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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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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最后一天下了一场大雨。
京南市西联小区经过一场大雨的洗涤,陈败破旧的十二栋楼在九月的第一天焕然一新,街道也变得一尘不染。
此时时间尚早,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安静得仿佛还能听到昨天的雨声。
突然,一阵闹钟声划破天际,打碎安静,响了起来。
叮铃铃——
老式闹钟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震动起来,由小及大,从短促到紧凑,声音越来越大,上边的铁锈都震得褪了一层。
但床上的少年一动不动。
平时都是闹钟响之前就已经起来的人,这么大的动静愣是没有一点反应。
周来像是没有听到,扯过被单盖头继续闷睡。没过一会儿,被子动了动一只手伸出来,烦躁的把闹钟关掉。
闹钟被摔在床边,动作随意的像扔掉一个败坏的玩偶。
这个房间看起来不到10平方米,空间狭窄,因为东西很少,看起来也不算拥挤。落地扇立在床尾,九月初的天气依旧闷热,落地扇只是对着床,并没有被使用。
像是闷着难受,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烦躁的扒拉开被子,少年翻了个身,眼睛动了动没有睁开。
周来脑袋昏昏沉沉,在床上又躺了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睁着眼睛,但没动。
脑袋发胀,还晕。
全身像是被重物碾压过,沉重又无力。
这晕乎乎的感觉又像是被鬼压床压了一夜,他差点没醒过来。
现在醒了,身体却很沉重。
动一根手指头都费劲。
周来看着落地扇出神,眼神逐渐迷糊的时候,闹钟又一个震动,比起刚刚相对来说循序渐进的声音,这次完全不给他一点准备,一道河东狮吼般的响声直击天灵盖。
周来被吓得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把闹钟关掉,又发了一会呆,他搓了搓脸,缓了缓神,慢慢下了床。起床太过突然,一阵眩晕差点摔在地上,他低着头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
拖着沉重的身体,周来走路晃晃悠悠,从床到洗手间不过几步路,都要扶着墙走。
扬手一摸,额头有些烫,洗了一把脸后稍稍回了神。
洗手间外放了一些冰,这原本是一块十分厚实的大冰块,八月的天气火炉似的,这会融成了一滩水,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周来拿这些冰水对着脸冲了一会儿,整个人都轻松不少。洗完脸回屋里灌了大半瓶水,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下了楼。
他租的房子在西联小区,这个小区有十二栋楼,十二栋楼整齐划一,鳞次栉比。
周来住的是第七栋。
小区环境不算好,没门卫没大门,只有一扇刷卡的铁门。出门左拐是商业街铺,右拐有个巷子,晚上很黑,没路灯。
西联地处郊区,房租便宜物价也不贵,唯一的缺点是安全隐患大,很不太平。
吴水楼今天起了个大早。
昨天下了一场大暴雨,这一觉睡得格外好。
他像平时一样下楼打太极拳锻炼身体。国家体委武术研究院创编了多套新编太极套路,成了现今的新派太极。今天起的早,他决定练新派太极中的二十四式。
太极拳讲究中定,放松,心静,所以突然听到突兀的警笛声时,他不小心扭到了胯。
一辆警车在七栋前停了下来,一名方脸警察从车上下来。看到这一身警服吴水楼笑开了花,热情的朝警官走去,甚至忘记刚刚才扭到的胯。
“警官,这么早啊,这附近又发生了什么案子?是抢劫失窃还是斗殴?哎哟,看到你我就想起我儿子。我儿子也是一名人民警察,吴成明,口字吴,成功的成,光明的明,你认不认识?”
方脸警察似乎熬了一夜通宵,看起来精神萎靡,瞥了一眼眼前这个叽叽喳喳的老头,随意的朝婚纱店拍了几张照片,拍完之后没多停留转身就走。
吴水楼不解的看了看那家中式婚纱店,又转头看着方脸警察的背影,很是疑惑。
这是在查案?
这警官大早上的出现在西联小区,不侦查现场就只是简单的拍了几张照片,这案子办的也太随意了,这不糊弄人吗?
吴水楼打太极拳的心情都被气没了。
这时,铁门应声而开,一个清瘦的少年推着自行车走了出来。
“橙橙,上学去啊。”
少年全身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疲惫,转头看到身穿白色练功服的吴水楼,习惯性的扯了扯嘴角,“吴大爷早啊,不练太极了?”
每次下楼吴水楼都在专心打太极,根本没有空跟周来打招呼。
吴水楼刚准备上楼,听到这话想起了刚刚让他糟心的警察,顿时吹胡子瞪眼,“不练了,都被气死了。”
少年不明所以,刚打算上车,一辆警车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慢慢回头,直直地看向大门紧闭的中式婚纱店。
周来骑车出了小区。
车轮压过地面掀起一阵灰尘,要不是多年未修的水泥路有了深坑,里面躺满水,都看不出来昨天下了雨。
而且是大暴雨。
车轮擦过蓄满水的洼坑,天空的一角映照下来,水坑有了颜色,远去的背影匆匆略过,只留下轮子的印记。
早上六点多的太阳挂在东边,热气还没开始散开,东街的早餐铺就已经开了大半,路上不少上班族,学生也不少。
西津包子铺热气腾腾传出一阵肉香味和包子特有的糯香甜味,刚好有两个学生买完东西走了,周来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
“关姐早。”
“橙橙,这么早啊。包子还有五分钟就好,先喝杯豆浆。”说着,关萍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杯豆浆,“刚刚卖完了一笼肉包,今天学生挺多的。”
周来接过豆浆,“今天新生开学。”
“难怪。”关萍看了他一眼,“豆浆新鲜榨的,是温的,凉了就不好喝了。”
因为发烧,周来反应有点迟钝,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慢慢吞吞喝着豆浆。
“你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周来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变得粗重,关萍关心道,“是不是发烧了?昨天下那么大雨淋着了?”
