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借火与樊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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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南城，空气里浸透了樟树叶腐烂的甜腥和泥土深层的凉意。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像一道沉默的宣言，斜倚在林醉公寓门后的角落，提醒着他那一场猝不及防的靠近和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接下来的几天，顾云深没有在图书馆出现。
这反常的缺席，比之前精准的出现更让林醉心神不宁。他整理书册时指尖会莫名停顿，检索查询时会对着屏幕短暂失神。下午三点二十分，挂钟的秒针每一次划过，都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轻轻敲击一下。他试图用加倍的工作填充这段突然多出来的空白，却发现那份熟悉的、按部就班的掌控感，正悄然流失。
他开始意识到，顾云深早已用一种无形的方式，在他的固定轨迹上刻下了新的印记。而印记一旦留下，缺失本身便成了更强烈的存在。
周五傍晚，天色灰霾。林醉结束工作，走出图书馆，一股冷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收紧外套，目光掠过门口——那里空无一人。他低头，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准备步入渐起的暮色。
“在等我？”
声音从侧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还有熟悉的、低沉的磁性。
林醉猛地转头。
顾云深靠在图书馆外墙斑驳的红砖上，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略显疲惫的眉眼，但那目光却穿透青灰色的烟雾，精准地落在他脸上。他依旧穿着那件靛青色的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解开了，露出小半截锁骨的轮廓，整个人透着一股落拓的、历经风霜的气息。
“顾研究员。”林醉的心脏不合时宜地急跳了两下，脸上迅速堆起惯常的微笑，“好几天没见到您了。”
“出去开了个会。”顾云深简单解释，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弥漫开来，带着浓烈的烟草味，混杂着他身上固有的雪松冷调，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刚回来。”
他的视线落在林醉微微发红的鼻尖上：“冷？”
“还好。”林醉移开目光，试图忽略那目光带来的细微战栗。
顾云深却朝他走近两步。距离瞬间被拉近，烟草的气息混合着秋夜的寒凉，将林醉笼罩。他看着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沙哑，刮过耳膜。
“伞，用了么？”
“没有……这几天没下雨。”林醉回答，声音有些发紧。他发现自己很难在对方如此直接的注视下维持完美的面具。
“是么。”顾云深语气平淡，像是早已知晓。他弹了弹烟灰，动作随意却带着某种冷硬的力度。“那下次。”
下次什么？下次下雨？还是下次再见？他的话总是留白，让人琢磨不定，心绪随之起伏。
一阵冷风吹过，林醉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顾云深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他沉默地看了他两秒，忽然将指间的烟递了过来。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拿着。”
林醉彻底愣住，愕然地看着那支递到眼前的烟，滤嘴上甚至隐约能看到对方唇齿触碰过的细微痕迹。火星在昏暗中明灭不定。
“我不……”他下意识地拒绝，身体微微后倾。
“不是让你抽。”顾云深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近乎温柔的错觉，“拿着，暖和一下手。”
他的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看穿了他此刻所有的不安和指尖的冰凉。
鬼使神差地，林醉伸出了手。微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滤嘴，接过了那支燃烧的烟。烟蒂处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滚烫灼人。细长的烟身在他指间显得陌生而突兀，那一点猩红的光，像暗夜里唯一的火种，微弱，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危险。
热量透过纸卷微弱地传递到冰凉的指尖，带来一丝奇异的、虚假的暖意。
顾云深看着他笨拙地握着烟，像是握住一件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物品，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芒。他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磕出一支，低头，就着林醉手里那支烟的火星，点燃了自己的那一支。
距离近在咫尺。林醉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以及低头凑近时，额前垂落的一缕黑发。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轻微气流。
借火。
这是一个过于亲昵、充满暗示意味的动作。发生在两个十年未见、关系微妙的男人之间，显得格外曖昧和逾矩。
火星跳跃，点燃了新的烟草。顾云深直起身，深吸了一口，白雾模糊了他瞬间的神情。他退开半步，恢复了那种看似安全的社交距离。
但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那缕由同一颗火种点燃的烟雾，在空中交织、缠绕，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共享的秘密。
林醉僵在原地，指尖夹着那支烫手的烟，吸也不是，丢也不是。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耳膜。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樊笼里，笼外是顾云深沉默的、掌控一切的目光。
“走吧，”顾云深掸了掸烟灰，语气恢复如常，“降温了，早点回去。”
他转身，迈步走入夜色，没有丝毫留恋。
林醉站在原地，直到那高大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低下头，看着指间那支即将燃尽的烟。
灰白的烟灰簌簌落下，如同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心防。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云深递过来的，从来不是一支烟。
那是一颗火种。
一颗足以点燃他看似平静无波的生活，将他精心构筑的世界、连同所有伪装一起，焚烧殆尽的血色火种。
而他，竟然亲手接了过来。
夜风更冷，他却觉得指尖那一点微弱的余烬，烫得惊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借火与樊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