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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七叶一枝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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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意感觉有点烦躁。
他轻轻扯了扯领口,逸入的些许空气并没有平息这份躁动,反而激发出更深的欲望,让他想直接把身上这件汗津津的衣服脱掉。
眼尾扫过身后紧紧跟拍的摄像机,蠢蠢欲动的手又被迫按捺下来,只好继续长久的忍耐。
“阿意,累了?”
厉意抿了抿嘴,对前方回头关切自己的顾晓星摇了摇头。
“那就是热了。”顾晓星笑了笑,放慢脚步到他身侧,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走一会儿,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厉意想粗声粗气地回复一句“我知道”,却又听到顾晓星笑着回头对摄像机说:“这云南的天真不错,累是累了点儿,但看着这群山起伏连绵,日影斜垂的美景,便也觉得值得了。”
follow PD友好提醒:“日影斜垂虽然是美景,但可能意味着两位已经是最后一名了哦?”
“啊!”顾晓星这才恍然大悟般惊叫了一声,随即憨笑着揉了揉鼻子,“我都忘了还有比赛这一茬了。”
厉意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顾晓星几乎可以算是剧烈起伏的前胸,不看摄像头继续往前走。
身后又传来顾晓星的玩笑:“你看,我们阿意被你这一催,都急死了。阿意,等等我!”
鬼话连篇。
为了挣那点儿狗屁镜头,卖什么狗屁人设,倒也为难他胡说八道。
顾晓星已经从后头追上来,凑近他耳边轻声说:“厉意,不要只顾着闷头往前走。你这样会没有镜头的。”
“无所谓。”
“你这……”顾晓星声音当中带了点儿无奈,“你们搞说唱的是不是都这个德性?”
厉意眯了眯眼睛,一侧嘴角高高地勾起。
“是啊,”他说,“我们就是这副德性,搞不出来什么虚与委蛇。”
“你——”
厉意不想再继续听他废话,自顾自闷头往前走。
搞说唱的?
这年头,正经搞说唱的,就像他这样混这什么狗屁不通还硬要混成一团和气的男团?除了几句罗里吧嗦的饶舌,接下来就是卖脸卖笑卖CP,无聊透顶。所谓经纪公司编出来的绮丽前景,不过是蛇引诱吃下的苹果。
蛇不会在乎人的结局。
厉意扯了扯自己的脸颊,有点在考虑要不要给这儿来一刀留个疤,这样就不用留在这里继续蹉跎本就无甚意义的所谓青春岁月。
身后还是顾晓星对镜头的解说:“哎呀,我们阿意就是太想赢了……”
赢个鬼?他不是早就输了吗?
远处的天光渐渐泛红,克制不住地缓缓西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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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果然是最后一组到达,作为惩罚,节目组不提供房屋住宿,只让他们两个人在外扎帐篷露营。
厉意看着工具束手无策,顾晓星抢先一步,三下五除二把一切搞定。
顾晓星抹了抹额发间的汗珠,对厉意挑了挑眉:“怎么样,厉害吧?”
厉意撇了撇嘴,勉强点了点头。
顾晓星便笑起来,嘴里还絮絮叨叨:“要不是有这么把子手艺,哪儿来的我老大哥的外号呢?”
厉意哼了哼:“现在又没有摄像头,你演什么演?”
“演?”顾晓星眨了眨眼,有些好笑地说,“厉意,人设这回事,不是说立下来了就能演一辈子。总还得跟自己有点儿相近的不是?比如说你,要你一直演一个像小庞那样又乖又甜的,你演得来?”
厉意看着他,不说话。
“所以说,要么你真是那实力演技派,是个正经厉害的主儿,那我无话可说。但说到底大家都是演一个贴近自身的角色,到底就没什么太大的难度了。”顾晓星长长吁了一口气,笑容让人看不清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而且啊,有时候你演着演着,自己也就是那样的人了。难道这不是好事情吗?”
