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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医院出来,汲轻尘没有开车,而是在手机上叫了一辆网约车。
  地址还不是医院附近,他得出口走到公交车站,那里比较好等车。
  没办法,这家医院的停车场出口处正对着朋友上班的公司,朋友时不时会和他说起这家医院,说到徐之桥当初但凡家里松了口,现在徐之桥大概率就在这家医院上班。
  话说到后面还会沉默一下,琢磨着嘟哝:“徐之桥那会儿为什么非要学医?听说他差点因此和家里决裂了。”
  汲轻尘没法说那是因为他。
  除了家人和徐之桥,没人知道他背地里瓶瓶罐罐吃了很多药。
  也不是不想告诉朋友,只是汲轻尘从小就好强,不愿在别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弱点,后来习惯性隐藏起来,一开始没表现出来,再后来也错失了说的时机,久而久之的,加上一直都没被发现,所以很少人知晓汲轻尘的病弱身体。
  短短几步路,汲轻尘已经走得满头是汗,可他却不觉得热,反而觉得后背冒着冷汗。
  一股气堵在喉咙里,刀似地磨着喉管。
  汲轻尘抿紧了唇,倘若他这会儿张开口,说不定能吐出一滩血来。
  公交车本想停着等他一会儿,谁叫汲轻尘走得太慢,司机等半天都没见他到达,只好先行开走。
  噗嗤地留下一地尾气。
  汲轻尘被扑了个满脸,登时咳嗽起来。
  他一只手穿过医院报告袋子捂着脸,咳得眼尾通红,另一只手挡在袋子内侧掐住脖子,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平复下来。
  呼吸困难,使得其他方面的疼痛都微弱了,汲轻尘呼吸渐渐平缓,慢慢将手从脸上拿下来。
  “嘀嘀——”
  他听到网约车发出来的车鸣声,循声扭头,视线从车牌号逐渐上移,在司机脸上一扫而过,接着抬步走到后排,拉开车门坐进去。
  “3506,谢谢。”
  坐上车,汲轻尘这才安定些许,车里有空调,也吹散了这一路的闷热。
  吹得他背后的冷汗激起战栗。
  汲轻尘将手里的袋子贴着身侧靠着,下意识地绷紧后背,停顿片刻,耳畔好像又响起了医生的话。
  “你这个情况,如果不做手术,接下来不到一年。”
  “动手术成功率多少?”
  “不到三成。”
  “那手术成功能活多久?”
  “保守预估能再延长个三五年左右,最好的情况下,可以更久。”
  “……”
  汲轻尘脑子里嗡嗡作响,虽然有所预料,可是这天来得太快,还是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仍旧懊恼地回想,要是当初没让徐之桥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更或许,要是当初没答应和徐之桥在一起就好了。
  他现在要怎么和徐之桥说?
  呼吸在喉咙间哽住,又是这般上上下下的,仿佛刀片一样,将他喉管磨得鲜血淋漓。
  这或许是在惩罚他什么都不说,又像在警告他,什么都不要说。
  下车的时候,汲轻尘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抬步下车,关上车门的那刻,又变成了那个永远昂首挺胸、无所畏惧的汲轻尘。
  手机响了一下,汲轻尘拿出来看了眼,是徐之桥发过来的信息。
  【晚上会晚点回去,你先睡不要等我。】
  汲轻尘没回他,收了手机快步走进小区,两人是大学谈的恋爱,毕业后便在这个小区里租了一个房子,汲轻尘在自己家的公司上班,徐之桥和家里有矛盾,大学就在外面创业,毕业的时候已经小有成就,主要方向是医疗器械。
  汲轻尘伸手推开门,果然见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他松一口气,关上门快步走进房间,然后把诊疗报告塞进床头柜里。
  他柜子里已经塞了好几十本,堆在一块看着格外沉重。
  因为徐之桥的要求,汲轻尘每个月都会去医院做一次检查。
  近几个月因为徐之桥工作太忙了,所以也没有空查看,汲轻尘全部塞到中间那层,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吃药。
  汲轻尘是早产出生,母亲赵樱怀着他的时候遭遇父亲汲安成出轨,小三挑衅,赵樱一气之下早产,先天不足的汲轻尘一出生就进了抢救室,足足待了45天。