周来说,“热的。”
九月的天气说热也热,偶尔秋风一起,也算凉快。
关萍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把早点递给他,“路上慢点。”
“谢谢关姐。”
周来单手骑车,一边吃着刚刚买的包子。他骑得很慢,用冰水洗过的脸又慢慢开始发烫,经过西林江一个下坡的时候,周来一个恍惚,车子猛地摇晃,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晕乎的感觉比之前更强烈。
周来看着平静的江面泛起丝丝波澜,急促的呼吸归于平常。
他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这烧发得真不是时候。
刚准备骑车,就看到一只小狗窜出来往街上跑去。
跑的还很快。
小狗很小,金色的圆滚滚的,四肢一前一后,跑步左右摇晃的感觉很熟悉,周来眼睛一定,小狗往上翘的尾巴少了一截。
是断尾。
周来骑车追了上去。
郑林开车正经过西林江,突然看见一只小狗猛的冲过来,方向盘反应极快的往左一转,一个急刹,车子猛的停了下来。
后座的少年因为惯性被甩在左侧,半个身子撞到了车门。
与此同时,车头传来嘭的一声。
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郑林向后看,并没有因为刚刚的意外慌乱失措,声音冷静带着一些关怀,“少爷,您没事吧。”
白泽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握了握拳,刚想开口,就看到一只小金毛横跨马路,穿过栅栏的时候屁股被夹住了,屁股一扭一扭的挣扎着。
没过一会儿,小金毛挣脱出来,立马就跑没影了。
竖起的尾巴居然断了一截。
“没事,下车看看。”白泽手握紧又放松,恢复正常后下了车。
周来看见一辆私家车马上要撞到断尾,身子比脑子快,骑着车冲了出去。
只见私家车紧急避开小狗,直直的往他身上撞过来,周来两眼一闭,倒在了地上。身上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私家车刹车及时,几乎是碰到他的那一秒就停了下来。
周来起得有点猛,一阵眩晕,撑着车头缓了一会。眼睛朝断尾跑的方向看,断尾屁股卡在栅栏里,用力钻了几下才过去。
他瞬间松了口气。
郑林几十年的老司机,路上的意外没有百次也有十次,刚刚他刹车刹的及时,只是稍微碰到了人。
“同学,你没事吧?”郑林立马上前搀扶,看着没事,但人起来还需要扶着车头,估计是被吓着了,“有没有哪里伤着,我送你去医院。”
郑林的手刚要碰到他,周来迅速往后一退,避开了。
“没撞到,不用去医院。”
郑林尴尬的把手放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少年。
少年没动,站在那像个旁观者。
周来没管他们,扶起自行车就要走。
郑林拦住了他,这次隔着些距离,“没撞到也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医药费我们出。”
“谢谢。”周来拒绝的语气明显冷硬起来,“不用。”
郑林一时没了主意,要是直接就放这个学生走,他不放心,于是转头看向少年,眼神恳求。
白泽没看郑林,目光投到少年身上。
洁白色的校服此时沾上灰泥脏了一片,脸上晕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看起来随时要倒下去一样,连身上带的刺都变得没有说服力。
白泽走到少年身边,朝郑林伸手,郑林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
郑林在白家做了几十年的管家,白家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白泽把名片递给周来,声音清冷低沉,“要是之后有什么问题去医院检查一下,打这个电话,医药费我们出。”
靠近了才发现,少年眼角下有一颗红痣,红痣中间横着一道月牙大小的疤,痕迹很淡。
被车撞了一下再加上发烧,周来低着头,整个人有点恍惚,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说了什么。
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出现在视线里,露出一截劲瘦白皙的脚踝。
视线往上。
手也很好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可以看到微微凸起的血管。
视线定在那张名片上,隐隐约约看到上面的名字和电话。
站在跟前的人视线直白得让他很不舒服,周来没有半点迟疑,接过名片骑着自行车就走了。
到了转角处,周来拿着名片,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顺手扔了进去。
以往遇到这种事情总会耗上一些时间和精力,可是这个少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不喊疼也不嚷嚷着赔医药费,头也不回的走了。
郑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喊了一声,“少爷。”
白泽把目光从周来消失的街道上收回来,“走吧。”
两人上了车,郑林想起刚刚男生穿的校服,忍不住又说道,“少爷,看他穿的校服应该是跟你一个学校,今天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别的事。”
毕竟差点撞到了人,还是个孩子,刚刚那孩子脸色很差,郑林总有点不放心。
“再说吧。”白泽视线落在驾驶座上,语气很淡,随意地问道,“郑叔,你要叫我少爷到什么时候?”
郑林转方向盘的手一顿,身子猛的一僵,错愕的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
白泽看着窗外,声音低沉暗哑,“我妈的事错不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