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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后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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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管局的心理干预并非粗暴的抹除,而是一种精密的、带有强烈暗示性的覆盖与重构。显而易见地是,大家回去过后,对落魂坡的事都是统一的地震引起的地质塌方。
林未还能会想起那时的模样,当那清冷的异香弥漫开来,当那规律的低频音波如同无形的梳子梳理过他们混乱的脑波,当心理医生那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瞳孔中仿佛有漩涡旋转的声音传入耳中……学生们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脑海中那些疯狂、亵渎、令人心智崩溃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失真,然后都昏昏欲睡。直到他们从黑水村回来,学生们还在特管局所安排的住所,沉沉睡着。
这次写生,学校迫于特管局的压力,给他们放了几天假。等到几天后,回到学校课堂时,他们关于落魂坡之行的记忆,已然“定型”。
课间休息时,几个当时在场的学生聚在一起聊天,话题自然引到了这次“有惊无险”的经历上。似乎还对那些虚假的经历瑟瑟发抖。
“现在想想还挺后怕的,”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心有余悸地说,“那天突然就地动山摇的,石头哗啦啦往下掉,就跟世界末日一样。”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山崩地裂的景象,而非那蠕动钻出的灰白巨物。
“是啊,”另一个短发的女生抱着胳膊,搓了搓手臂,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寒意”,“我当时吓坏了,就记得拼命跑,好像还听到了很奇怪的……风声?还是什么野兽的叫声?记不清了,反正很恐怖。” 她将钻地魔虫那低沉的、来自地底的嗡鸣和触须挥舞的破空声,混淆成了自然界的声响。
“最可惜的是李助教……”一个平时和小李关系还不错的女生语气低沉下来,“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那么倒霉,刚好在石窟深处,然后被塌下来的山石……唉。”虽然后续小李的父母来找过学校,但是这个事情也无解,是迫于特管局的处理,只能赔偿小李的父母,将此事低调处理。而她记忆中小李被吞噬的惨状已被替换成被巨石掩埋的模糊画面,虽然悲伤,但属于“正常”灾难的范畴,不再带有那种亵渎人性的疯狂色彩。
他们交流着彼此的“记忆”,互相补充着细节,共同构建并巩固着这个被赋予的“真相”。任何一丝试图冒头的、关于扭曲生物或诡异仪式的真实记忆碎片,都会立刻被大脑自发地抑制、扭曲,并迅速用“落石”、“地震”、“狂风”等合理的元素覆盖掉。
甚至,当有人偶尔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或者晚上做了个带有诡异阴影的噩梦时,他们也会自然而然地将其归咎于“地震后遗症”或“受到惊吓导致的神经衰弱”。
他们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经历了一场不幸但纯粹的自然地质灾害。
这种认知是如此的自然而牢固,以至于当个别敏锐的人察觉到时间线上的细微不对劲(比如感觉“地震”前似乎有过别的什么动静),或者对官方通报中某些过于简略的部分产生一丝疑虑时,他们也会立刻为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释:“当时太混乱了,记错了时间吧。”或者“那种情况下,官方也不可能事无巨细都公布啊。”
特管局的“洗脑”成功了。它成功地将足以摧毁普通人理智的恐怖,转化为了可以被理解、被接受、并最终会随时间淡忘的“灾难记忆”。学生们依然是“正常”的学生,他们的世界观没有崩塌,生活可以继续。而特管局又一次维护了这个世界的秩序。
然而,在这种成功的背后,却透出一种更深层次的、细思极恐的意味——人的记忆与认知,原来可以如此轻易地被外力如此精准地塑造和修改。那些真实发生过的、血淋淋的、挑战人类理解极限的恐怖,就这样被无声无息地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知晓真相的人被局限于极小的圈子,而绝大多数人,则心安理得地活在被精心维护的“正常”世界里。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幸运了,毕竟那个可怕的世界对于普通人来说太可怕了,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幸运。
