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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错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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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叙事单元734发生核心逻辑悖论。主角意识偏离既定轨道89.7%。建议立即执行“格式化”协议。】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在林默的颅内回响,像一根冰冷的探针搅动着他的神经。
他的手指悬在控制台那片刺目的红色虚拟按钮上方,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格式化。
意味着将顾悰这个“叙事单元”连同他刚刚萌芽的、不合时宜的自我意识,一同分解为最基础的情感数据流,回收到“主叙事流”的素材库,等待下一次被编织进另一个无知无觉的角色里。
这是标准流程。
对于偏离轨道的角色,就像删除一段出错的代码。
林默在过去三百多个工作周期里,执行过不下十次。
他从未犹豫。
维护“世界”的稳定与和谐,是架构师的天职。
可这一次,他按不下去。
屏幕上,那个名叫顾悰的年轻人,刚刚自主做出了“拔掉维生管线”这一与“战胜病魔”核心剧情完全相悖的动作。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东西,林默从未在任何一个“角色”眼中见过——那不是程序设定的求生欲,不是对死亡的恐惧,甚至不是叛逆。
那是一种……质疑。
对周遭一切,包括自身存在的、彻骨冰冷的质疑。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工位上那盆绿萝。
三年前,他刚获得这个世界架构师资格时,它作为“稳定叙事者心绪”的辅助道具被分配而来,随后便以符合植物生长逻辑的速度迅速枯萎,无论他如何调整局部环境参数都无济于事。
他早已习惯将它当作一个失败的背景装饰。
可现在,一片完全焦黄卷曲的叶片,就在他眼前,以违背所有生物模型的速度,舒展、变绿,焕发出近乎刺眼的生机。
这不对。
这完全不符合“主叙事流”制定的任何物理或生物规则。
“放我出去。”
顾悰无声的口型再次在他脑中浮现。
林默猛地收回了手,指尖甚至因为过快撤离而带起一丝微弱的能量涟漪,在控制台上荡开。
他不能格式化他。
至少,现在不能。
这个“错误”本身,可能蕴含着比维持“和谐”更重要的东西。
他调出顾悰的完整档案,意识流如同疾风暴雨般扫过数据洪流。
【顾悰,编号734-Epsilon主体。核心设定:坚韧、乐观、珍视亲情。核心剧情:于青少年时期罹患罕见血液疾病,在家人支持与自身努力下战胜病魔,成为激励他人的榜样。情感收集目标:希望、感动、温暖。】
一切看起来完美无缺,是“主叙事流”最青睐的那种充满“正能量”的疗愈剧本。
林默的目光锁定在“战胜病魔”这个关键节点上。
他深入底层日志,追踪顾悰在病床上的每一个思维片段、每一次情绪波动。
他发现了一些被系统自动标记为“背景噪声”而几乎忽略的数据碎片。
那不是噪声。
那是顾悰在高烧谵妄中,无意识捕捉到的、这个世界运行基础的“缝隙”。
碎片一:他听到窗外同一只鸟,以完全相同的频率和音调,鸣叫了整整四十七天。
碎片二:他注意到母亲哭泣时,眼泪滑落的轨迹和速度,每一次都分毫不差。
碎片三:他在剧痛中恍惚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在被疾病侵蚀,而是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读取”,每一次疼痛的峰值,都对应着一种外部的、冰冷的“关注”。
这些碎片化的感知,像病毒一样潜伏在顾悰的意识深处,缓慢地侵蚀着被灌输的“现实”。
直到今天,当剧本要求他沉浸在家人关爱中感受“希望”时,他积累的所有违和感终于冲破了某个临界点。
他不是在反抗病魔。
他是在反抗这个被设定好的“现实”本身。
林默感到一阵寒意。
这不是普通的程序错误,这是……觉醒。
他立刻调取“主叙事流”关于此类事件的处置预案。
结果让他心头一沉:最高优先级清除,架构师若未能及时处理,将视为同谋,一同接受“认知重置”。
没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不能向“主叙事流”报告,也不能格式化顾悰。
他必须接触他,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盆复苏的绿萝,就是他的信心来源——这个世界,存在着“主叙事流”也无法完全掌控的变量。
他不能直接修改顾悰的认知或剧情,那会立刻触发更高级别的警报。
他必须像个真正的“神”一样,在规则的边缘行事。
林默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调出了“世界事件生成器”。
他绕开了宏大的“命运转折”模块,进入了最细微、最不起眼的“环境交互”子目录。
他在顾悰病房窗外的世界里,悄无声息地投下了一颗“石子”。
……
医院里,顾悰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那些行走的、交谈的、看似鲜活的人们。
以前他觉得那是生机,现在只觉得那是一幅精致却死气沉沉的动态壁画。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荒谬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楼下长椅上的一幕吸引了。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正对着她的母亲哭泣,因为她的气球飞走了,挂在了高高的树梢上。
母亲柔声安慰着,承诺再买一个。
这在以前,顾悰只会觉得这是世间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小插曲。
但此刻,他眼睁睁地看着,就在母亲说完“再买一个”之后,大概三秒钟,一个一模一样、甚至连绳子的扭曲角度都分毫不差的红气球,凭空出现在小女孩的手里。
小女孩破涕为笑。
母亲也微笑着,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周围的路人,没有任何一个对此投去惊讶的一瞥。
顾悰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不是幻觉。
这个世界……真的有问题!
