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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谁?什么东西……”高麻子问得飞快。

      那乡民张口刚要解释,就被一把推开。

      一大群乡民挤到高麻子身边:“你们可算来了!”

      在那群人中间,簇拥着一个一脸和气的老头。
      是乡长。一只肥嫩白净的,神情恹恹,嘴角天生上扬的猪。

      “新娘子全来了?”这是高乡长见到儿子的第一句。

      “当然,一个没少。”

      “那就快来成亲吧。”乡长说完,一个乡民急得拖了一把身边新娘的袖子,嘴里嚷着“快快快!”

      “现在?”高麻子拧起眉头:“我看现在太吵闹了,山神估计也不高兴。等雨停了,人都走干净了再开始也不迟。”

      高麻子努力地朝他爹使眼色。
      也对,这里人太多,若是想走个过场就将新娘带走,根本不可能。

      “出不去的……不让山神满意,谁都不能出去!”

      高麻子一听这话,脸色一黑。朝发话者望去,却见到个一身青袍手拿罗盘,山羊胡须垂到胸口的老家伙。

      “怎么回事?”高麻子的声音低了一些,只有身边的新娘听得清清楚楚。

      乡长摇摇头,“神君这次,真的发怒了,你不要再多事,听钱大师的就是了。”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把她们都……”高麻子嚷了一句,就见身边几个头发乱糟糟的乡民,正眼神空洞地盯着他,目光就飘在他头顶。
      高麻子闭了嘴:“你们好歹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乡民们听到这里,倒是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先恐后解释起来。
      粗略一算庙中积攒了上百人,如在闹市。

      他们都是这半个月来,隹乡的几个村子里失踪、或是失踪过的人。

      今夜刚进来的人尤其多。
      但也有人,已经在这里困了七、八日。

      凤观昙看过去,目之所至全都都是隹乡乡民,竟无一个外来者。

      乡民们是如何进来的,缘由各不相同。
      有本就上山祈愿的,也有上山打猎、采菜路过,到庙中歇脚的。还有人自己也是一头雾水,非有说洗衣时瞧见有相熟的乡民招手,跟着进来了。也有人,撞见了无比罕见的野兽,才匆忙躲进庙里。
      开口询问高麻子是否撞见“它”的,就是午后才刚刚撞上老虎,逃进庙里的。

      凤观昙心道:这不就是把你们引来的吗?

      谁料高麻子竟直接问出了声。

      四下的乡民不吱声了,阴沉沉地望着他。

      高麻子咽了口唾沫,他看向门外。兴许是背风的缘故,没有一丝雨滴落入庙中,但门外还是漆黑夜色。
      “来就来了,那门不是开着,再出去不就成了!堆在这里干什么!”

      “那只是一道供你进来的门……”一个乡民的声音从人群中飘出来。

      其他乡民立刻点头,他们解释着,这门也可以出去。
      但不是真的出去。

      迈出之后无论走哪条岔路、做了什么,都一定会回到这里。
      循环往复,这个水车般运转的轮回里,人只会越来越多。

      “真就一个能出去的都没?”高麻子问。

      “有的,有的。”

      也有几个选了不同岔路,至今没回来的人。
      但他们就好像消失一般,就连今天才误入庙中的这些人,几日间都没见着过他们。

      按这连日来的境况推算,那群人可能选错了岔口,仍在迷路罢了。
      只是不知道还会迷路多久。

      连日下来,发现不论等待还是逃离,都是枉费精神。庙中有人渐渐地神志都开始模糊起来,甚至有人说在神像背后的洞口看到了离开的人。

      “我们都试过了,出不去,全都出不去。而且,还有一半人说山神并不让他们离开……”

      “什么一半人?”高麻子一阵紧张,竟没有回神。

      有风从门外吹进来,惊得他一哆嗦,打住了对“一半人”的联想。

      他还没发现,祭台前香炉里那一支香,明灭闪烁着,忽就熄了。

      一个乡民大叫一声朝着香炉扑了过去。

      在它熄灭的刹那,一道缓慢的,阴森的声音出现在凤观昙耳边:

      “啊……别走……别走……”

      那声音听来浑身发冷,一刻不停在耳边念叨着,令人眩晕。几个乡民都捂住了耳朵,显然这就是一半人都能听见的山神的禁令。

      直到那个扑上前的乡民惨白着脸,抖着手点燃了下一支香,将它插在高高堆起的香灰里。
      那声音才消失。

      几人面面相觑,打了个寒颤。

      高麻子显然是听不见的那一半,白了那慌乱的乡民一眼,仍是不肯放弃好不容易骗来的新娘。
      他推了一把身边的胖子:“到底在怕什么?你先出去看看!”