  医生查出汲轻尘患有囊性纤维化,这是一种基因遗传病,而赵樱瞒着汲安成,非要生下轻尘,再加上早产,导致汲轻尘刚出生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汲安成需要一个孩子作为继承人,显然汲轻尘不符合,他果断地和赵樱离婚。不久后,传来消息,汲安成火速与小三结婚了。
  两人结婚当天,赵樱跳楼自杀,而汲轻尘被接回了汲家。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汲安成不至于看着汲轻尘去死,从小手术不断,才勉强叫汲轻尘度过了早期最危险的时段。
  在汲轻尘有记忆时,他便知晓这个家里没有他的位置,不管是父亲还是阿姨,没有一个人在乎一个病秧子的死活,后来汲安成和阿姨生了个弟弟,更是十分不喜欢他。
  他知道,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他是个病秧子。
  所以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和处境后,汲轻尘也有意识地隐瞒自己的病情,在外面总努力装得十分健康,在家里也总是逞能不允许自己发病,正因为汲轻尘表现出的健康样子,才叫汲安成态度软化下来,允许汲轻尘去家里的公司上班。
  久而久之,他有时候甚至会忘了自己是一个病人。
  只有徐之桥时刻记得。
  汲轻尘咽下药,又吞了几口水下去,缓了片刻等药效上来,才觉得呼吸顺畅些了。
  吃完药,手机又响了。
  汲轻尘拿出手机一看,是老宅的电话。
  “喂?”
  “周末回家一趟。”汲安成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你周姨安排了人让你认识一下。”
  汲安成不喜欢汲轻尘,周姨更不会喜欢他。
  让他回去,无非是又想当着汲安成的面问问汲轻尘最近身体情况怎么样,然后做点他不能吃的饭菜,等着看汲轻尘发作,好叫汲安成再多厌恶他一点。
  汲喻生,他的弟弟,大学快要毕业了,周姨想让汲喻生进家里的公司,顺便彻底将汲轻尘踹出去罢了。
  安排的人认识?
  先前不是没这么做过,第一次不清楚,回家见到了所谓的顾家千金,汲轻尘便当众出柜,告诉他们自己喜欢男的。
  之后周姨消停了一阵子,大概是觉得汲安成彻底要把汲轻尘踹出局了,没想到汲安成什么都没有做,这才想再故技重施吧?
  “男的女的?”汲轻尘低声问道,没什么气力。
  听得汲安成眉心一拧:“你这是又病了?”
  “没有。”汲轻尘说,“刚从健身房出来 。”
  汲安成沉默了会儿,不知道信了没信,他又道:“你那个身体去什么健身房?你周姨给你约的是顾家大少爷,行了吧?”
  汲轻尘:“……”
  又姓顾,这顾家非要吊死在他这颗歪脖子树上还是怎么着?
  汲轻尘正要拒绝,转念想到什么,轻笑一声:“行,我会回去的。”
  汲轻尘不会做饭,通常都是徐之桥来做,徐之桥回来晚了,就会提前和汲轻尘说一声,让汲轻尘点些外卖吃。
  都是徐之桥筛选过,汲轻尘能入口的。
  平时汲轻尘没什么食欲,如果徐之桥没有回来,他也不愿意去吃外卖,凑合吃点面包就去睡了,等晚上徐之桥回来,多半又带回来一堆东西投喂。
  不过想想晚上即将发生的事情,汲轻尘觉得自己还是先吃饱为好,不然说到一半晕过去了,又叫徐之桥担惊受怕。
  他胡乱点了一堆外卖,又机械地塞进嘴里,咽下肚子的时候,汲轻尘思考,人吃饭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觉得这些外卖一点都不好吃。
  不如给他来一针营养针,他也省得张嘴嚼了。
  吃不完,汲轻尘每样都沾了一下筷子就不想吃了。
  他把外卖放在那,转身去泡了个澡。
  泡完澡后,他懒洋洋地披上浴袍,趿拉着拖鞋就走出来,然后斜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累了一天,汲轻尘连灯都懒得关,只想窝着睡一觉。
  只不过各种思绪堆积在脑海里,叫他头痛得不行,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半睡不睡着,就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进来的脚步声一开始刻意放轻,在注意到屋内亮着灯的时候才放松开来,迫不及待地关上门,丢了公文包就冲进客厅。
  汲轻尘仍半阖着眼睛躺靠在沙发上,浴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了,露出洁白细腻的肌肤,细长的脖颈有种脆弱得仿佛能捏碎的美感,配上脖子两侧浅浅的红印,像是遭人掐了——
  徐之桥笑容凝固,几乎是闪电般冲上前,小心翼翼地触上汲轻尘的脖子,语气难掩愤怒又极其克制小心:“谁掐你了?”
