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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于梦中惊醒 ...


  •   这里是……哪里?

      我的……房间?

      邬彧捂着头,从冰冷的地板上爬了起来,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门缝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亮。

      “咔哒。”

      门锁轻响,那扇门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光中,穿着熟悉的西装,手里握着那根光滑的黄杨木手杖。

      是父亲。

      “父亲!”邬彧脱口而出。

      那身影走进来,光线都被他挡住。他的脸没有五官,被一团不断蠕动的浓稠的黑影所取代。

      “别叫我父亲!”那黑影中传来声音。邬彧愣住了。

      “我们邬家没有你这样的耻辱!今天开始,滚出邬家!”

      邬彧想要辩解,可嘴巴像被胶水牢牢的粘住,一个字也蹦不出来。父亲转身离开,他想追上去,可两只脚也像灌了铅,一步也移不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消失在门外。

      “呜呜……呜呜……”

      轻轻的啜泣声响起。

      门口,又出现了一个身影,纤细,穿着优雅的旗袍,同样顶着一团虚无的黑影。

      “小彧……”她的声音是如此的哀切。

      “你怎么能……喜欢一个男人?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们家?我们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她抬手,在黑影下半部分应该是脸颊的位置擦拭着,那里什么都没有。

      “告诉妈妈,你不爱他,你不是那样的……妈妈就去求爸爸,啊?”

      邬彧站在那里,嘴唇微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黑影看他不说话,猛地扑到他面前,一双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疯狂地摇晃起来。

      “说话!你说话啊!说话啊!说话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她脸上的黑影呈漩涡状扭曲,邬彧想逃,可这人力气巨大,怎么挣也挣不开。

      那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猛地把邬彧给吞了进去。

      失重感袭来。

      下一秒,他摔落在柔软的沙发上,咖啡的醇香和甜腻的蛋糕气味钻入鼻腔。

      这里是他和白冉告白的咖啡馆,同样也是……他们分手的地方。

      白冉凭空出现在对面的卡座,穿着他们初见时的衣服,脸部同样被黑影覆盖。

      “邬彧,”那黑影发出轻佻的笑声,是白冉的声音,“别自作多情了。要不是看你家那几个钱,谁乐意和你在一起?”

      邬彧静静的坐着,双手紧紧握拳,深陷在沙发里。

      “记住喽,”黑影倾身过来,即使没有五官也能感受到他戏谑的表情,“小爷我喜欢的是女人。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我恶心透顶!”

      邬彧攥紧了拳头,心底升起一团烈火。他朝那黑影狠狠砸了过去,可那黑影无形,怎么打也打不散。

      “你看他……真是恶心……”

      “好好的少爷,居然是个变态……”

      “怎么不去死啊……活着都污染空气……”

      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个个没有面目的黑影从墙壁、地板和天花板渗出,汇聚过来,将他层层包围。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恶毒,这些声音不断的刺着他的耳膜,大脑和心脏。

      “不……不要!”

      邬彧惊醒了过来,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感。

      “嘀嗒—嘀嗒—嘀嗒—”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墙上那只老旧摆钟的秒针在固执地行走,声音被无限放大,与他狂乱的心跳声纠缠在一起。

      他赤身裸体,身下的床单早已被他的汗液浸湿。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又冰又凉。

      他僵硬地盯着天花板,视线艰难的对上焦。天花板很低,刷着粗糙的、泛黄的涂料,上面还有不知哪任租客留下的零星的霉点和裂纹。

      这里不是他那个粉刷精良,床铺柔软,采光良好的房间。

      他被赶出来后,不知道该去哪儿,他不知走了多久,坐了多少辆公交车,才来到了这里。

      银行卡被冻结了,这是他用身上几乎所有的钱租下的临时住所,一个散发着腐烂味的狭小出租屋。

      他偏过头,床头柜上有一瓶安眠药,那是他入睡的必备药物。还有一串钥匙,是这间出租屋的钥匙。

      恐惧感依旧紧紧跟着他,他艰难的撑起自己的身体,眼神空洞地扫视黑暗的房间,仿佛那些梦魇中的怪物就潜伏在角落,随时都会趁他不备再次跳出来。

      他拖着身子向厕所走去,打开水龙头用清水洗了把脸,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胃里突然一阵剧烈的、刀绞般的痉挛猛地袭来,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他的膝盖重重砸在湿冷的瓷砖地上。

      他对着马桶干呕起来。

      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因为胃里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呕吐——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顿正经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逼出生理性的泪水。

      几分钟后,呕吐感才稍稍平息。他瘫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水盆边缘,精疲力尽。

      他在厕所的地板上躺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才拖着及其不协调的身体,重新回到床边。手指碰到屏幕已经被自己摔出裂纹的手机,按亮。

      荧荧的冷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凌晨四点三十七分。

      世界还在沉睡着。而他却经受着无尽的痛苦和黑暗。

      他再次躺回床上。

      窗外偶尔路过的车灯划过天花板的车灯、老钟表的嘀嗒声、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所有这些细微的声音和光线都变得难以忍受,不停折磨着他。

      他已经彻底睡不着了。

      一但闭上眼睛,那些丑恶的嘴脸,那些冰冷的话语,就会一齐涌来,淹没他,侵蚀他。

      不能再待在这里。

      他想逃离这里,他要逃离这里。

      他爬着滚下床,摸索着抓起那堆皱巴巴扔在地板上的衣服,这是他被赶出来时身上穿的那套,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一套。

      他的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套上T恤时甚至辨不清正反,穿裤子时差点被自己绊倒。

      他粗暴地拉扯着布料,力气大的和刚刚在厕所的那个虚弱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钥匙。钥匙在哪?

