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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幽人昼梦(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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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沈宅,下人禀告说,王夫人又来了。
沈云烟并不急着见她,而是先见了打听消息回来的李护院。
李护院打听得知,翠儿的爹娘前两年死了,他们家在本城又无别的亲戚,这样一来,翠儿的案子就没了私了的可能。
至于苍宁州牧张大人,为官清廉,颇有民望,他是青岩城守的顶头上司,和这位王城守素来没什么往来。
沈云烟想了想,“我知道王夫人为何一再来见我了。”
她嘱咐了李护院一番,让他如此行事。
沈宅外,王夫人等得心中焦急,沈云烟不见她,救儿子的事就留着这么一个变数,让她无法放手施为。
外面日头大,哪怕是站在墙根荫处,也热得汗流浃背,不一会儿就花了妆,粘腻的脂粉糊在脸上,那滋味别提多难受,嬷嬷为她打着扇,劝道,“夫人,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这个沈云烟,也不请您进去喝杯茶,就这么让您在外等着。怎么说您也是她的长辈,这种目无长辈的东西,又何必给她脸面!”
“你闭嘴。”
王夫人心中烦闷,听她在这絮絮叨叨说些没用的话,心里就更烦了。
这时,见沈宅大门打开,李护院拉了匹马出来,众人给他备干粮,装水囊,似乎要准备出门远行。
王夫人对身边小厮道:“去打听打听,他要去哪。”
小厮领命而去,不一会儿转回来:“说是要去一趟苍宁城,拜访州牧大人。”
王夫人一咬牙,“好个沈云烟,真要逼我到这一步!”
她吩咐小厮去家里取了东西来,过了半个时辰,下人来请,沈云烟终于肯见她了。
七年了,这还是王夫人头一次踏足旧宅,当初不过是死了个乞丐,沈二就心神不宁要搬家,有够窝囊的,不过倒是合了她的心意,她就嫌这宅子太小,不够气派,碍于是沈氏祖宅,不得不住。
正好有个借口搬出去,她一气买下了城中最大的宅子,扩建为如今的沈府,那气派,不是小宅小户能比的。
她听沈二说沈云烟住在湖边小楼,其他地方破旧,住不得人,心中还暗骂她蠢,非要住在这不是活受罪么?
今日一见,竟跟丈夫所说的不同,进了二门,见小道整饬,环境清雅,湖中清理干净,引来了活水,游廊小亭擦拭一新,垂藤拂柳,别有风致。
远处工匠们忙得热火朝天,厢房动土翻修,绿植百花新栽,不难想象等修缮完是何等光景。
她匆匆扫了一眼,被引进了小楼。
这湖边小楼,二楼最大的房间是小姐寝房,一楼有间雅厅,专做待客之用。
进得雅厅,见内中陈设也样样是新的,她心中估算价值,暗道难怪她追着自己要银子,翻新沈宅,她应该花费不少。
房间里有一股清幽的冷香味,她注意到桌上摆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粉瓷香炉,呈莲花状,莲瓣栩栩如生,炉中埋灰,熏着一丸香,幽冷香气正是从香炉散发出来的。
炎夏里骤闻此香,竟让人有一种脊背生幽凉,热意尽消的感觉。
“夫人喜欢这炉香?”
王夫人回过神,见沈云烟不知何时进来了,她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裙,逶迤拖地,款步行来,如神仙妃子。
“此香是我亲手调制,名为清凉香,以沉香为基,辅以龙脑、白檀、甘松,添白梅二钱,香韵冷而悠长,夏日焚之,消暑解热,备添幽凉。”
见她款款落座,王夫人在心里冷哼一声,钻研这些奇技淫巧有什么用?
要不是她生得这副长相,儿子又怎么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深夜偷溜出府来见她,反被她所设计,陷身牢狱之中?
她娇宠大的孩子,磕着碰着就心疼,一想到儿子还在大牢里吃苦,王夫人就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沈云烟。
可她也知道,今日来是来谈条件的,自己需得稍稍低头,再狠狠咬她一口,让她悔不当初!
心中发了狠,王夫人脸上笑容徐徐,“我今日来,是来给侄女送银子的。”
“哦?”
沈云烟似乎有些意外。
王夫人道:“不止先前说好的一千一百两,我见侄女孤身一人在此,支撑这偌大宅院修缮不易,自己添上数目,凑够两千两,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说着,一旁嬷嬷将捧着的小木盒放在桌上,打开盒子,见内中厚厚一叠银票,从厚度目测,该有她说的数。
“夫人客气了。”
见她收了银子,王夫人松了口气,探问道:“我方才在门口,见府上护院出行,听说是去拜会州牧大人,可有此事?”
沈云烟点点头:“家父和张大人有些旧交,我来了苍宁州,还未拜见,便让护院送些玉京特产过去,也算是尽晚辈的心意。”
这正是王夫人担心之事,青岩城她可以一手遮天,她就怕沈云烟做事做绝,把案子捅到州牧那里,一般人轻易见不到张大人,沈云烟这层身份却可让她畅通无阻,到时儿子就真没救了!
