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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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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霭一愣,西窗那边并无特别景致,不过是几株歪脖子梅树与长满青苔的矮墙,但他向来不会违逆周折雪的意思,半蹲下身,稳稳接住扑上来的少女。
温香软玉靠在背上,发间茉莉香混着她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穆霭耳根发烫,却刻意将语调放得轻快:“主人可要抓紧了,咱们抄近道。”
穿过九曲回廊时,豆大的雨点突然砸下来,周折雪趴在他肩头,看着雨幕中渐渐模糊的朱漆廊柱,前世记忆翻涌。
正是这场雨,让她与母亲的最后一面化作泡影,当时她被困在九叔书房,听着外头雨声渐急,却不知那个总爱给她梳双髻的温柔妇人,就这样在暴雨中突发急症,没来得及喝上最后一碗药。
穆霭脚下发力,如离弦之箭穿过垂花门,因而,晨雾未散,周折雪已来到西窗。
雨幕中,西跨院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周折雪远远望见母亲的贴身丫鬟正举着油纸伞,站在廊下张望。
她猛地从穆霭背上跳下来,踩着积水狂奔过去,裙摆沾满泥浆也浑然不觉。
“母亲!”周折雪撞开雕花木门,正撞见母亲握着药碗咳嗽,青瓷碗在桌上磕出清脆声响,药汁泼洒在母亲苍白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痕迹。
周夫人抬起头,眼底映着女儿湿透的模样,嗔怪道:“这是怎么了?浑身都湿成这样……”
话音未落,周折雪已扑进她怀里,滚烫的泪水混着雨水滑落。
前世那个冰冷的雨夜,她连母亲的衣角都没摸到,此刻却能真切感受到母亲怀中的温度,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幼时的她入睡般哼着小调。
可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母亲的面容苍白如纸,长发散落在肩上,像是被岁月抽干了所有生机。
“我想你了……”周折雪喉咙发紧,“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
周夫人目光落在她脸上,先是怔愣,随后竟露出一丝笑意:“无妨,雪儿乖,娘没事。”
周折雪眼眶一热,前世她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如今竟能再听她唤自己一声“雪儿”。
“娘,你别说话,我去请大夫……”
“不必了。”周夫人轻轻摇头,声音虚弱却坚定,“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撑不过今日了。”
周折雪攥紧了她的手,指尖发颤,母亲的目光越过她,落在穆霭身上,微微一顿,随即道:“穆霭,你先出去。”
穆霭垂首,无声退至门外。
屋内只剩母女二人。
母亲艰难地抬起手,抚上周折雪的脸颊,低声道:“雪儿,我死后,西窗暗卫便交给你了。”
周折雪一怔:“西窗暗卫?”
母亲苦笑:“我本是先皇的暗卫长,统领西窗暗卫,专司情报与刺杀,后来先皇驾崩,新帝登基,西窗被废,我被迫嫁入周家,其他人都不知道西窗的存在,除了当朝的太子殿下。”
周折雪心头一震:“娘为何…不肯告诉我呢?是怕我难以接受,还是觉得我是女儿家,会惧怕吗?”
“雪儿,你是娘的女儿,娘只是想找一个最好的时机告诉你,如今便是了……你记住……”
母亲的手指抽搐着收紧,指甲几乎嵌入她的皮肉,“周明毓狼子野心,根本不配做你的九叔,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仇人。“
“你须记得,西窗历来由女人掌控,断断不可落在男人手里。”
“他当年为了掌控西窗,与当朝圣上合谋,毒杀了先皇,又逼我嫁入周家,让我成为他的傀儡。”母亲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如今他要把你送进东宫,不过是想借你之手,掌控太子,再杀了他,取而代之。”
周折雪浑身发冷。
前世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竟一直被九叔利用!
“母亲,我该怎么做?”
她声音发颤,母亲深深看了她一眼,从枕下摸出一枚青铜令牌,塞进她手心:“拿着它,去找西窗旧部,他们会认你为主。”
令牌冰凉,上面刻着一朵凋零的山茶花。
“记住,雪儿……”母亲的气息越来越弱,“女子不该只做他人妇,你该做执棋者,而非棋子。”
话音未落,她的手骤然垂落。
周折雪僵在原地,眼泪无声滑落。
窗外,雨终于落了下来,她合上门扉,走入雨中。
穆霭一直在雨中等她,竟是连伞都没撑,见她出门,方才撑起一把油纸伞,挡住她的乌发。
为见母亲,她穿的很素净,未戴珠钗,一张小脸苍白失色,只有凤眸冷厉,却被眼角眉梢的水珠沾染上几分媚色。
穆霭移开目光,她却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穆霭,你说,从今往后,我该如何待你?”