就在他心脏狂跳,几乎要喘不过气时,他的视线无意中上移,落在了对面大楼光滑的玻璃幕墙上。
幕墙反射着天空的流云和阳光。
但在那一瞬间,顾悰似乎看到,在云层的倒影之中,浮现出了一行转瞬即逝的、由光影构成的字迹:
“看着代码,不要被表象迷惑。”
字迹一闪而过,快得像是视网膜的错觉。
但顾悰抓住了它。
代码?表象?
他猛地回头,看向病房里的一切——床单的褶皱、输液瓶里滴落的液体、墙壁上电子钟跳动的数字……他尝试着不再将它们看作是“物体”,而是某种……流动的信息。
渐渐地,在他高度集中的意念下,世界的“表皮”似乎开始变得半透明。
他仿佛能看到隐藏在物体之后,那些细微的、闪烁的、如同电流般窜动的光丝,以及更深处,若隐若现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复杂结构。
那是……支撑这个世界的“代码”?
一种明悟在他心中升起。
如果他看到的都是“代码”,那么他的病呢?他的身体呢?
他再次集中精神,内视自身。
在他意念的聚焦下,他“看”到了自己血液中那些被标记为“病变”的细胞周围,缠绕着异常活跃的、带着不祥红色标记的数据流。
它们不像自然的病理现象,更像是一种……外来的指令。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不再试图去“对抗”病魔,而是尝试着,像理解一段程序一样,去“理解”它,甚至……去“修改”它。
他调动起刚刚觉醒的、微弱的意念,如同操作一个生疏的界面,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代表着“疾病”的红色数据。
不是删除,不是攻击。而是……重新定义。
他将“疾病”与“虚弱”、“痛苦”的关联参数,尝试着调整,链接向了……“观察”、“解析”、“冷静”。
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脑海中推动一座大山。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病号服,太阳穴突突直跳。
几分钟后,他虚脱般地靠在墙上,大口喘息。
奇迹发生了。
那股一直萦绕在他体内、蚕食他生命的沉重感和隐痛,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却减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明。
他的头脑变得异常清晰,对身体每一处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和……客观。
他成功了一小步。
他证明了,这个世界的规则,至少是作用于他自身的部分规则,是可以被理解和干预的!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窗外那片虚假的天空,心中充满了震撼与一种奇特的兴奋。
那个在玻璃幕墙上给他提示的存在,是谁?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无意间在窗台上划动的手指。
那里不知何时,沾染了一点从窗框缝隙里蹭到的、灰尘和铁锈混合的污迹。
在他的注视下,那点污迹,缓缓地、违背物理规律地,凝聚、变形,最后形成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由斑点和划痕构成的——
笑脸符号 :)
顾悰瞳孔微缩。
这不是他弄的。
是回应。
那个隐藏的存在,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看到了。你做得好。
一场跨越了“叙事层级”的、沉默的对话,就此开始。
造物主与他的觉醒者,在“主叙事流”的眼皮底下,结成了危险的同盟。
而他们都不知道,这场静默的叛逆,已经引起了某些存在的注意。
在“叙事理事会”庞大的信息海洋深处,一个关于“734单元异常数据波动及架构师林默行为偏离”的报告,正在被生成,即将送往某个更高的权限层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