      自寻死路。这东西都开口告诉你别走了,你别走就是了。

      凤观昙并非相信这庙里是真山神。
      只是千叶神君从前神力低微,却天赋聪明,选择了特殊的神力。祂能控制规则为己所用,从属的山神和修炼者与之神力同源,邪灵在祂的地界吃了这些修炼者,多半也一样会选择这个路数。

      唯一能用最少的灵力发挥出最大效果的方式:设置一套规则。
      驱动规则开始生效,接下来只要不断叠加实现前面的规则,让内部自由运转到一定程度,就能使最终的规则牢不可破。
      原本要花费初始灵力百倍千倍才能完成的事,只要设计得当,都有可能实现。

      在这其中,亮明规则,比暗藏规则要付出的灵力更少,博取到的比率更多。
      所以这提醒,多半是真的在提醒。

      那胖子怕得耸起肩,推了一把他身边同来抬轿的汉子:“你……你去!”

      男子被指使着,哆哆嗦嗦往门口走去,他一只脚才探出门槛,就急着收回来。
      手脚并用往庙里爬:“关门啊!快关门!”

      “瞧见什么了?瞧见什么了?”乡民都好奇地凑上去。

      “是鸡,是只大公鸡啊!”他拉了一把身边一个乡民的袖子,哆嗦着。脚边那只蚯蚓状的护生,吓得打成一个结。

      “鸡?那有什么吓人的,还能被鸡吓破胆!”被拽住的男子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男人的护生是一条黑狗,正是方才叶家门外看守的两人之一。
      一听是鸡,原本的紧张都烟消云散了,甩开那蚯蚓男人就往门口走去。他的身影仿佛被无形之物吸走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乡长收回冷漠的目光,显然没觉得他能探出什么路来。
      周围的乡民更是直接道:“快拜堂吧,咱们总不能等他吧!”

      “可他还没回来!”高麻子嚷了句,无人理睬。

      众人都指使着离门近的人去关门,几人都不愿靠近,磨蹭着。
      就在大门即将合上时,一只惨白的手扒住厚重木门的边缘,刚才出去的男人一脸狼狈地跑进来。
      而后他一言不发,主动将大门闩上,闩了整整三道。

      众人见此情形便知他一无所获,已懒得多问。

      高麻子终于无计可施,认命地白来一趟,满脸不情愿将新娘们驱赶到香案前。

      凤观昙也被推了一把,离那个被供奉的“锦雀神君”更近了。

      他的肩膀被按住,跪了下去。

      七个新娘,地上蒲团都不够分。在砖石铺就的地面上,冷意从膝盖传来沁入骨髓。

      “神像”背后那个幽深的洞穴里,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的漩涡。
      那一炷香仍是忽明忽暗,闪动间,凤观昙觉察那道可怖的声音起了变化。

      “别碰……”

      别碰什么?凤观昙也难以辨清。

      外面的雷声,打得屋顶残缺不全的瓦片都似在摇动。乡民们开始按住第一位新娘子,让她在“神像”面前叩首。

      两副红盖头对拜,还真是奇怪。

      凤观昙在中间,是第三位新娘。他被按住时,身旁额头撞击青砖地面的声音,刚咚咚地响了两下。

      按照这里的习俗,对过拜,再勾过指、结了发,就是夫妻了。

      第三声结束时,那位新娘就到了要勾指的步骤。

      平常婚礼是夫妻先勾住小指,而后系上红线。
      神君可没办法,若是塑像在时还好说,现在……

      “把她们的小指砍下来放进香炉吧,稳妥些。”
      乡民们向乡长提主意。

      乡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猎户拿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刀从腰间抽出,发出摩擦的声音,被按住的新娘子吓得大声哭叫起来,她捂住自己的手指将它护在胸前:“别过来,不要砍我的手!”

      凤观昙第一次蹙起眉头。
      他又一次听见哭声了,他每一次听到这种声音,都感到格外愉悦,似乎连耳上的珠子都亮了不少。
      凤观昙的记忆很薄,却仍能回想起身为神最喜欢的东西,人的眼泪。

      可他身体里却又有另一股感受,与之相反,甚至强烈百倍。
      是当他真正跪在那姑娘身旁,听到她崩溃害怕的哭声,凄厉而委屈,令他感到——不该如此。

      即便他不在意疼痛,觉得失去一根指头对谁都微不足道。那颗凡人的心,却让他在想方才站在第一个新娘的位置就好了。

      眼见那猎户拿着刀朝新娘走去。

      凤观昙摸起手边石子,朝着案上的香炉弹了出去。
      燃香瞬间熄灭,顷刻间那恐怖的声音又充满大殿:“别……别碰……”

      第一位新娘趁身后的人恍神,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就跑。
      可才跑了两步便被身后那个负责她的乡民拉住。

