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我再强调最后一次！”
阴沉沉的天空下，两辆军用巴士前后行驶在盘山公路上，跟青山一起围着绿水转。
不知道转了多久了，连军训基地的影儿都看不到。
而车内行李舱上的喇叭还在喋喋扩着音，是前车教官正在不厌其烦地强调军训注意事项。
“检查你们……背包，确认防护……护目镜……尤其是指南针！”
声音生冷，有点断续，相对比前一次没什么不同，大概是进了山区，信号不好成了默认，因此没有人在意播报里多了些老旧电流声。
“我听说啊，军训基地那边，有那个 ……”说话是一个叫江城的男同学，一头利落短发，眼睛精明精明的，说话的时候总四处瞟一圈。
“哪个？鬼吗！你可别吓人了！”座位边上的同学推了他一把。
江城一脸唯物质主义者的面相，自然不信那些，但是能吓到同学，这让他很满意。
车上的其他同学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总觉得毕业待遇顶尖，科技与医疗都处于前沿，录取分数却低得可怜的学校，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思来想去，他们觉得军训不对劲的可能性要大一点，毕竟又是未知生物警告又是保密协议的，网络上还搜不到一篇差评。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大家还是觉得抱团取暖比较可靠，于是抱着抱着，发现空着的最后一排角落里，窝着个人。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身材颀长，一头漆黑柔顺的碎发，眉眼湿漉漉的，看向窗外的时候抿着薄唇，好看得像演偶像剧的。
“他啊，叫敖野，我们县高的。出了名的理科探花。”
“这么有名？靠脸吧？”
“不是。”
车窗外黑黢黢的，蒙了一层雾气，被车内淡白的灯光投成了一面镜子。敖野静静看着镜子里坐在自己斜前排的人，偷偷摸摸又光明正大地讨论自己。
江城接着说：“理科题几乎能拿满分，语文次次二三十。今天出发前我给他打了好多次招呼，结果人家就回了一句‘哦，我叫敖野’，我怀疑他这里……”说着摇着头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边上的男同学转头看了看敖野，发现自己的对话在人家眼皮子下面一览无遗，正扯了扯江城，就见敖野转过头来，微笑道：“没关系，你们继续。”
对比他所经历的那些，这点讨论太微不足道了，真的，至少绝对不会再趁他不注意把他掳进实验室，然后一边往他身上通电一边激动地讨论：“真是太神奇了！没有心脏也能活着！”
“是啊，据他养母说，这孩子生来就没有心脏。”
后来过了很多年，敖野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因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心脏。
这种不一样足够让知晓的人恐慌、厌恶、攻击、殴打乃至合理地囚禁他用于研究。不过万幸的是，他已经逃离出来很久了。
他也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如果顺利毕业的话，攒上三五年工资，以学校的资源，能给他装个心脏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他就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吧。
正想着，车内的灯突然滋滋闪了闪，一暗一明间，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盯上了这辆车。
阴气森森的，像车窗上的雾。敖野的汗毛突然就竖起来，想提醒一下大家，但看着沉浸在这趟旅途中无法自拔，不停讨论猜测的陌生人们，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他不想要在这个时候冒任何险。
“哎我草！我这指南针怎么画圈！”没过一会儿，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甜躁的声音鹤立鸡群，压了所有声音一头。
人群本能地停了嘴，哗一下朝车厢中间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的女生高举着指南针，正试图对着车顶接收信号。
女生留着及颌的短发，漆黑的一排齐刘海盖住了眉毛，没盖住忽闪闪的大眼睛。
大眼睛见指南针没接收到信号，依旧转得忘我，便“靠”了一声，叫道：“有脏东西！”
“我也发现了！我的指南针也在乱转！”
“哎哎哎！我的也是！”
“还有我的我的我的！这什么情况啊！”
人声躁动，有着明显的慌乱。这种完全摸不到来路的恐惧一下子炸了锅，大家这才发现，车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黑了。
山路上没有灯，石壁的一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悬崖的一边灰蒙蒙的，借着车灯的微光，才勉强能看清路边乱窜的杂草。
路面年份有点久了，往前往后看不到路标，路边也没个护栏，车轮胎时不时压到小石子颠簸一下，还别说，挺规律。
前车无声，仍然匀速地保持着不到二十米的距离。
车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指南针窸窸窣窣地，响得人头皮发麻。
突然，声音齐刷刷地停了下来，箭头堪堪定住，朝着一个方向，不动了！
“咚！”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砸在车顶上！
那东西有点沉，在车顶上安静了一会儿后，好像秃噜噜地站了起来，着急的挠着车顶，寂静的车内都是金属刮擦声。
敖野听得牙齿不舒服，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那东西好像饿急了，从车头挠到车尾，不把严丝合缝的车挠出个突破口不罢休一样。
“这……什么东西啊！”沉默了一路的司机大叔忍不住开口，声线是粗糙的，声调是有点劈叉的。
但毕竟开了这些年的车，惊悚场景见得多了，大到山体滑坡小到贴在地上的人民碎片，但现在这种诡异的场面还是头一回。
妈的，邪门。
“我再强调最后一次！检查你们的背包，确认你们的防护服、护目镜……”播报又夹杂着电流声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啊第几遍了都……”那名一开始自我介绍叫李虎的男同学喃喃着。
“第四遍了。”男声温柔，没有太大情绪。
所有的目光都朝最后一排看去。
