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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尘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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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遥不知道自己在地板上坐了多久。碎裂的蓝宝石在地灯下折射出冰冷破碎的光,像他此刻的心境。胃部的疼痛已经化为一种沉闷的钝痛,盘踞在深处,与无边无际的绝望融为一体。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他被彻底地囚禁了,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困在这座黄金铸造的牢笼里,连悲伤和质问都被剥夺了资格。
极致的疲惫和痛苦如同潮水,最终淹没了清醒的意识。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昏沉地睡去。
睡眠并不安宁。
记忆的碎片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在梦境中疯狂冲撞、交织。
先是父母温暖的笑脸,夏日庭院里飘来的栀子花香,画板上未完成的暖色调……那是他早已失去的、不敢轻易触碰的遥远天堂。
紧接着,画面陡然切换!刺耳的刹车声撕裂耳膜,冰冷的雨点砸落,闪烁的警灯将一切染上绝望的猩红……车轮下蔓延开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还有,滚落在泥泞积水里的,那枚闪着冷光的铂金袖扣!
**“是你……”**
一个冰冷彻骨、充满恨意的少年声音,穿透雨幕,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画面再次扭曲。
不再是冰冷的雨夜,而是炽热的阳光。小学的操场边,树荫下。
几个调皮的孩子围着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嬉笑着,推搡着。
“没爸妈要的野孩子!”
“你爸妈是不是不要你啦?”
“看他穿得那么好,肯定是没人疼,才用钱堆出来的!”
被围在中间的男孩,穿着精致却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小西装,低着头,紧握着拳头,肩膀绷得紧紧的,却一言不发,只有那双过于早熟的眼睛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隐忍。
那时的小林疏遥,刚刚被父母牵着手送来学校,看到这一幕,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上来。他挣脱妈妈的手,跑过去,挡在那个男孩面前,对着那群孩子大声说:“你们不许欺负他!”
孩子们哄笑起来:“哟,还有人护着他呢!”
但或许是小林疏遥平时人缘不错,或许是看他态度坚决,那群孩子最终嬉笑着散开了。
小林疏遥转过身,看着那个依旧低着头的男孩,小声说:“……你没事吧?他们……他们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那个男孩终于抬起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那是一张极其漂亮却冷冰冰的小脸,眼睛像黑色的琉璃,直直地看着林疏遥,里面没有任何被解救后的感激,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固执的……专注。
他就那样看着林疏遥,看了很久,久到小林疏遥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那个眼神,那个沉默的、过于专注的眼神……
梦境飞速流转。
中学时代,他作为美术特长生,偶尔会去高中部帮忙出板报。有一次,他踮着脚在黑板上画刊头,粉笔灰沾了一脸。无意间回头,看到篮球场边,一个穿着校队篮球服的高大少年正靠在铁丝网上,目光穿过奔跑的人群,落在他身上。
阳光勾勒出少年锋利的下颌线和略显冷漠的神情。是江烬野。他手里转着一个篮球,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看着这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探究。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遇。
林疏遥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耳根有些发烫。等他再偷偷望过去时,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大学校园,偌大的阶梯教室。他坐在后排角落蹭一堂无关紧要的选修课,低头在速写本上胡乱涂鸦。偶尔抬头,会发现前排靠窗的位置,那个总是独来独往、气质冷峻的金融系风云人物江烬野,不知何时也会出现在这堂课里。
他的侧脸对着窗外,似乎听得很专注。但有一次,林疏遥无意间捕捉到,他的目光似乎越过重重人群,落在自己的方向,虽然很快便移开,快得像是错觉。
还有图书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醒来时,发现对面坐了一个人。是江烬野。他面前摊开着厚重的金融文献,似乎看得十分投入。林疏遥的心跳莫名加快,不敢打扰,只好假装继续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直到离开,两人也没有任何交流。
……
原来……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偶然投来的、或许带有轻微善意的目光,那些他曾在少女怀春时节暗自揣测、甚至生出过一丝微不足道幻想的瞬间……背后隐藏的,并非是青涩的好感。
而是一种更早的、更偏执的、源于童年某个不起眼瞬间的……执念。
是一种被阴郁童年和缺失关爱所扭曲了的、名为“注意”的凝视。
他从未真正认识过江烬野。他所以为的那一点点大学时期模糊的、或许存在的“暗恋”苗头,不过是对方早已布下的、漫长而沉默的网中,极其微不足道的一环。
而他,却可悲地将那当成了或许存在过的、一丝微弱的“不同”。
梦境的最后,所有的画面碎裂,重组。
是那个冰冷的雨夜,少年江烬野跪在破碎的车旁,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和滔天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被人搀扶着、吓得瑟瑟发抖的他。
**“是你……”**
……
林疏遥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冷汗浸透了后背。他大口地喘息着,眼前的黑暗渐渐退去,映入眼帘的是客厅天花板上冰冷的灯光。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细节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是的。
那场车祸。
江烬野在场。
他不仅在场,他甚至……可能是当事人之一?
那枚袖扣……
那个充满恨意的眼神……
所以,他买下他,囚禁他,不仅仅是因为那扭曲的占有欲和童年执念?
还有……恨?
是因为那场车祸吗?他认为……那场夺走他父母生命的车祸,与他有关?或者,根本就是他造成的?
所以,那些偶尔流露的、诡异的“温柔”,那些惩罚性的羞辱,那些反复强调的“身份”……这一切疯狂的、矛盾的行为背后,是爱?是恨?还是两者扭曲交织的、无法剥离的可怕执念?
巨大的信息量和可怕的猜测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疏遥的神经上。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再次翻江倒海。
他挣扎着爬起来,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瘫倒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身体因为恐惧和震惊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所以……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从他童年无意间的“挺身而出”,到大学时期那些他自以为是的“关注”,再到家破人亡后“恰好”出现的“买主”……
一切,或许早已在江烬野偏执的掌控之中。
他被拖进了一个由爱、恨、愧疚、报复和极端占有欲编织而成的、巨大的、扭曲的网中。
而他,竟还曾可悲地,为那网上偶尔闪烁的、虚假的微光,而心乱过。
林疏遥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发出了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绝望,从未如此刻般,冰冷彻骨,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