  汲轻尘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困乏,裹着点火气:“我本来要睡了的。”
  汲轻尘的脾气不好,即使接下来要说些对不起徐之桥的话,但他的火总是要先发泄出来:“你选的外卖也一点都不好吃。”
  徐之桥:“……”
  徐之桥闻声扭头,这才看到满桌子的外卖。
  不知道放了多久,上面结了薄薄的一层油霜,徐之桥手一摸,全都冷透了。
  “不喜欢吃我再找找别家的,你饿了吗?我现在做饭给你吃。”徐之桥从善如流地摸上汲轻尘的脸安抚地亲了亲,“饿着你了真对不起,今晚胃口这么好?点了这么多?有没有想吃的口味?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谁掐了你的脖子?”
  汲轻尘在他吻过来的时候便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这是一个被安抚好的动作,往常不管汲轻尘多闹腾,徐之桥亲两下就能好。
  不过今天,徐之桥察觉到有些不同。
  汲轻尘睫毛轻轻翕动,接着缓缓抬起,眼底情绪翻涌。他胸口用力起伏两下,才咬着牙说:“我自己弄的,没什么。”
  “是因为难受?”徐之桥顿时懊恼起来,“最近太忙了一直没空陪你去,今天是去医院检查的日子吧?结果怎么样?”
  徐之桥说着就朝四处看去,见桌子上没摆着,便想到应该是在屋里的床头柜。
  他转身要走,手臂却被人猛地拽住。
  徐之桥扭头,见汲轻尘不耐烦地看过来:“够了,徐之桥。”
  徐之桥动作一顿,大脑飞速运转,将自己最近做的事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也想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叫汲轻尘不开心了。
  就算是去医院,汲轻尘不喜欢别人陪着,徐之桥若是跟着过去,可能反而会叫汲轻尘更生气。
  因为回来晚了?
  汲轻尘不会因为这就生气,自己公司地址,办公室密码他都知道,以前汲轻尘想见他,直接就开车过去了。
  再看到满桌都没怎么动的外卖,徐之桥突然意识到什么:“是结果不好,对吗?”
  “和报告没有关系。”汲轻尘缓缓看向徐之桥,“我爸让我周末回老宅一趟。”
  听到汲安成的名号,徐之桥眉心又是一拧。
  汲轻尘不太说家里的情况,不过当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徐之桥知道一点,也知道汲安成再婚,第二任妻子给汲家生下一个备受宠爱的男孩子。
  汲轻尘在家里多半不好过。
  先前叫汲轻尘回老宅是给他安排了联姻对象,如今汲安成让他回家是……
  “周姨给我安排了人认识 。”汲轻尘难得有心虚的时候,看向徐之桥的目光僵硬地定在一处,“我答应了。”
  “你明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徐之桥音调陡然拔高,又顾及着汲轻尘的身体,勉强克制了,“回去拒绝他们的吗?你这是在向我报备吗?如果非要回去的话我陪你过去,反正我总得见见老丈人不是?我……”
  “我们分手吧。”
  声音轻飘飘的,砸在地上,却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氧气好像瞬间就被掠夺走了,徐之桥眨眨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们分手吧徐之桥。”汲轻尘依旧坐在沙发上,只是松开了徐之桥的手臂,他闷声重复,“我们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徐之桥半蹲在他的面前,认认真真地看着汲轻尘,“你爸想找人联姻,我家也可以,既然你要结婚,那对象只能是我。”
  “你身体不好,但没关系,我的身体很好,你不是很喜欢我的身体吗?我们哪个方面都很契合,他能像我一样照顾你吗?他有我喜欢你吗?他们想给你介绍的人是谁啊?能有我长得帅吗?”
