会有一两句让人在意的话,飘进宁知然眼睛里,比如:
-这条围巾一出镜我直接年轻十岁
-相机包上这个蜗牛挂坠好可爱求同款
-总感觉这期好有锐哥早年风格,是换剪辑了吗
宁知然不动声色地吃东西,他知道在关掉的那些弹幕里还有更多老观众的解释,会有人发“那条围巾从锐哥大学时候就出过镜了”,会有人发“蜗牛挂坠好像是锐哥外婆手工钩的”,甚至偶尔会有人提到宁知然,“锐哥对象就出过一两次声,据说挺忙的”。
顾承锐同样看见了这些弹幕,什么也没说,低头扫了眼手机,两条消息弹出来。
是工作室的小邹——小周,给他发了个文件:“锐哥,美工那边把攻略的排版做好了,你看看可以的话咱就发了。”
顾承锐上周把行前攻略根据实地体验做了增删,发给工作室,考虑到受众平台的阅读节奏较快,还需要把长文章拆解成片段式的tips,再由美工进行排版设计,最后公开发布到社交媒体。
他打开文件,大致过了一遍眼,刚想回复小周“可以”,但随即目光一顿——他发现攻略里带着日期。
3月31日,在跳蚤市场淘货。
4月2日,去好心老板指给他的香水店,调出了Héroe。
宁知然在旁边问他话,嘴里面包没咽干净,还有些含糊:“阿嬷钩的那个挂坠也弄丢了?”
顾承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手上给小周打字:“日期删了,其他没问题,发吧。”
宁知然没有跟着顾承锐去吃午饭,躺在沙发上看电子卷宗,没看几眼又困了,心想不至于昨晚区区手活的余威这么强吧,多半还是吃了碳水的缘故。
醒时听到二楼隐约传来琴声,宁知然摇摇晃晃地上去,见琴房门半掩着,顾承锐背对他坐在凳上。
他对钢琴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这是哪一首曲子,只能判断顾承锐应该是挺无聊的,无聊得都开始弹琴打发时间了。
顾承锐对钢琴就像对他的本专业一样兴致缺缺,不过是因为母亲来自音乐世家,又遗传了一双十指修长的手,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备了,不学简直说不过去。
他的阿公专做古董乐器收藏与拍卖,由此与阿嬷相识,西尔芙大厅里摆的那一架施坦威是阿嬷小时候弹过的,意义特殊,另外还有一架,早些年被她捐给了鼓浪屿的钢琴博物馆。
宁知然推门走进去,顾承锐抬头瞟见他,指尖没停,却往左挪了挪,给他空出一半琴凳来。宁知然就在他身侧坐下,泄力松了后背,脑袋轻轻靠到了顾承锐的肩上。
琴房没有开灯,完全是莫兰迪色系的沉闷午后,整间屋子最能点亮人心情的,是墙上演出照里顾承锐他妈妈的明艳笑容。
宁知然一动不动,静坐了半天,忽地抬起手,在顾承锐此刻没有用到的高音区,胡乱按下了几个音符。
顾承锐顿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停下乐曲的正常演奏,空了两拍,听了几秒宁知然随心乱弹出的旋律,随即便开始在中低音区即兴为他弹和弦。
这曾经是他们常玩的一个无厘头游戏。“学琴”这种奢侈品从来都是与宁知然无缘的,他只会用一指禅乱按。与顾承锐在一起后,偶尔得知对方点了这个技能,他十分惊讶,玩笑问:“要教教我吗?”
顾承锐却摇摇头,故弄玄虚:“你会的,不用人教。”
宁知然不懂,顾承锐便说:“随便弹,只要不停就行。”
他只好照猫画虎,学着顾承锐的手型,随意摁了一串键,摁到不记得是do还是mi,像忽然触发了八音盒的开关,浑然天成的合奏就那样柔滑地流淌出来。
宁知然没有指法可言,顾承锐可以错开手肘不干扰到他;宁知然的节拍是乱的,顾承锐可以垫上音符来弥补。但不论顾承锐“救场”救得有多么力挽狂澜,宁知然指下那不成曲调的主旋律,从始至终都清晰而鲜明。
哪怕一窍不通、天赋全无也不必担心,顾承锐会向他证明没关系,那都没关系。
由于坐得近,两人的手臂来回蹭着,有些痒,顾承锐感觉宁知然可能有轻微的皮肤饥渴症。
他自己不算一个习惯勾肩搭背的人,当年愿意亲近宁知然,只是因为喜欢他;宁知然表面上好像也没有对亲密接触多么热络,大概是觉得矫情肉麻,但顾承锐发现他其实非常喜欢被他抱着,挨着他睡觉,或者仅仅像这样贴他坐着,什么也不做。
他开车时常玩宁知然的手,也是出于这个考量。
可顾承锐又想起他们第一次闹别扭,或者说冷战,或者说矛盾——他们分手的端倪,好像就是在学校西门外的天桥上,87路公交车从脚下呼啸而过,他甩开了宁知然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那时候年轻冲动,少不更事,爱也成了伤害,不爱也成了伤害。
良久,琴声止住,顾承锐忽然转过头去:“对不起。”
宁知然一愣,神色微动:“怎么了?”
顾承锐:“……没怎么。”
沉默几秒,两人同时开口。
顾承锐:“雨停了,出去走走?”
宁知然:“你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