这种对认知的绝对掌控力,其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属于邪神的力量的……恐怖。
黑水村连同其可怖的秘密,最终在那幽绿色的“净世之炎”中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存在于那片山坳之中。特管局的善后机器随之高效运转起来,首要任务便是为这一系列无法公之于众的事件,编织一个合乎逻辑的、能被世俗社会所接受的“真相”。
几天后,官方媒体上出现了一则由“国家地质灾害监测与应急中心”发布的联合通报。通报称,位于偏远山区的落魂坡及邻近的黑水村区域,于几日前发生了一场罕见的、浅源性的局部地震,并引发了大规模的山体滑坡和严重的地陷灾害。
通报中说明,当时正在落魂坡进行写生实践活动的美术学院师生团队不幸受困,因通讯基站损毁而与外界暂时失联,现已全部被成功搜救并安全转移,仅有一名助教(小李)在灾害中不幸遇难。而位于灾害核心区的黑水村,则因地处地陷中心,整体村落已不幸沉入地下,荡然无存,村民推测已无生还可能。报道配上了些许经过处理的、显示山体移位和地面裂痕的“资料图片”,以及专家对此次“罕见地质活动”的分析,言之凿凿。
一场涉及邪神崇拜、深度精神污染、集体异变与食人惨剧的恐怖事件,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场“不幸的自然灾害”。公众在短暂的唏嘘后,很快便被新的信息洪流所淹没,落魂坡与黑水村,迅速成为了地图上被抹去的名字和人们记忆中模糊的谈资,毕竟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没有人会发现不对劲。
此时,云绮罗站在临时安置点的门口,看着手中平板上显示的这则官方通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此次落魂坡之行,非但没有找到关于姑姑下落的明确线索,反而卷入了一场黑暗和诡异的事件中,最终也只能见证了黑水村悲剧的终结,自身却收获寥寥,可谓失落而归。不过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正与陈妤进行最后交谈的林未身上。这个气质清冷、眉宇间总是凝结着化不开阴郁的青年,在这次事件中展现出的异常冷静和那种难以言喻的“特殊”,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尤其是他那份与她记忆中姑姑年轻画像颇为神似的孤峭感,更让她无法轻易将他视作路人,她有预感,或许他们还会再相见,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
她缓步走了过去,待陈妤离开后,才轻声开口:“林老师。”
林未转过身,看向她,眼神疑惑。
“我要返回族中了,”云绮罗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此次一行,风波诡谲,虽未达初衷,但也算……见识匪浅。不过因为这次遇到的危险,我可能短时间也不会再入世了。”她取出一个造型古朴雅致的木质小笺,上面刻着云纹,递给林未,“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山高水长,相信我们……日后必有再见之日。”
她的眼神清澈而肯定,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的某种交集。
林未接过木笺,触手温润,带着淡淡的檀香。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眼神在云绮罗的脸庞多停留了几秒,似要记住这张人记忆中相似的脸庞,最后只是应道:“保重。”
简单的告别,却似乎蕴含着未尽之意。云绮罗微微颔首,不再多留,转身与那一直沉默的布衣老妪一同登上了一辆等候已久的、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绝尘而去。
林未摩挲着手中的木笺,又看了看口袋里那张特管局的黑色顾问卡。云深世家,特管局,江家……他仿佛站在一个错综复杂的蛛网中心,每一条丝线都可能通向一个未知的答案,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焦泽的意念懒洋洋地响起:“又一个被表象迷惑的愚者。小画家,你这副皮囊,倒是替你招惹了不少不必要的关注,不过是微末的血缘关系罢了,在这个世界,易子而食,并不少见。……也罢,多几条线索,这场复仇的游戏才能更有趣些,不是么?”
林未没有理会祂的嘲讽,将木笺小心收好。他抬头望向城市的方向,那里有他未完成的复仇,有需要他探寻的真相,也有刚刚与他产生交集的两股庞大势力。不过,他并不气馁,他的复仇总会有机会的,不是吗?
黑水村的火焰已然熄灭,但点燃他心中复仇之火的燃料,却似乎更多了。他的道路,注定将在平凡的表象之下,向着更深、更暗的领域延伸。而下一次与云绮罗,或是与特管局的交集,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一切都还是未知,但他相信,他终究有一天会为父母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