  汲轻尘沉默。
  他也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甚至——
  “你们也还没见面吧?你就确定要和他结婚了?万一你看不上他他也配不上你呢?”
  徐之桥见他久久没有回应,有点急了:“万一你见了他,觉得还是我更好呢?”
  汲轻尘:“……”
  说真的,他都做好了大吵一架的准备,甚至努力让自己别难过,但没想到还是被徐之桥三两句破了功。
  汲轻尘忍耐下来,内心挣扎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句:“没有万一,就是选项不能是你。”
  “为什么啊?”徐之桥像被霜打了,他甚至退一步,“你要是想转地下恋爱也行,我给你安排得好好的,只要你说想我了,我就出现行不行?”
  徐之桥是真的不能理解,他们这么相爱,明明昨晚才在床上厮混,早上还接过吻了才愿意去上班,他早就将照顾汲轻尘一辈子写进自己的人生,没想到上个班回来,自己被人生踢出局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是检查报告的问题:“是不是检查结果不好,你怕耽误我?”
  徐之桥又要进屋去找报告,汲轻尘一句:“你的行李我给你装好了,就在房间里面。”
  徐之桥瞬间定住,死活都不进房间了。
  气氛僵持中,就在汲轻尘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徐之桥突然说:“你今晚没怎么吃,我先去给你简单下碗面,其他的吃饱了再说。”
  汲轻尘缓缓扭头,看着徐之桥进厨房的身影,失去了所有说话的力气。
  徐之桥动作很快,以往时常有回家的时候汲轻尘还没吃饭的情况,所以徐之桥早就练出了速度,盖上盖子的时候,徐之桥发消息问共同好友,看看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徐之桥不知道的事情,惹得汲轻尘不开心了。
  好友茫然地发来六个点,然后说:【按轻尘那个性子,有人惹他,他当场就报复回去了。】
  是啊,有人惹他的话,他当场就报复回去了。
  那汲轻尘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徐之桥想不通,决定先让汲轻尘冷静冷静。
  锅子暴沸,他关了火,拿布盖上盖子捏起来放到一旁,盛到碗里端去客厅。
  “你前面尝了这么多油腻的外卖,半夜只能吃点清淡的了。”徐之桥把碗放到汲轻尘面前,然后将外卖全拢到另一侧,他则是直接抽了外卖袋子里还没有用上的筷子,随手挑了一碗就开始吃。
  汲轻尘有点看不过去:“那都凉了。”
  “正好,塞我胃里暖暖。”徐之桥身强体健的不在意这些,快速扒完一碗,又端起来另一份。
  汲轻尘没话可说,想着也是最后一次吃他做的饭了,便如徐之桥的愿,拿起筷子慢慢吃饭。
  徐之桥吃完了两份,汲轻尘才刚吃两口,清淡的面条说不上好吃,但却是这满桌饭菜里,汲轻尘唯一能入口的东西。
  徐之桥毕竟不是大胃王,顶多吃了三份就再也吃不下了,他把其他的盖子扣上,寻思着热热还能吃,另外吃完的则是放在一块待会儿再扔了。
  片刻后,汲轻尘吃完了。
  徐之桥熟练地去倒杯温水叫汲轻尘润润嗓子,接着定了计时,半小时后再吃药。
  看着徐之桥这样,汲轻尘一时恍惚,还以为自己根本没有提分手。
  不对。
  “徐之桥……”汲轻尘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了,他转过身,眼里是不会再更改主意的决绝。
  顿了一下,汲轻尘叹口气:“算了,这房子是当初你和我一起租的,还是留给你吧,我走。”
  徐之桥的瞳仁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