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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药敏成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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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朗的年味还未尽数消散,庄药敏却要披上嫁衣了。
祝安跟着药符,挤在喜婆里。
药敏今天美得倾城,有让人一怒为红颜之感。妆很浓,脂粉将早起的坏气色全部掩盖了,双眸潋滟,容的下万湖秋水。朱唇红的明艳,却衬托得新嫁娘更为娇羞可人。她神色明显紧张,带着一丝不舍和对未来的惶恐。喜娘在慢慢为她梳理发丝,黑亮的万千青丝被小心地绾着,用金钗束得紧紧的。
喜娘还在念念有词,听不清楚,估计是些吉利话。
庄药敏头上加了凤冠,人更显娇媚。袅娜地起身,大红喜袍层层叠叠,摇曳在每一个人眼中。红色锦缎织成大红嫁衣,金丝线勾画了凤穿牡丹。
“祝安。”她扫了眼人群,唯独唤祝安去。
祝安疑惑着向前。
药敏伏在她肩上,细细的和她说了什么,而后巧颜笑兮,盖上了盖头。
祝安怔怔地看着她远去,手里是丝丝暖意。
手上是她刚刚从宽大的袖子中递过来的东西,质地细腻,还有药敏的体温。祝安没有看,便就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一块玉制的叶子,在宫中药敏经常把玩。叶片肥厚青绿,翡翠也绿的发颤。温润而细腻,似乎有让人沉醉不愿清醒的魔力。祝安见过不少次,却以为是她思念家的信物;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为什么给自己,祝安似乎明白,但又说不清楚。不过主人煞废苦心地给了,再也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祝安远远地望着药敏伏在她兄长的宽厚肩膀上,一团嫣红逐渐远去。怅然若失,却又喜上心头。做为一个曾共患难的伙伴来讲,祝安心底希望她可以幸福。她是个善良美丽的好姑娘。她值得一个好小伙。
“祝安,走啊。”药符拍了她一下,笑意盈盈。
祝安恍惚的看着她明媚的笑脸,也和她一样咧嘴笑了。“走,闹洞房!”祝安语气淘气。还是那个不知愁滋味的祝安。
“我告诉你,咱们家就属药敏姐姐最美了。老太太还一直叨念着呢,今天可算是便宜那小子了。”药符又在唠叨。“不过啊,药敏姐姐进宫没被皇上看上,真是…”
药符凑在祝安耳朵上,吐出最后两个字,“万幸。”
祝安扬着眉,不可置否。
一路跟着人群去了门口,药敏已经坐进了轿子,大红色铺天盖地,灼伤眼睛。几个陪嫁丫鬟不断分给街旁的小孩子糖果,一并说着喜庆的话。后面是家仆抬着八十担嫁妆,一色系着大红绸缎,喜庆而富贵。
祝安没见过帝姬出嫁,但想来贵女出嫁也便如此吧。场面很热闹,很吵,祝安却忽然有种很安静很安静的感觉,天也淡,云也淡;好日子,天晴人晴。
侧头看了看药符,她神色不舍,眼眶微红,似是要哭出来。
晚宴祝安随便寻了理由推辞了。一来没有什么人领着,自己孤零零的倒也痴傻;二来京中那些娇女贵妇的轻蔑眼神祝安也看遍了。一个人呆着清净。
天色渐阴,祝安一个人坐着无所事事。天边的晚霞还差一分就要被暗黑吞噬,显现出一份孤寂和沉默。京城的晚霞到底没有大漠里的精彩,灰暗的与这座城无二般。
揽玉瞧见了,赶忙走了进来,噙着浅浅的笑,把烛灯点亮。“小姐一个人坐在屋里也不点灯。奴婢还说小姐去了何处,一看正黑漆漆地在屋子里呢。”
祝安望着她,“揽玉,你跟了我多久了?”
