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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变质的样本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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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是在下午修的。二狗领着村里擅长泥瓦活的老陈头过来，叮叮当当忙活了两三个时辰，总算把那个惹祸的窟窿补得严严实实，新换的瓦片在夕阳下泛着青黑的光泽。
赵春生全程背着手在底下监工，虽然身体还有点发虚，但气势很足，时不时喊一句：“老陈叔，仔细点，给李老师修结实喽！”仿佛昨天那个一脚踩出大窟窿的不是他本人。
李慕白下课回来时，修缮工作已近尾声。他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恢复完整的屋顶，心里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寄人篱下了。但与此同时，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失落感，像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掠过心头。住在赵春生家这两日，虽然有些不便，但观察到的素材确实鲜活丰富，远超平时。
“李老师，你看，修好了！保证再也不漏雨！”赵春生见到他，立刻邀功似的凑过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那眼神亮亮的，仿佛在说“快夸我”。
“辛苦赵主任了，也谢谢老陈叔和二狗。”李慕白礼貌地道谢，目光却下意识地避开了赵春生那过于炽热的注视。他想起早上自己那份《观察者日志》，提醒自己要保持距离。
赵春生敏锐地感觉到了李慕白今天的态度似乎比昨天冷淡了些，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是因为屋顶修好了，李老师觉得没必要再住在这里，所以疏远了？还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他顿时有些慌，赶紧找话：“那个……李老师，屋顶刚修好，可能还有点潮气，要不……你再住一晚，等明天彻底干透了再搬？”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显得自己多不想让人家走似的。
李慕白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谢谢赵主任好意，就不多打扰了。东西我都收拾好了，等下就搬回去。”
赵春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空落落的。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李慕白已经转身走向厢房，开始搬运行李。他只好赶紧上前帮忙，抢着提起那个最重的装书的箱子。
回小学宿舍的路上，赵春生吭哧吭哧地提着箱子走在前面，李慕白抱着被褥跟在后面。两人一路无话。赵春生是心里憋得慌，不知该说什么才能挽回那种“同居”时的亲近感；李慕白则是刻意沉默，努力将自己重新定位回一个冷静的观察者。
宿舍被打扫过，碎玻璃碴早已清理干净，窗户也换上了明亮的新玻璃。夕阳的余晖洒进来，房间里温暖而安静，与赵春生家那个充满生活气息的院落截然不同。
“赵主任，就放这里吧，今天真是麻烦您和阿姨了。”李慕白放下被褥，客气而疏远地道谢，那语气和对待其他帮忙的村民没什么两样。
赵春生把箱子放下，搓着手，站在屋子中央，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环顾了一下这间恢复了原样、整洁却略显清冷的宿舍，再对比昨晚自家炕头的温暖和碗里的热粥，一种强烈的落差感涌上心头。
“不麻烦，不麻烦……”他讷讷地应着，脚像生了根，不想就这么离开。他搜肠刮肚地想找个话题，目光扫过书桌，忽然看到那个熟悉的皮质笔记本随意地摊开着，上面似乎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太想知道那本子上到底是怎么写他的了！是记录了他的英勇能干，还是他的笨拙出糗？有没有写下昨晚他生病时，李老师喂他喝姜汤时那片刻的温柔？
鬼使神差地，趁着李慕白转身去铺床的间隙，赵春生迅速往书桌边挪了两步，眼睛飞快地瞄向摊开的那一页。
他不敢细看，只捕捉到几个零散的关键词：
【样本Z】……【病中行为】……【非语言信号】……【观察者效应】……【情感干扰】……【保持距离】……
像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
样本Z！真的是他！还有“观察者效应”、“情感干扰”、“保持距离”……这些词虽然不太懂具体意思，但组合在一起，透出的那股子冷静、剖析、甚至带着点排斥的意味，像一盆冰水，从赵春生头顶浇下，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原来……原来李老师早上那种疏离，不是害羞，不是客气，是刻意要“保持距离”！是为了避免“情感干扰”！自己在他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需要观察、记录、分析的“样本”！
那些他以为的关心、那些他窃喜的注视、那些他精心制造的互动……全都是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是一场建立在学术研究基础上的、可笑至极的误会！
赵春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赵主任？”李慕白铺好床，转过身，看到赵春生脸色难看地站在书桌旁，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笔记本，心里猛地一沉。他快步上前，下意识地合上了笔记本。
这个动作，在赵春生看来，无疑是心虚和确认！
赵春生猛地抬起头，看向李慕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受伤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他嘴唇哆嗦着，想质问，想咆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李慕白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李慕白心头一紧。
然后，赵春生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宿舍，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仓惶而凌乱。
李慕白站在原地，看着那扇还在晃动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被自己合上的笔记本，心里乱成一团。他猜到了，赵春生一定看到了些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愧疚感攫住了他。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进行一项严谨的学术研究，却从未想过，当研究对象窥见真相的一角时，会带来如此巨大的伤害。
窗外，夕阳彻底沉下了地平线，暮色笼罩下来。宿舍里，刚刚恢复的安宁被一种凝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所取代。李慕白第一次觉得，这本厚厚的观察笔记，变得如此烫手。
而赵春生，一路狂奔回村委会，砰地一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原来，整个夏天的心动、期待、窃喜，全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样本Z……”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去他妈的样本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