对穆霭,是恨,也是愧疚,若非忽视她嫁给昭明太子后忽视了穆霭,也不至于使他走上叛党之路。
可恨的也是,穆霭竟是这样一号不安分的男子。
“主人。”穆霭沉声道,“从前如何,日后便如何,穆霭这条命就是主人的,主人让我去死,我就去死,主人让我活,我就活。”
周折雪松了手,没做任何解释,“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誓言,若有违背,我必将杀了你。”
穆霭低下头,“是,任凭主人差遣。”
雨势渐大,她指尖摩挲着那枚青铜令牌,眼底寒意森然。
前世她来见九叔时,母亲已死,她甚至来不及问清真相,就被九叔以“家族荣耀”为由,送进了东宫。
而这一世,她不会再任人摆布。
“去找九叔,我有话和他讲。”
“主人,您真要去?”穆霭低声问,眉头紧锁:“不一定有好结果。”
周折雪淡淡一笑:“自然要进,不仅要进,还要让他以为,我仍是那个听话的周家女。”
她抬手整理衣襟,将令牌藏入袖中,再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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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毓的院落奢华至极,雕梁画栋,金丝楠木的案几上摆着名贵的茶具,他正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煮茶。
“折雪来了?”他抬眼,笑容温和,仿佛只是个关心侄女的普通长辈。
周折雪垂眸行礼:“九叔。”
“坐。”周明毓示意她入座,亲手为她斟了一杯茶,“听说你今日去了西窗?”
周折雪指尖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接过茶盏,轻声道:“母亲病重,我去探望。”
“你母亲啊……”周明毓叹息一声,眼底却无半分悲悯,“她性子倔,这些年苦了她了。”
周折雪低眉顺眼,指尖轻轻摩挲杯沿:“九叔今日唤我来,可是有事?”
周明毓微微一笑:“确实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他放下茶壶,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婚书,推至她面前:“东宫有意聘你为太子妃,婚期定在下月,”
周折雪盯着那封婚书,前世她满心欢喜地接下,以为这是家族的荣耀,却不知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杀局。
她缓缓抬眸,故作犹豫:“九叔,我……不想嫁。”
周明毓笑容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为何?”
“我听闻太子体弱多病,性情阴郁,嫁过去怕是……”她咬了咬唇,似是不敢说下去。
周明毓轻笑一声,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傻孩子,太子乃未来天子,你嫁过去便是皇后,周家满门荣耀皆系于你一身,怎能任性?”
周折雪沉默片刻,终于“勉强”点头:“……可容我再想想,九叔?”
“好。”周明毓笑了,又与她闲谈几句,便让她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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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院门,周折雪脸上的温顺瞬间褪去,眼底只剩冷意。
“主人,您真要嫁?”穆霭低声问。
周折雪冷笑:“嫁?自然不嫁。”
“可您方才……”
“我只是让他以为我仍受他掌控,要我周家退了太子的婚并不容易,但若是太子退了我周家的婚,倒是简单。”
她指尖轻抚袖中令牌,声音极轻,“穆霭,今晚随我去一个地方,若你真正忠于我,今晚之后,我不再疑你。”
“是。”穆霭跪下,目光隐晦而炙热地盯着她。
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怕污了心中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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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周折雪换上一身黑衣,与穆霭悄然离开周府,直奔城南一处荒废的茶楼。
茶楼破败不堪,牌匾早已腐朽,唯有门楣上刻着一朵极小的山茶花,若不细看,根本无人注意。
“这里是……”穆霭皱眉。
“西窗暗卫的据点。”周折雪取出令牌,指尖轻抚花纹,随即抬手,在门板上叩了三长两短。
片刻后,门缝中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何人?”
周折雪将令牌递上:“西窗新主。”
门内沉默一瞬,随即“吱呀”一声打开。
昏暗的茶楼内,十余名黑衣人无声而立,为首的老者接过令牌,仔细端详后,突然单膝跪地:“周十八参见主上!”
其余人亦齐齐跪下,声音低沉:“参见主上!”
周折雪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诸位请起。”
周十八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主上,您母亲她……”
“已逝。”周折雪声音平静,“她临终前将西窗交予我。”
周十八沉默片刻,眼中泪花扇动,终于点头:“既如此,西窗上下,听凭主上差遣。”
周折雪面对跪拜的暗卫们,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她意识到自己手中握有的力量远超想象,母亲留下的不仅是令牌,更是一个庞大的情报网络。
她余光瞥见穆霭僵直的背影。
这个向来沉稳的侍卫,此刻肩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都起来说话。”她收起令牌,红光瞬间熄灭,“我要知道西窗现今的实力。”
周十八起身时,关节都已经发出脆响:“明线二十八人,暗桩遍及六部与东宫,江南漕运、北境边关皆有眼线。”
他顿了顿,“只是先皇驾崩后,西窗被新帝打压,如今能调动的死士,只剩我们十二人。”
“十二人足够。”周折雪看向角落里一个始终沉默的年轻暗卫,“你,去查查太子近日行踪。”
年轻暗卫诧异地抬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主上如何知道属下专司东宫情报?”
“你靴底沾着东宫特制的松烟墨,很好分辨。”周折雪淡淡道。
旁人不知这墨的来历,她做了东宫多年的太子妃,还能不知吗?
暗卫们交换着惊异的眼神,周十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却笑了:“像,太像了,当年主母也是这般果决雷厉。”
“穆霭。”周折雪突然转身,“从今以后,你做西窗的暗卫长首,若西窗出了半点差池,我要你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