揽玉还在嘟囔:“姑娘可别像那些婆子一样,生生熬坏了眼睛。”侧头回想了祝安的话,回道,“近一年了。”
“嗯。”祝安随手拿了桌上的冷水,“瞧你现在机灵的,可像个人物呢。”
“姑娘教的好。”揽玉半途截下祝安握着的白瓷茶杯,“姑娘诶,这可是昨天的水。”
祝安眯着眼傻笑。
揽玉端着茶盏急匆匆地要出门,被祝安叫住。“别劳神煮水了,快去叫冬至唤厨房的婆子煮醒酒汤。”
“诶,好。”
祝安一边研着墨,一边注视着她走远。“这机灵劲儿,啧啧。”
狼毫触及墨汁,浓黑的墨已经顺着纤细柔软的毛逐步攀上。在砚沿上随意蘸了蘸,铺开一张宣纸,细细勾勒……
“啪。”烛心发出细碎的声响,打破了祝安的思绪。伸手拿了剪子,慢慢剪去烛花。揉揉肩膀发觉月已中天。画画的兴致自然消失了,祝安披衣出门,一面关注着晏则是否回来。
绕了两圈,刚打算回去,就远远的听见有人语嘈杂。马蹄在石板上轻轻踏着,清脆地劈开夜构造的美好氛围。看来回来了。
祝安缓步向门外走去。侍从点了灯,门口亮堂堂的。晏则的小厮轻轻扶着他下了马车。
“平一,我哥怎么醉成这样。”
小厮无奈地笑,“少爷他们硬要把新郎官灌醉,自己却成这副模样。”
“不省心。”祝安摇头,突然察觉不对,“他们?”
“还有易将军。”平一将踩脚凳放了回去,慢慢地应着。
祝安回头,就瞧见易来笙站在阴影处朝她笑着。那双眸子亮晶晶的,灿烂如星辰,又像是有暖融融的水含着。瞥了眼烂醉如泥的晏则,祝安向他问道,“你怎么没醉?硬让我哥吞了这么多酒。”
“没有。”他笑,“我……和新郎官可熟了。”
“嗯?”
“嗯。”他露着一口白牙,“我唤人来吧。”
祝安硬生生灌下一肚子冷风,两个人都醉的不清啊。这一个虽看似正常,却前言不搭后语,真不知喝了多少酒。
将两人送到屋里,冬至便赶紧递了醒酒汤。平一被祝安逼迫着,把一碗都给晏则灌下。易来笙却拿着勺,慢吞吞地舀。
照这个速度,得喝到天亮吧。
祝安看了窝火,伸手唤来了他的侍卫,打算同晏则一样强制执行。易来笙却说什么也不肯,硬要自己来。
“小姐。”侍卫苦着脸,“怎么办?”
“别管他。”祝安扫了他一眼,突然来了阵困意。“算了,我先走了。记得让他喝完汤。”
走到门口祝安就有些后悔。易来笙现在就是个孩子,清澈明朗。心,扑通扑通地飞速跳着。明明很嘈杂,却能听见心跳声。
易来笙此时竟然哼起曲儿来。曲子祝安听过,但他唱着,却有些心酸。铁血的汉子唱起来,不仅仅是柔情。
祝安回头。他依旧哼着,眼神却一直看着祝安的背影,眼睛湿漉漉的。
祝安心软了。
“夜深了,没事的丫头婆子都下去吧。”祝安吩咐,“冬至,你去隔壁看看我哥。”
“好。”
暖华有些犹豫,而后在门后站定,眼睛却瞟向别处。揽玉此时送来一盘干果,他便接了,背对着祝安,干巴巴地嚼着。
易来笙依旧盯着她,歌早就不哼了。
祝安失笑,板着脸:“张嘴。”
易来笙听话地张嘴。
祝安喂了一勺,问道,“好吃吗?”
他点头。
“那就自己拿着,慢慢喝掉。”
他依言,把一碗都喝掉。
祝安抿着唇笑。
易来笙终究是躺下睡了。祝安送了暖华出门,这才踱步到自己院内。刚刚酝酿的困意此刻消失殆尽。自己似乎也有一次宿醉,是在刚得知晏则是自己兄长的时候。自己酒品和晏则类似,除了不记事,也没什么尴尬的。哪里像易来笙那个浑小子。空气冷冽,祝安拍拍衣服上的浮尘,终于睡了。
祝安一觉睡到日上三杆。
揽玉早就候着了。她倒是醒得早,但眼下的乌青遮也遮不住。
“那边就一个冬至?”
