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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杜松子树(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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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忙碌倥偬,六月眨眼而至。今起站在窗边,庭院乌桕花如烛,黄为绒,绿为茎。
门被敲响,沉寂二十秒后姜恕推门进来,右手端着牛奶,左手臂挂着衣服,俨然已经是非常得体的仆人模样,只是头发依旧短刺。
今起走向他,拿起胖乎乎的瓷杯,牛奶一饮而尽,放回托盘。
姜恕说:“三十分钟后出发,这是您今天要穿的衣服。”较于一个月前,今起已经不用再因为他的神情挑三拣四。
姜恕把衣服平放在床上,然后直起身温和道:“请换好衣服就下楼。”
今起不置一词,主仆游戏,当然要握紧主权,更要时不时鞭策一下仆人。所以在姜恕转身没两步,他就猝然发力,一记手刀直劈对方后颈,动作快准狠,直逼要害。
姜恕今天穿了一身熨帖的深灰色正装,领带早已系得一丝不苟,显然是要去公司处理事务。
他喜欢先把自己弄齐整了再来叫今起起床,起初今起会含着汤勺对餐桌上吃相也很齐整的男人困惑,他做早餐为什么没有弄脏衬衫和领带?难道不是他做的?可从粥又糊又烂的黏态来看,确实出自他手。熬过味同嚼蜡的几天后,姜恕厨艺进展神速,五星级大厨水准初露。他总能把餐具保护得很好,就像现在,面对偷袭,端着托盘的手腕仍纹丝不动,仅以另一只手就完成了格挡。
两人又过了几招,动作干脆利落,每次攻防都精准控制在毫厘之间。可是今起仍能感受到姜恕在放水,他的状态并没有绷紧,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对手,不过是在陪自己玩闹。
操!今起很不爽,非常不爽!
他引以为傲的空手道黑带和格斗此刻就像个笑话,姜恕还他妈地在放水,洪水级别那种!
可他不知道的事,姜恕的攻击正如让他挂彩那一脚,从来都是直击要害,向着一击毙命,和他对打怎么能不克制收敛怀柔?而且姜仆人是这样想的,只要少爷没发现,那自己就是在全力以赴。
然而姜恕还是疏忽了一点,在他的各种语言刺激外加动作指导下,他的少爷每天都在进步,甚至已经知道他在泄洪。
握住后脑勺的间隙,姜恕一如既往逮着机会就雅痞地吵他耳廓吹气,“别急啊少爷,说了很多遍了,稳才能制敌。”
报复,这一定是报复!报复被自己压制的奴役生活!今起躲那股喷向耳廓的温热气流,还得躲那不羁的笑意,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真想把锅掀了!
得知姜恕也会点拳脚的时候,他的男子气概狂涌,直接找姜恕下战书,被对方以十分之诚恳的仆人话术“怎么能对少爷下手呢”婉拒了。他脑子一转,想到了妙招,没想到输了,学习各类防身技能以来就不知道输字怎么写的今起,真的输了,还挂了彩。是的,姜恕不知道他大半夜搞偷袭,以为家里进贼,回身旋起一脚就把他踹飞,于是乎,“造星大业”被迫延迟一天。
那天之后,对姜恕动手就成了例行之事,他就不信他赢不了。姜恕没想真和他打,他知道自己下手有多狠,不适合和普通人动手,也没试过,主要还是被今起那句“是爷们就来斗”刺激了。
事实证明,两人都很爷们。虽然今天的今起还是败于下风,脖子再次先被男人扣住,但也攥住了男人的领带,附加钳制住了半条腿。
姜恕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少了疏淡,多了些嘚嘚瑟瑟,他柔笑:“少爷,现在该穿衣服了吧?”像在哄发泄起床气的孩子。
今起眼睫一眨,虽然还想再战,但也识趣,再拖下去会耽误不少事,于是双手松开。
姜恕从容整理被扯歪的领带,“我在楼下等您。”说完终于能离开。
今起走到床边,随便拨了拨姜恕拿来的衣服,灰色短裤,浅紫色短袖衬衫,质地柔软。
此外还有一条丝巾,上面绣着苦楝花。
二十分钟后今起下楼,姜恕已经穿好外套,正抬手看腕表,显然是对今起的速度存疑。平时今起洗澡速度并不慢,加上吹头发,最多只花十三分钟, 今天可能又遇到了新难题。
