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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南国的冷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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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在南方城市时,正是午后。
舷窗外是连绵的绿色,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暖意,和北方的干燥清冷截然不同。祁安走出舱门,一股夹杂着花香的热风扑面而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涌上久违的舒展感,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轻盈了些。
取行李时,他看到了秦淮寄来的那个纸箱,被机场工作人员放在特殊行李区,上面贴着醒目的标签。他费了些力气才把箱子拖出来,指尖触到纸箱表面的潮气,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按照秦淮发来的地址,他打车去了那处带院子的民居。小区藏在老城区深处,门口种着高大的榕树,气根垂下来像绿色的帘子。房东是个和善的老太太,早已等在门口,笑着接过他手里的钥匙:“祁先生吧?秦先生早就打过招呼了,家里都给你收拾好了,缺什么跟我说。”
祁安道了谢,推开院门。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墙角种着几株三角梅,开得正艳,紫红色的花瓣落了一地。屋子是老式的两居室,家具简单却齐全,阳台上晾着洗好的床单,带着淡淡的阳光味。秦淮显然花了心思,连他惯用的素描本都摆在了客厅的茶几上,旁边放着一叠崭新的画纸。
他把行李搬进卧室,打开秦淮寄来的纸箱,里面果然是各种常用药,从退烧药到化疗辅助药,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药盒上还用便利贴写着用法用量。最底下压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十九岁时画的铃兰,大概是从老宅翻出来的,画纸边缘已经泛黄,却被细心地过了塑。
祁安捏着那个相框,站在窗边看了很久。窗外的三角梅被风吹得轻轻摇曳,像一团跳动的火焰。他最终还是把相框放进了抽屉深处,连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起锁了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祁安慢慢适应着这里的节奏。他会在清晨去附近的公园散步,看晨练的老人打太极,听鸟雀在枝头鸣唱;午后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翻几页带来的书,或者对着三角梅画几笔速写;傍晚去巷口的菜市场买菜,听摊主用带着方言的普通话吆喝,手里拎着新鲜的蔬菜和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心里有种踏实的烟火气。
他没有联系任何人,手机里除了必要的通讯软件,其余都卸载了。秦淮的号码依旧躺在黑名单里,那些未读的短信提醒,他一条也没点开。他想,就这样吧,像一株移植的植物,在新的土壤里,安静地扎根,生长。
直到第三天清晨,他按照医生的叮嘱,去了市中心的医院复查。
医院的人很多,消毒水的气味比北方的医院更浓重些,混合着潮湿的空气,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祁安挂了号,坐在候诊区的长椅上,看着电子屏上滚动的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他其实没抱太多期待。身体的变化自己最清楚,最近夜里的咳嗽越来越频繁,偶尔还会咳出带血丝的痰,体重也在悄无声息地下降。但他还是想来看看,像对一段故事做最后的收尾,无论结局如何。
“祁安。”护士念到他的名字时,声音很轻。
他站起身,跟着护士走进诊室。主治医生是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戴着厚厚的眼镜,翻看他病历的时候,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片子和报告我看过了。”老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惋惜,“情况不太好,癌细胞扩散得比预想中快,之前的治疗方案……效果不太明显。”
祁安的心跳顿了顿,随即恢复了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他看着医生,轻声问:“还有多久?”
老教授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如果积极治疗,或许能争取半年……但你身体底子太差,化疗的副作用恐怕很难承受。”
“我知道了。”祁安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走出诊室时,外面下起了小雨。南方的雨很细,像牛毛一样,却带着沁骨的凉,打在脸上湿冷一片。他没有打伞,就那么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窗外被雨雾笼罩的城市,心里一片空茫。
半年。
比他预想的还要短。
他忽然想起秦淮在机场说的话,说要寄药过来,说要他按时复查。原来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就像这雨,该下的时候,拦也拦不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北方。祁安知道是谁,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震动停止,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他慢慢走到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雨下得大了些。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汇成细细的水流,像无数条透明的线,把天空和地面连在一起。
上车时,司机递给他一条干毛巾:“擦擦吧,别感冒了。”
祁安道了谢,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车里人不多,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雨幕中倒退的街景,心里忽然很平静。
或许这样也好。
不用再和命运拔河,不用再等一个不可能的人,不用再纠结那些错过的时光。就像这南国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最终会汇入江河,归于大海,无声无息,却也算圆满。
回到住处时,雨已经停了。院子里的三角梅被洗得格外鲜艳,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花香混合的气息。祁安走进屋子,没有开灯,就那么坐在黑暗里,听着窗外偶尔滴落的雨声。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画夹,翻到最后一页,那张秦淮画的笑脸纸条还在。他轻轻摸着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忽然笑了笑。
原来,他们早就把最甜的时光,留在了最好的年纪。
足够了。
他把画夹放回抽屉,站起身走到窗边。雨后的天空很干净,月亮悄悄爬了上来,挂在榕树的枝桠间,洒下一片清辉。
他还有半年时间。
足够他画完最后一幅画,画南国的三角梅,画雨天的街景,画一个没有遗憾的自己。
至于其他的,就交给时间吧。
就像这雨,总会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