“哪儿能呢。”揽玉熟捻地编好发髻,回答着,“冬至现在可是大丫环,也带了两个小丫头呢。”
“哟。新进府的?”
“不,进了有一会儿了。”揽玉笑道,“一个叫雨燕,另一个叫春生,都是好的。姑娘见着可好?”
“头发就这样。”祝安颦眉,“名字可忒俗气了。”
“我猜也是。”揽玉帮祝安插上玉钗,拢了拢两边的碎发。“姑娘先说着,咱等会儿去吩咐。”
“一个改成雨歇,另一个嘛就叫泥融吧。”
“泥融?可是泥融飞燕子?”揽玉想了一会儿,“可真是妙呢。要不姑娘帮我换一个?”
祝安正摆弄着发簪上的流苏,头也没抬,“揽玉不成,揽金如何?瞧瞧就是一身贵气。”
“也成。”揽玉跟着打趣道。
祝安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地回道:“别,你乐意,我不能乐意。别人看了这名字,甭管你多机灵美丽,都不愿意娶你这般俗人。”祝安顺手将一支玉簪插进揽玉的髻上,“揽你的玉吧,别说我多小气,我可不能丢脸。”
祝安一面向外走,一面说着:“桌上的盒子是给冬至的,免得说我厚此薄彼。”说罢,出门细细净了手,湿漉漉地探头又吩咐:“揽玉,瞧着你也乏了,午后你们睡一会儿吧。”
“谢小姐。”揽玉收拾好桌面,顺手拿起盒子,心里却甜而暖,像温润的水淌进心扉。
祝安披着斗篷,一路走到晏则书房前,对着平一道:“平一,跟哥哥说一声,我来了。”
平一早就机灵地要进去了。“好嘞。”
冬至此时赶到。祝安提起裙摆走了进去,冬至便赶紧拆了斗篷,挂在一边。“小姐,我去倒些水来。”
“好。”祝安扫了眼忙碌的冬至,感慨丫鬟的好处。洁身自好的晏则近身的全是小厮,没一个丫头伺候。
“祝安,和竹杭正说你呢。”晏则抬眼笑道。
“说什么?”
“你假如有机会出去,最想去哪里?”晏则琢磨了一会儿,问道。
“你问干脆些也无妨。”祝安笑着。“我去何处逃难呢?”
“我本不想把你卷入其中,但造化弄人。”晏则手指敲击着桌面。“我已经打算好了。”
“打算好什么?”祝安瞥了他一眼。
“我们跟着大皇子。”他说。
祝安没有出现任何意料之中的神色。她并不惊奇,仿佛一切皆在她的掌控下。
“你难道不奇怪吗?”晏则忍不住问着。
“是易来笙的主意吗?”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晏则摸摸后脑,纳闷的很。
“我想也是。你们的选择不错。”
“竹杭是说大皇子相对重武,看重我们武将。比起现在的世道,我们会有些好日子。”
现在的君王的确太过重文轻武了,难怪晏则如此多的怨愤。祝安想到了什么,忽然抛出个问题:“当年,父亲真的是因为杨家而被流放?”
“不是吗?”
“我仔细回想了一番。”祝安找了凳子坐下,“假如真的是因为杨家而被迫被贬,那为什么有人一直追杀逐言,甚至抹杀逐言的一切?”
晏则沉默。
“我总觉得,皇上是为了斩断晏家的根系,杨家只是殉葬品?”祝安慢慢吐出一句话,让晏则的心一阵发凉。
易来笙却点头:“我觉得也是。父亲没必要如此为难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事情需要前前后后走这么多地方。”他也停顿一下,“除非……”
“还有,杨家有两个庶女活着。我们晏家是不剩几个人了。”祝安又加了把火,和易来笙站在同一战线。“杨柳暗,应该就是又一村;杨花明,是皇后身边的花明。”
“柳暗花明又一村。”晏则反复念着。
“而且,外敌袭击,世道混乱,重武是人之常情。我们却如此重文,岂不是怪事?”