敖野个子高，一仰头，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座位：“第一遍是刚上车的时候，那个时候大概下午两点，第二遍是下午四点，第三遍的时候是六点，第四遍就是现在。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这几遍语速和语调都没有变化，就像是……重复播放录音。”
说完，还习惯性地笑了一下。
不是，现在是微笑的时候？
现在的情况是喂狼喂怪物还是大逃杀都不知道呢！
“不是吧！这也太……妈的等我回去了我要好好发帖——”
一个与大眼睛并排坐着的胖子站了起来，义愤填膺了一半，被边上的瘦子男同学拽了下去，嘘声说：“你忘了保密协议！”
“喂！你叫什么名字！”大眼睛扬起下巴朝敖野指了指。
“我……”敖野眼睛湿漉漉的，嘴巴却微笑着，“我叫敖野。”
“我叫梦兔！”大眼睛个子小小的，气势倒足得很，“放心吧，这辆车，我罩了！”
甜躁的声音落地，车顶上的东西受到挑衅似的，利爪挠得更厉害了！司机一只手在火匣子里乱抓，实在没抓到打火机，就“操”了一声，骂骂咧咧把烟放了回去。
“叔！”梦兔站在座位上，抻着脖子朝司机喊，“给教官打电话！”
司机看着抹了把冷汗，看着前车不远不近汽车尾光，摸出手机来一下一下点着屏幕。
点错了好几次，才点开密码。
山路颠簸，要是方向盘歪一下，别没等车顶上的东西攻破密闭的车子，自己就先滚下山崖，变成散落的碎片，还是不好拼的那种。
因此这个电话打得格外冗长。
漆黑的车窗凝结出一层水雾，映得每个人的脸斑驳一片。
“我没存教官电话……算了，打老于的吧！”电话拨出，嘟了几声，那边一接通，这边司机就开了免提，把手机放支架上，“老于啊，咱好像一直在这条路上转悠啊，不是说好五六个小时就到吗！怎么没影啊，你问问教官怎么回事？”
“教官？”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声听起来怪怪的，“教官不是在你们车上吗？”
“我们车？你别开玩笑了，不是一开始就在你们车吗？”
那边声音惊恐，跟着说：“不是一开始就在你们车上吗？呵呵……”
说着，那声音桀桀笑了起来，由男声转成了女声，跟金属抓挠声响成了一片，直往人耳朵里钻。
敖野抓紧背包，为逃跑做着准备。
他武力值不高，远战近战都不擅长，好在逃跑的经验足够丰富。
“要不，咱停下试试？”胖子同学试探性地问。
“还是别了吧！我怕！”瘦子同学弱弱地。
这时，一声喇叭声响彻在山谷里——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辆巴士，正催促地闪着远光灯。
怎么多了辆巴士？教官到底在哪辆车上？
紧绷的神经终于断了，这一下晕过去了好几个同学。
司机电话却在这时又响了，接起来，又是刚才那个男声：“我老于啊，你怎么搞的啊，开这么慢还想不想到基地了！真的是……哈哈哈……”
一模一样的套路又来了遍，再次随机吓晕几名幸运观众。
“妈的没完没了！”梦兔豪气地掏出个面具来，青面獠牙的，旧旧的彩绘勾勒描绘，高高立起的耳朵两边绑着金闪闪的小辫。
那是一副傩面。
准确地说，是一副凶神傩面。
梦兔大剌剌地跳到前排，“老子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边走边不忘把傩面往脸上扣。
大剌剌的样子让敖野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微，他看着梦兔把傩面戴上看了一会儿，又扯下来：“叔，前面那个车是假的！给我撞它！”
敖野：？
如果前面的车有问题，那么后面那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车，也多半有问题。尽管出发的时候，大家都确实看到是两辆巴士一起出发。
至于教官……敖野仔细回想了一下，出发时大家都沉浸在这趟未知旅行中，没有注意到两辆车都没有教官。
司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又觉得一直转下去也不是办法，后车什么情况还两说呢。
现在前有狼后有虎，一整个骑虎难下，接着开也不是，停也不是。
“都什么时候啦！”梦兔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傩面往司机脸上扣，傩面眼眶很大，丝毫没有遮挡视线。
也不知道面具有什么神奇，贴上脸的瞬间，司机一个哆嗦，打鸡血似的坚定了目光。
“妈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司机说着，单手利落换挡，油门踩到底，誓要跟前面的东西拼了，“下次别说一趟五千，就是给五万老子都不来了！”
“疯了！疯了疯了！”坐在最前排的同学体验感爆棚，眼睁睁看着两辆车的距离倏忽拉近，仿佛下一刻就看到，自己因为碰撞飞出去血肉模糊的画面。
“别撞了会死的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车内瞬时呜呜呜一片。
精神状态十分堪忧。
两辆车越来越近，近得几乎能看到车里攒动的人影。没吓晕的同学干脆捂住了眼睛，把生命交给了老天。
眼睁睁看着两辆车就要贴在一起，敖野目光一沉，默默把背包从靠窗的一边换到了另一边。
戴着护腕的手捏得包带作响。
“啊！”就在这个时候，最前排的男同学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画面似的，尖叫了一声，神志不清地冲上去拍车门。
“开门！开门！下车！一群疯子！”
全神贯注的司机冷不丁被这一吓，手头跟着一松，也就这么个眨眼的功夫，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整辆车都朝悬崖冲了下去。
“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划破夜空。
夹杂着微不可见的铃铛声。
“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铃音响起，与无数个附和的小铃当在山谷间响成一片。
明亮月光下，一辆载满新生的大巴悬在半空，车身被无限放大的粉缎带五花大绑着，打着的结的一端晃着个发着金光的铃铛，另一端则被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死死衔在嘴里。
白猫漂浮在空中，绒毛柔滑，根根毛尖都泛着晶莹的光，大概是过分用力，猫耳和尾巴都竖得笔直。
车内活着的、微死的，都被铃铛声晃得进入了深度睡眠，只有敖野在将要翻车之际，抱着背包破窗跃出，一头朝着黑黢黢的森林扎了进去。
头也没带回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