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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唤尘梦入世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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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音或缓或急,起初仿若澄渟的清溪细水,后来,却犹如揉捏进了寒霜,每一声回响都沁染出露深霜重的恍怅。
然而,艾卿却像着魔了一样,一双涣散的星眸不知道看向何方,就好像被什么牵引着,拉着他一步一步,靠近记忆最深沉的寒处……
一声熟稔的“蓁叔”轻飘飘地入耳,镜辞蓁蓦地睁开眼睛,眸底的红晕若邪若魅,仿佛刚从冷冷的鬼蜮归来,身周皆流溢彻骨的寒意。
他闭眸静心片刻,润了下已稍稍恢复霞色的薄唇,声音略显暗哑问:“小殿下呢?同左隐在骨笛附近吗?”
风燃溪闻声,应道:“师父平时散漫,但是也分的清事情轻重,他会护好殿下的。”
镜辞蓁倒不是不信任左隐,他只是习惯自己护着艾卿,那小傻子一旦离开他,他心里便无来由地惶忧。
不过这次,帝君忧心倒是情有可原,因为左隐,确实不值得信任。
左隐是被谷底的阴风吹醒的,他打了个哆嗦后,懒散地望向一旁,结果仅一眼,就怔愣住,其后便是止不住的冷颤。
他肆无忌惮地安睡之前,还特地找了一个最像木鱼的头盖骨,给艾卿解闷,并叮嘱过他,只能在此范围内溜达,决不能走近骨笛。而此时,那位掷地有声应下的小殿下,正手握骨笛躺在门道前,好似失魂般一动不动。
镜辞蓁这边,帝君每每闭眸,艾卿的那声“蓁叔”都仿若急唤在耳边,他实在无法凝神,索性先去瞧一眼他时时刻刻挂念的小殿下。
随后,镜辞蓁刚欲起身,恰听到左隐吹出的鬼哭神怨的哀嚎,镜辞蓁心想,如果不是因为奏笛怡情,那么便是因为出事了。
紧接着,镜辞蓁与风燃溪来到门道前时,左隐还在为了唤醒艾卿,吹他的竹笛,等下一刻,当他见到帝君和他另半个徒弟突然冲到艾卿面前,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笛子。
“那个……他只是被骨笛引入了回忆中,简单说,他现在正活在自己的过去,待,待在过去自己的魂体中……”不等他们问,左隐愧疚地安抚道,“此事……也好也坏,好处是有可能消除魂念,坏,坏处是,也有……有可能被魂念消除……因为魂念会借此机会,知道谁是他记忆中最重要的人,哪件事是他最渴求的……继而用幻境……困,困住他……”
左隐自知犯了大错,越说越小声,最后索性垂下头,声如蚊蝇地编着胡子。
镜辞蓁眉峰一沉,但他顾不得与左隐对斥,艾卿能不能醒来都是未知,他自是不能干等着。于是,帝君二话不说,直接握住了艾卿手里氤氲红晕的骨笛。
随着左隐和风燃溪的声音渐渐消散在远处,镜辞蓁仅循着那一声声入心的“蓁叔”,进入了艾卿的记忆。
不过,左隐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世界,艾卿过去的一部分回忆并不属于他,所以,在某些岁月中,他也如那缕魂念一样,只是个看客。
奈何,记忆深处的霜寒风啸,他却是能够感觉到的。
艾卿握住骨笛的那一刹那,心神就像被剥离魂体一般,径直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可能是骨笛的咒法也一时半会儿寻不到他的记忆,因此他好似无止境地下坠,同时,一遍遍地唤着镜辞蓁。
待周围忽然传来影影绰绰地啼哭时,他才停止下坠。然而片刻后,身子又是一瞬猛地下掷。幸而有人恰好稳稳当当地接住他,否则落地时的这一摔,也够他受的。
托小殿下愚笨的福,镜辞蓁在骨笛送艾卿入记忆之际,及时赶来遇见他,否则,记忆深寒,前尘景和回忆殇不是他们能左右的,没有天大的缘分,怕是终无法走到岁月的交汇点。
“蓁叔?……”艾卿被帝君抄在怀里,不敢相信地瞪圆眸眼,等他确信眼前就是实实在在的镜辞蓁时,蓦地抬臂环搂住他脖颈,埋在他胸口,哀啜道,“蓁叔,我还以为,自己要被摔死了呢……可是,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还有好多事情想陪你做……如果就这样死了,我肯定会恨死自己……”
镜辞蓁将他放下,捧着他的脸,温声道:“没事的,我在这里。”
艾卿潸然欲泣地点点头,沙哑道:“你的伤怎么样?……这里……是哪儿……雪凝宫?!”
“我们在回忆中,所以我们只如幻影,我的伤自然无事。”
“回忆?”艾卿又看了眼雪凝宫中那棵恣意开放的银色霜花,不解地问,“谁的回忆?”