“这么想来,”易来笙开口,声音突然沙哑,“我父母的死,应该也不是意外。”
祝安察觉他有些不对劲,不敢再多言。安静下来,就听见外面的喧哗声了。“今天似乎很吵闹啊。”
“公子尹昼成年,搬出皇宫了。估计不久以后会回苗寨吧。”晏则没有多心。
祝安想到那双似蛇一般的眸子,有些后怕,不再发问。她只是担心地注视易来笙。
“关键是——”易来笙缓缓开口。“你父亲留给你了什么。”
“真的迫不得已要走时,我去南岭吧。”祝安说,“南岭风景很好。南岭也不是大皇子的封地,没有人会知道你们的想法。”
“我们如何并不重要。”易来笙扶正茶杯,低头啜了一口,“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祝安吸了吸鼻子,没有回答。
“南岭啊,是个好地方。”晏则看了两人几眼,慢条斯理地说。他压低嗓音,极力想表现地深沉,但没人注意他的细微变化。
“对了,那两个丫环是我给的。”易来笙想起什么,提醒着。
祝安偏头望过去,两张未见过的面孔。祝安着重观察了一番,她们步伐稳健,双臂有力;尽管有所掩饰,但遮盖不了她们会武的事实。
“我难道和她们一起走?”祝安冷言。“我不愿。”
易来笙皱着眉头,似是要开口。
“第一,我会武。虽然不好,但至少可以自保。第二,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她们我不熟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祝安顿了顿,“她们也好,揽玉冬至也好,都是年轻的少女,她们没有必要和我一起过苦日子,我也不能耽误了她们的未来。”
“可是,你什么都不会。砍柴烧饭,你会吗?”晏则也是反对。
“不会?”祝安反笑了,“什么东西不可以学?再说了,我从小就是自己照顾自己的。你觉得我会依靠你们过一辈子吗?不可能的。没什么人可以保护我一生,我也不需要。”她有些激动,“易来笙,还记得乌桐吧,”祝安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她靠着乌老爷过了前半生,靠着初林获得家业。然后呢?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的可怕。窗外仿佛有风声,不猛烈。细碎而温和地扣响了整个灵魂。青春的张力在屋外迸发,以一种高昂的,骄傲的姿态。花开,叶生,万物长。
“滴答。”晏则毛笔尖饱蘸了的墨水,圆润地滴入砚台中央,漾开了乌黑的一圈圈。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见并且从沉思中清醒。屋内保持的平静被着湾湾水面打破。
“好,依你。”晏则说。
“祝安。”易来笙把她打断,生硬而决绝。
“嗯?”
“出来一下。”他眼神朝下,似是在自言自语。“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祝安有些奇怪,但易来笙身边的气压着实太低,低到有压迫感从头顶施加下来。他在自己面前很少有此模样,祝安也逐渐忘了他的原本。她点头,向晏则示意。
晏则默许,顺手取了一本书翻阅着。
外面阳光很好,似乎没有任何阴霾。日光照射在每一个角度,叫嚣着。之前并没有注意到,树枝开始抽绿,草地开始泛青。一切崭新而明媚,就像刚刚开始。
京城的春天似乎是要来了。
祝安有些隐隐地难过,看来自己有要错过这一切了吧。京城,于自己而言,是一个生命的转折,是人生羁绊最深的地方。
易来笙掀起帘子,用手举着。祝安略一迟疑,还是登了上去。易来笙也跟着坐进去。
马车开始缓缓地行。马蹄的踢踏声依旧清晰,在耳膜上发颤。
狭小的空间内没人说话。祝安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尴尬得暧昧的气氛,也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僵局。易来笙似乎是闭目养神,他手指抵着太阳穴,轻缓地揉着。
“别担心,我不会干嘛。”他清冷的嗓音蓦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