      他正是那个询问高麻子是否碰上老虎的乡民,他的护生是一头獐子。
      獐子、野鹿这些动物生活在林间要更容易接触老虎,也更害怕它,这许山神用老虎驱赶他的缘故。
      那个新娘则是一只雪白的鹅。面对着这只鹅,獐子倒是完全不怕耀武扬威起来。它的蹄子踢了一脚面前的白鹅,踩住它的翅膀。

      面前的新娘被抓住衣袖,却努力挤到第二位新娘和凤观昙之间,两手死死抓着他们,以求不被拉走。

      凤观昙伸手要去扶她。
      紧接着便见白鹅叼起了面前的小鹌鹑,将它朝着獐子推了出去。

      “让她先来吧!”她推了一把第二位新娘。

      鹌鹑姑娘很瘦,一下子就被推倒在男人身上。
      他隔着盖头狠狠推开她的脑袋,就要继续去抓那白鹅新娘,四周的乡民也凑过来想要制服她们,场面乱作一团。

      凤观昙只好又扶了一把被推开的鹌鹑姑娘,没有尾巴真是麻烦,就在他想拎着两位新娘子退开时,发现她们停住了。

      整个人群都静住了。

      凤观昙只见那獐子发出一声清叫,蹄子跺了跺地面。
      接着它的额头鼓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皮毛下生长出来,脊背、肚皮、四肢都像是平地拔起的山丘,将皮毛撑得很薄,直到破开一道道口子,新的血肉像是豆渣一般从破口还有嘴巴、眼睛与耳朵里冒出来。

      乡民们则是盯着这个汉子本人。

      是那男人的目光变得呆滞,走到祭坛前,抓起桌上的烛台。锈蚀的尖钉黯淡却锋利,他拿着烛台转身过来时,村人全都放下手忙着倒退。男人只是平静地握着烛台,狠狠扎向自己的脖颈,尖钉很细,他仍能活动,于是他拔出烛台又扎了一下。

      渐渐地,他动作慢下来。
      躺倒在地上,眼睛大睁着,不动弹了。

      人群因为惊恐,而变得悄无声息。

      就在这时,那一脖子血孔的男人坐起来了。

      人们只见他爬上祭坛,那“神像”背后盘绕的螺旋似的黑色花纹竟真不是涂画上去的,男人就顺着那幽深的大洞爬进去,爬到最底,回头朝着外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消失不见了。

      “啊啊啊——!”聚拢的乡民爆发出一阵惊叫。
      后排的人望过来,只看到一地鲜血,在听到前面乡民描述后不敢置信。

      他碰了什么?凤观昙回忆起来是烛台?还是香案?莫非是蒲团?
      不是,是新娘?

      “钱大师,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怎么会闹出人命啊!”

      “呃,这……这……”那被叫做钱大师的相士,畏畏缩缩地看向乡长。

      高乡长也是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解释:“各位,我相信绝不是钱大师道行不精。”

      “这还不是道行不精!他都死了,死的不见了!”
      “我们花那么多银子请他来,赔我们!”

      乡长一听立刻慌了。“乡亲们!你们有所不知,这汉子本就有癲狗伤,小时候就被疯狗咬过,一定是四周人太多使得他病症发作了。你们瞧,山神根本没生气,还将他带走了。各位,都不要自己吓自己,更不是钱大师的错呀。”

      乡长一通解释,反反复复,说得自己都要信了。

      “对!”高麻子连忙应声附和,又拐了一把身边的胖子。

      “对对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之前就……怕水,还爱啃骨头,治了几次都没好。”

      胖子跟着胡编,周围人都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退开了,倒是他发抖起来。
      借着山神的名头娶亲,谁料山神真的显灵了,想必心里怕得紧。

      “好,好了快拜堂!别再耽误了。”高麻子的动作也有些僵硬,他指着地上的新娘:“多来几个人,把他们都按住。”

      新娘子们都挣扎起来,
      只有凤观昙默默地,他想先看看是不是碰了新娘才出问题。

      可乡民们已没有什么耐心,即便凤观昙配合地低头拜堂,他身后的汉子还是学着周围其他人粗暴的方式,按了他的脑袋一把。

      凤观昙尚未恢复的身体被推了一下,如同晃荡的水瓶一般干脆摔倒在地上。
      这么一倒下,凤观昙实想在地上多躺一会儿。

      他忽然感觉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看他。
      一抬眼,就见在香案的盖布底下,有一道缝隙,从里面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眼白的部分是血红色的,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没有露出鼻子。如果这是个人的话,该是仰躺在地上,头顶着地看着他的。

      奇怪的姿势。

      蓬乱的黑发就从香案遮布的缝隙里蔓延出来,谁都没有留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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