“此去苍宁城,有两三日路程,炎炎酷暑,路途遥远,人马疲惫,我劝侄女还是打消这念头,也免得手下奔波。”
王夫人取下手上玉镯放在桌上:“这玉镯伴我多年,也值个一两千两,若侄女不去这一趟,我另有五千两奉送。”
沈云烟暗想,六千两想买沈公子的命,这王夫人果然吝啬,她还真以为,自己能用银钱收买吗?
她淡淡道:“夫人拿出多少银子,都不如把偷走的东西还来,更显诚意。”
王夫人脸色一变,她怎么知道自己偷了佛珠?!
四目相对,王夫人眼中震惊掩饰不住,从沈云烟的眼神里,王夫人看出了她的意思:要佛珠,还是要儿子的命,你自己选。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没了遮掩的必要。
王夫人一咬牙:“我若拿出了佛珠,你怎么保证你不去找张大人?”
“我会让人追回李护院,夫人不放心,就派人在大门前盯着,我宅中总共就这么些人,去或没去,一看便知。”
“好!”王夫人闻言,总算是放了心,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打开一看,正是那颗众人惦记了多日的佛珠。
她扫了一眼佛珠,劝道,“望夫人自重些,日后莫在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否则传出去,沈家杀人的杀人,盗窃的盗窃,一家子鸡鸣狗盗的鼠辈,这名声可不好听啊。”
“沈云烟!”王夫人让她气得脸色煞白,“你难道就不姓沈?”
沈云烟淡然以对,显然,她还真不以姓沈为荣,甚至觉得自己和姓沈的一家没什么关系。
王夫人狠狠剜了她一眼,“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送走了怒气冲冲的王夫人,逢月和扫雪恭敬把佛珠请回佛龛里,欢喜了没多久,扫雪发起愁来,“要不在佛龛上加把锁,防止有人来偷?”
“傻不傻呀扫雪,连佛龛一起偷走你怎么办?”逢月道,“放心吧,方才大师说,他在佛龛上加了结界,没人能偷走佛珠了。”
扫雪伸手去摸,“哪有结界?”
“想必是很厉害的东西,凡人摸不到的。”
扫雪叹道:“大师对咱们可真好啊。”
逢月也道,“是啊,一开始我不该怀疑他。”
两个丫环都看她,沈云烟道:“看我干什么,我不是刚刚宴请了他?”
“对。”扫雪笑道,“大师和咱们小姐关系好起来了,这是好事,说不定相处久了染了佛气,妖物也不敢近小姐的身呢!”
逢月道:“太近也不好,大师毕竟是个男人。”
“可他是个和尚呀!”
沈云烟想起那个抛绣球伤心欲绝的姑娘,一腔情意付给出家人,确实让人伤心,一想谢孤峤可能是个真和尚,她微微叹了口气。
她觉得谢孤峤若真是个和尚,就有什么可惜了一样……
“小姐,你真答应了王夫人,不去找州牧了吗?”
逢月的话把沈云烟拉回现实,“我说不说,这几日她都会派人盯着沈宅的动向,明路走不通,咱们得暗中派人去找张大人。”
两人闻言面目喜色,小姐果然没有放弃要为翠儿伸冤,她是另有计划了。
沈云烟道,“扫雪,我要你借着上街采买的机会,偷偷去找纪姑娘,将我的信物交给她,让她派信得过的人去见张大人,告诉他王城守和沈家沆瀣一气,请他来亲审翠儿一案。”
当天傍晚,扫雪就将话给带到了,纪雅儿古道热肠,说包在她身上就好。
到了第二日,却听衙门传来消息,三日后升堂审问翠儿一案。
扫雪道:“前几天拖着不审,突然间又说三日后审,他们在搞什么?”
沈云烟微沉了眉,“王城守这是下定决心,在官声和靠山之间选择靠山了。”
“可咱们派去找州牧的人刚刚出发,一来一回起码也要五日。”
“看来这就是王夫人的算盘。”沈云烟道,“她一边拖住我,一边给城守施压,便是掐准了拖我一两天都能方便她行事。”
扫雪焦急,“这、这可怎么办?除非飞过去给州牧大人报信……”
“要飞还不简单?”
“大师来了!”
谢孤峤一来,大家就有种天大的难题都能解决的感觉,逢月扫雪张罗着去给他泡茶,沈云烟请他坐下,他问:“有急事要给州牧报信?”
沈云烟不说话了。
“怎么?”
“……只是觉得,屡次受你出手相帮,实在是过意不去。”她道,“这事跟你无关,你是出家人,没必要参与这些明争暗斗。”
谢孤峤闻言一笑:“就当我慈悲为怀,不忍见翠儿姑娘枉死,况且这事不过举手之劳。”
她诧异道:“真能一日之间就给张大人送去消息吗?”
“你过来看。”
她便凑了过去,见他随手取了桌上一张黄宣纸,修长手指在纸上折了几下,松开手,宣纸自己舞动起来,化为一个四寸来高的纸人,小人着黄衣,骑着小马,看起来气势汹汹,凶悍中又透着一股袖珍可爱。
沈云烟一见就喜欢,伸手想要摸摸它,小人灵活极了,一蹦到了谢孤峤手上,他抬起手,她的手正好覆下来。
啪一声轻响。
她温热的手心盖在了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