镜辞蓁注视着他:“你的回忆,只不过……可能是因殿下失忆的缘故,所以没有被困在过去的魂体中。”
艾卿闻言,顿时惊然,才知,原来他现下是在原小说的六皇子的记忆中。也无妨,艾卿想着,看看热闹罢了,反正六皇子艾卿原有的记忆根本不属于他,也终不会属于他。
这样想想,或许这个短命鬼六殿下其实早就死了,如今活着的,不过是借了他身份的人而已,与小说中原先的结局,并无异处。
奈何,世间无看客,皆是台上人。
“什么声音?”艾卿听得若隐若现的哭声,不安地问,“蓁叔,你有没有听到,好像什么人在哭?”
镜辞蓁静静望着雪凝宫的飞鹤灯台中摇曳的白烛火光,就已然记起帝宫发生了何事。
中元节前夕,凡间哀情殇天,但是鬼界却喜意染地。帝宫更是在准备中元那天的宴庆,宫城中是不许燃不吉庆的白烛。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霜帝妃会在中元半月前魂逝。
因临近中元,酆都大帝下令,一切从简,魂丧仅一天,许雪凝宫中可燃一夜白烛,当真是少有的恩赐。不过众鬼官早已猜中,倒不足为奇。
毕竟,有传言称,霜帝妃是位霜美人,质傲清霜,香含露华,虽是大帝眼里的伊人,但以酆都大帝的脾性,肯定不会痴情于一个对他冷若冰霜的女鬼。所以,做鬼时不得宠,魂消玉陨后自然不会被大帝惦记。
不过,总会有惦记的人。艾卿和镜辞蓁走进殿内后,两三零星的鬼侍正跪地俯身,黯然啜泣,而大殿的央心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正不言不语地抱着一个河灯,坐在莆垫上,脸上露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静漠然。
单看模样,艾卿也能认出是小时候的自己,他还记得,在现实中,他也曾像小说世界中的这个小孩一样,如此肃静地坐在自己亲人的墓碑前,整整守了一个晚上,等翌日清晨,有进入墓园的人看见他时,他就像一个孤魂野鬼般,身上冰冷的骇人。
可又有谁知,他只是找不到可以暖心的人,所以想用外表的沉静,来掩盖落满冷霜的心头。
镜辞蓁许是听到他内心的凄凉,不禁握紧他手。身边人手心的温热携来,艾卿不由地宽慰一笑。幸甚至哉,好在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个人,能让他沿着他掌心的脉络,找到一条春暖花开的路途。
艾卿垂眸低喃:“我好想抱抱他……”可惜,他只是幻影,给不了他任何暖意……
“会有人抱他的。”镜辞蓁安慰道,旋即,不忘夸赞他的小殿下一番,“你小时候长得,就像星旻宫的肉包子一样,我好想抱过来尝尝。”
艾卿听罢,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悻悻然道:“呵呵,我真感谢祖宗,小时候没有让我遇见你,要不然,指不定被你咋虐待呢!”
艾卿说完,从镜辞蓁笑意盈盈的眼神中,好似预感到了什么,于是,又小心补问一句:“我……小时候遇到过你吗?”
话音刚落,画面陡然一转,周遭的景象依然变成了雪凝宫外。
九头狮踏着凉夜的华光急骋,待行到一处宫墙拐角时,狮兽突然刹住步子,仰天吼鸣,车轿也因此猛地震颤一下。
随后,车内传出冷冷的一声:“怎么回事?”
辰桑应道:“帝君,好像是个小兽物,属下去看看。”
艾卿见到这一幕,蓦地瞪大眼睛,问镜辞蓁:“你不会把我领回家了吧?!”
镜辞蓁不置可否,只自顾自的道:“我当时还想,若真是只无人认领的小兽,我就拎回去养几天,只当解闷,顺道还能以惊扰帝君之罪,去吓唬吓唬地府管兽魂的鬼官,讨些好物,如此一举两得,挺好的,却没想到……”
“帝君,是个孩子……好像……是六殿下。”辰桑将五岁的小殿下抱到车门前,等着帝君开门品赏。
车内默然须臾,随即,响起一声:“夜里寒,让他进来。”
接着,当帝君与一个抱着河灯的小不点大眼瞪小眼时,他是实在没有想到,这位被自己亲爹都嫌弃的傻乎乎的小孩,也会有朝一日,让他用命疼惜。
艾卿见状,皱起眉头:“你既然知道是我,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把我送回雪凝宫,你这叫诱拐,你懂不懂!”
镜辞蓁一脸无辜,打趣道:“我当时一看,就知道殿下年纪虽小,但肯定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精心布置,好不容易才从自个儿宫中跑出来,我怎忍心不助殿下一臂之力,是不是?”
他没有告诉艾卿,自己当时是因为想到霜帝妃今日魂丧,第一次心疼一个宫里的孤魂野鬼,所以才会带他回家。
“是个鬼!”艾卿捏了下他脸,质问道,“你说,你把我领回家,怎么欺负我的?”
镜辞蓁:“……”我能说,就同你现在欺负我一样吗……本帝君不过就是瞧你可爱,捏了下你的脸……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