果不其然,今起下完台阶就递出丝巾,顺便伸出左手:“系在左手腕。”
原来是不会系,姜恕已经见怪不怪,接过就随意打了个结,再捏着一端来回穿便出现一个规整的窄形图案。他把编织好的丝巾系到今起手腕上,尾端留有长度,手一离,尾端就如流苏轻晃。
今起看了眼酷似手绳的装饰,坐到沙发上,姜恕已经拿着新鞋和袜子过来。
起初他很抵触姜恕碰他,更不乐意看到他摆得过低的姿势。除了角色需要,人和人应该是平等的,每个人都不该以践踏他人的人格和尊严为乐,更不能以特权来压制人。
可姜恕用现实说服了他:“你大可不必乱想,不论你我发生多少次接触,都和普世价值观中的‘情感’无关。我们站在这里,面对面却不公,为的不过是最终的那抹念想。”
过去一个月,每天清晨姜恕都会拿五套衣服进房间。今起不懂时尚,但懂好衣服和低劣衣服的触感差异,姜恕拿来的面料触感细腻,全然不像寻常货色。他拎起一件质地柔软的衬衫问已经败了家底的姜恕哪来的钱,对方报之一笑:“面料还不错吧?批发城老板诚不欺我,货真价实的品牌同款,下次还去他那进货。”
今起很想仰天长叹:“……”
姜恕一笑,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始灌输偶像文化:“昨天我们讲了高定,今天就要实践。想让品牌商、赞助商找上门吗?平时就要穿出衣架子。”
不当推销员,实属可惜了。
今起索性豁出去,哪怕姜恕每天站在一旁像个苛刻的造型师看他一遍遍更换,他也咬紧牙关忍了下来,直到完全习惯。
今天穿的是浅色袜子和乐福鞋。沙发略高,姜恕单膝蹲在他面前,握住纤细的脚踝就放到膝盖上,套上袜子穿好鞋。
“姜先生,车子准备好了。”
来人长相粗犷,正是那晚捡了南瓜的兔子,可他智商并不堪忧,那晚的“良缘”,让他和姜恕成了长久往来的生意伙伴,简直赚翻了!
看姜恕诶诶迎上去的样,今起痛心疾首,分明就是大尾巴狼亏大发了!
可能是为了维持成功的商业人士形象,姜恕上班总跟他借车,还是不同款式的二手车。店主答应得爽快,早上还免费送车上门。今起问他为什么就不能只借一辆?姜恕说那怎么可以,身份多掉价!
二手一次就已经掉价了,多次不是掉价叠加?今起实在看不下去,“还不如直接跟你朋友借。”
姜恕摆摆手,一副你不懂的老成持重:“友情无价,刮着蹭着了我们还不起。借二手车多好,随心情切换不同大款。”
今起确实不懂车,在他眼里就是出行工具,坏了是破铜烂铁,二手的就是没了拉环的易拉罐。
二手车店主车一送到就离开,两人也准备好了,一起出门。这时侧院走出一个老人,银发皤然,但精神抖擞,已经摆好架势要打太极。
两人先后道:“李管家,我们出门了。”
老人嫌烦地扬了扬下颌,不像管家,倒像个来享天伦之乐的主。
第一天见到李管家时,今起以为他是姜恕的远房亲戚来讨债,试探才知道是瞅见了姜恕的招聘广告,直接登门面试来了。
李管家总是板着脸,看着也一把年纪,今起怀疑他看错了招聘要求,想劝退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尬坐一个小时熬到姜恕回来就溜上楼。
他实在不擅长和人交谈,尤其是老人。
不过事实证明,李管家不仅手脚利索,管理能力也很强,别墅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精通园艺、善于缝补,厨艺也相当了得,姜恕太忙他就帮着下厨,不过不一起吃,他住侧院,自己在那做饭。如果不是做着“管家”的活,真就是来养老的。他还会太极,今起每天晨跑都想凑上去,被凶了好几次,“今天姜少爷安排的课程完成了吗就到处瞎逛!不成器!”
他叫姜恕“姜少爷”,叫今起就是“那个谁”、“愣头青”、“不成气候的家伙”……
今起问姜恕为什么?
仆人精神快刻入骨髓的姜恕下颌都要仰上天,“尊重往往只向着薪资发放者。”
虽然今起是主人,但财政大权姜恕管。
今起没再纠结,对太极的渴望却与日俱增,每天晨跑都躲在树后偷师。
“别像条哈巴狗一样缩在树后面!”李管家声如洪钟,“正大光明滚过来!”
今起得以正式学习,热情空前高涨。如果不是姜恕来提人,他恨不能就地蹭顿午饭。
李管家见姜恕神色不对,转头对今起又是一通训斥:“不成器的东西!”
实则赞赏今起太极打得炉火纯青。
看到两人上车,李管家收势,眼里有不舍,热闹了一个月的别墅又要冷清了吧?