      他在黑暗中慌乱地摸索,碰倒了床头柜上的药瓶,发出刺耳的滚动声。他终于抓到了那串冰冷的钥匙。

      拉开门,他冲了出去。

      凌晨的空气冰凉,他深吸了一口。马路不知延伸往何处,他沿着昏黄的路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跑着,身旁偶尔开过几辆汽车。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错综复杂的街道和巷子里跑着。只想离那个充满噩梦的房间远一点,再远一点。

      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响亮,与他急促、紊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冰冷的汗水再次浸湿了刚换上的衣服,黏腻地贴在背上。

      终于,体力耗尽。小腿的肌肉开始酸痛,他的肺像要炸开了一样。他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咳嗽干呕起来。

      抬起头,他发现自己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公交站台前。简陋的塑料顶棚,几张冰冷的金属长椅。他踉跄着走过去,瘫坐在长椅上。

      这里是哪里?

      他不知道。完全的陌生。

      太阳划破了黑暗,在他的面前慢慢升起,照亮了街道,也照在了他的身上。

      只是那阳光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照进来的,只能照亮皮肤,却丝毫照不进,照不透也照不暖他。

      他再次将自己放空,眼神再次变得虚无。

      “新鲜蔬菜!当天现摘的哎——”

      一声清亮的吆喝声将他的魂从虚无中短暂地唤了回来。

      他僵直的脖颈微微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声音来自公交站台后方。他这才注意到,站台背后并非直接的街道,而是一个老旧小区的入口。此刻,那入口旁的狭长空地上,正熙熙攘攘地挤着一个又一个的摊贩,这是一处早市。

      他拖着依旧沉重的身躯,从长椅上站起来,缓慢绕过了公交站牌。

      一个全新的、喧闹的、生机勃勃的世界冲击着他的眼睛。

      塑料布搭成的简易棚子一个挨着一个,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和鲜花……。

      摊主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自行车铃铛声、塑料袋的窸窣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敲击着他过度敏感的耳膜。

      他站在市场的边缘,满身的灰白黑和彩色的摊位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一个个摊位,最终,落在了那个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摊主,年龄和他不相上下,穿着一件洗得泛白、却干干净净的蓝色工装,外面系着一条深色围裙,上面沾着些泥点子和菜叶,腰上挂着一个黑色的腰包。他正手脚麻利地给一位大妈称重一把小油菜,他脸上标准的笑容充满着热情。

      “阿姨,五块二,您给五块钱得了!零头不算了!” 他装好袋递过去,动作麻利。

      大妈笑着接过,连声道谢。

      就在这时,那年轻摊主似乎感觉到了一道与众不同的视线——不像是来买菜的。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大妈的肩膀,看到了站在摊位几米开外的邬彧。

      那是一个与他周围一切都极其违和的年轻人。穿着看似不便宜但皱巴巴的衣服,脸色苍白,胡子看上去几天没刮过了,头发有些凌乱,尤其是那双眼睛,空洞、无神。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柳时予脸上的职业性笑容微微顿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他朝邬彧的方向试探性地点了点头,嘴角弯起一个自然些的弧度,声音比刚才招呼大妈时放缓了一些,清晰地问道:

      “您好,要买点蔬菜吗?今天刚到的,都很新鲜。”

      邬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您好……”柳时予再次出口问道。

      邬彧依旧没说话。

      “如果您没想好要买什么,可以先随便看看,想好了招呼我一声就行。”柳时予见他不说话收回视线去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今天番茄不错,丝瓜也新鲜……”、“好嘞一共十二块。”虽然柳时予一直在招待其他顾客,但余光偶尔瞥到邬彧,他一直在盯着自己,感觉连眼睛都没眨过。

      难道是来催债的?不像啊也。哪有穿着一身吗名牌来讨债的啊?

      来寻仇的?可我也没和别人结下过梁子啊?还能是三号楼李阿姨的儿子,可我上一次只是轻轻刮了一下她儿子的车啊,李阿姨都没和我计较什么。

      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请问……”柳时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番茄……”邬彧伸出了手指,指着番茄。

      二人异口同声。“番茄……您想买多少?”柳时予反应过来。

      “两个……”邬彧仍然指着番茄

      “好的,您想要哪种?大一点的还是小一点的?红的还是黄的?”柳时予再次带上了职业性的笑容。

      “小的……”邬彧淡淡的说道。

      “没问题,您是打算生吃还是炒菜?”柳时予一边挑一边询问。

      “小的……红的……请……给我”邬彧的语气突然紧张起来。

      “给您。”柳时予看到他这样子虽然感觉奇怪但也没有继续再问下去。“三块钱。”

      邬彧翻遍身上的口袋,只找到了皱皱巴巴的一张五块钱。他把钱扔到菜摊上,柳时予也没脑,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装着西红柿的塑料袋放到了他面前。

      他拿过钱“稍等一下,我给您找钱。”就在他低头从他的小腰包里找钱的时候突然“噗通”一声看,邬彧倒在了地上。

      柳时予猛地抬头,跳出摊位,“先生……先生您没事吧!”他半蹲在地上,轻轻的摇着邬彧的身子。

      他掐着邬彧的人中。还好,还有呼吸。他把邬彧抱到了自己的小三轮的车斗里,用绑蔬菜的细麻绳固定住邬彧。

      他随后上车朝着隔壁水果摊的大姐喊了一声。“王姐,帮我看一下摊位,我给他送医院里去。”说完便载着邬彧一路狂飙去了医院,路上甚至闯了几个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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