六月晨阳不烫人,只是车载广播依旧聒噪。
自坑鬣娱记爆料池小苒的私生活后,娱乐频道的跟踪报道就没断过。起初只局限于娱乐圈的脱粉回踩和偶像失格争论不休,随着热搜频率越来越多,惹烦了路人,池小苒就成了众矢之的,仿佛谁都能来踩上一脚,黑料铺天盖地,真伪难辨。
多家媒体根据陆续爆出的内容,将池小苒定性为“失德艺人”,甚至开始深挖她五岁后的生活,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用词一句比一句尖锐。
“关了吧。”今起说。
姜恕切断广播,车内瞬间被柔和的纯音乐填满,他说:“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言论。”
今起没说话,窗外山丘蜿蜒,草木萋萋。
姜恕看了眼他摩挲丝巾的手,“五分钟后抵达车站,坐一个小时大巴就能到江衍岛。马越川会出现。”
过去一个月,姜恕已经把马越川的所有资料给他。除了晨空星娱任职期间的事,还有私底下的一些“烟酒都来”,甚至包括他的婚姻情况。
今起依旧看着窗外:“他要我拿A。”
沉寂了一个月的“大老板”昨天凌晨三点给他发了信息,要他拿下《能耐》“导师初印象”环节中的A级,也就是必须被分进尖子班。
姜恕笑:“少爷是觉得自己拿不到吗?”
今起扭头,眼神恢复许久不见的淡漠,“这丝巾,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吧?”
“是的。”姜恕坦然,“要想快刀斩乱麻,就必须让马越川先注意到您。”
今起能感受到他的些许不满,这种不满很隐晦,只在自己表现出颓败时溢出。他能感受到姜恕想要一个对目标如饥似渴的主人,无论遇到多少魑魅魍魉都不动摇。如果主人做不到,他分分钟就会“谋逆”。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这个仆人是不可控的,也好在不可控。
今起抬眼,语气轻松:“我会拿到。”
姜恕笑,不满已然散去,“我会和万千观众一起拭目以待。”
转过拐角,不远处的“江衍车站”已经聚了不少人,节目组的安保人员已经就位。不少车辆都是直接开到大巴旁,等人落地就开离,也有亲自开车来的,例如前面十米外的那辆兰博X尼,停在大巴旁,人还没下车就收获一片男性惊呼声。
今起不解:“怎么了?”
姜恕笑:“可能他是第一个开车来的。”
今起觉得原因不止于此,但姜恕不会对他撒谎,或许连他也不能确定骚动的真正原因。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姜恕不露面是约定俗成的,于是隔着五米就停了车。兰博X尼车主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后备箱,脸色已经由一开始的桀骜变得狂暴,抬脚踹了上去。周遭瞬间寂然,不少人悄悄往后挪了几步。车主人又连踹了好几脚,偏头刚想骂几句脏,蓦地又咽了回去。
姜恕实时解说:“节目组安排了隐形摄像机,前面两百米处停着的白色面包车里有一架,他们身后的三辆大巴各有一架。”
今起看过去,果真看到遮遮掩掩的镜头。制作组并没有在合同里提及什么时候开拍,众人也就默认到达江衍岛后,可其实不是。
姜恕:“这种节目,出现镜头、节目组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的地方,就意味着已经在拍摄,至于放不放出来,取决于后期练习生的人气,人气好,就当花絮放出。”
言外之意今起已经听懂,指尖还未碰到安全带卡扣,姜恕就忽然逼近,一只手撑在耳侧的椅背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今起能闻到他身上干净而冷峻的气息,看到他眼里多出来的柔情,听见他问,“怕不怕?”
今起神情骤冷,是对他越界行为的警告。
姜恕密匝的睫毛一眨,柔情染上狡黠。今起只觉双眼被什么框住,视野中突然浮现“实时时间”和“拍摄中”字样。
姜恕撤身,看着乖觉不少的人笑说:“少爷,这是AI眼镜,除了上台表演,建议您都戴着。”
眼镜没有度数,今起嗯了声,很快拿好行李,车窗防隐私,虽然看不见姜恕,但他还是往驾驶位看了眼,随即拖着行李箱沿路边前行。
姜恕启动车子缓步并行。
前面那个出糗的兰博X尼车主已经在另一位练习生的帮助下拿下行李,豪车也被节目组负责开离。刹那间,整个车站只有今起行李箱滚轮刺耳的响声,乌泱泱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今起想独挡一面,奈何姜恕一直开车挡他。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众人越发好奇,不过更讶然的是挡了人的车的标识。
没有惊呼,全是难以置信的惊色。
今起沿着斑马线左拐,姜恕也跟着拐,刚好是环形掉头处,车速很慢,又和今起并行,像是想继续保护主人,奈何今起觉得它碍眼。
一辆二手车擦这么亮干什么!
姜恕听着疾速远离的滚轮声笑了一下,打个方向盘,踩着油门,“二手”名车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