厉意垂着眼。
“所以说……”
“我不想听你说教。”厉意抬起头,“我至少知道,我到底在演什么,我实际又是什么。”
“真的吗?”顾晓星语气暧昧,“有些时候,演的久了,你就忘了。面具戴得久了,就连在脸皮上,撕不下来了。”
厉意知道顾晓星的声音好听,否则也担不起leader和全能ace的定位。但他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人慢吞吞讲话时究竟是有多蛊惑人心。
他好像一只坦露肚皮的孤狼,盯着你袒露真心;但只要你一靠近,就不知会被何时忽然的利齿咬断喉咙。
厉意愈发觉得胸腔愤懑,他因为这份虚伪而感到喉管紧缩。
他觉得自己挺不住了。
“今晚没有再继续的拍摄计划了吧?”厉意站起身,“我去吹吹风。”
“你最好还是不要,这里晚上有蛇。”顾晓星提醒。
厉意并不打算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连挥手示意都懒得。
“如果你被蛇咬了,你要记得叫我!”
“够了!”厉意头也不回地喊,“这不在镜头前,顾晓星,这不在镜头前!”
他飞快地跑了几步,汗水渐渐再次湿透他的衣裳,又被冷风吹干。
有点冷。
但厉意觉得痛快,他终于感受到自由。在彩云之南的山峦上,呼啸着刀子似的甘甜的风。
但他的脑子仍然是清醒的,他知晓这自由只是暂时的。他痛恨自己的清明,又感激自己的清明。
如若想让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停滞……就是死亡。
脚下的石子松动,格拉格拉。
顾晓星说,这里有蛇。
厉意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据说云南的蛇大多都是有毒的,哦,还有眼镜王蛇。厉意没见过这种蛇,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他感到失落,又茫然于自己究竟为何期望落空。
他烦躁地踢开脚下的一颗石子,听着它咕噜咕噜地滚远。然而紧接着传来一个滑腻的声音,他来不及多想,便感觉脚踝上一痛。
厉意抬眼看,悬着的心便放下来。
果然是有蛇的。
他躺下,砂石起伏不平,硌得后背有些发痛。不过这不要紧,将死之人不在乎疼痛。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平静地等待。与在团里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等待未知不同,这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等待些什么。
对了,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然后看看走马灯什么的。在一片安静当中回望过去,然后圆满落幕。
真好。
他感激地流下一点泪水,又感激地流下更多。眼泪划过嘴角,留下微苦的咸味。
“厉意!”
不要再这样肤浅地叫我的名字。厉意有些烦躁地想。你知道你在叫哪个厉意吗?世界上叫厉意的人千千万万,拜托,不要再用这样庸俗的称谓呼唤我。当我脱离开这具躯壳,逃离开这个名字的束缚,你认得我什么灵魂呢?如果你扯一扯我留下的脸皮,你能撕出几层血肉模糊的面具呢?
但呼唤一声一声的,没有断绝。厉意只好睁开眼睛,遗憾地望着夜空。
山区的空气真好,满天星斗熠熠生辉。
可他却无法成为其中一颗。
他坐起来,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拨草丛的声音。厉意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顾晓星。
“你被蛇咬了!”
“我知道。”厉意说,“你不用这样大呼小叫。”
顾晓星皱了皱眉:“你等着。”说完转头便走。
我等着。是啊,我一直在等着。只是你偶然打断了我的等待。
厉意懒得再躺下,便只是抱着膝盖坐着。脚踝上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轻轻一碰有点儿麻也有点儿疼,但并非难以忍受。
不知过了多久,顾晓星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株不知名的草。
“这是七叶一枝花。”顾晓星在他身侧蹲下,将手中的草在厉意眼前晃了晃,“我会把它嚼碎给你敷上,这样可以解蛇毒。”
厉意撇过头:“真恶心。”
顾晓星没有理会他,只是慢慢将那所谓的七叶一枝花嚼碎,再小心涂在厉意的伤口上。
夜风吹过,带来寂静中唯一的响动。
“你知道七叶一枝花的另外一个名字吗?”
“不知道。”
顾晓星笑了笑:“看过《仙剑奇侠传三》吗?七叶一枝花又叫重楼,就是那个魔尊。重楼解蛇毒,正巧紫萱就是半人半蛇。是不是很巧妙?”
厉意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哦”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谢谢”。
“真难得。”顾晓星在他身边坐下,“再坐一会儿吧,我陪你吹吹风。”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没有摄像头,我知道,没有摄像头。厉意,没有摄像头,我也是想陪你一起吹风的。”
厉意不知道应不应该看他,于是点了点头。
“我照顾你不只是因为人设,而是我本身就想照顾你。厉意,有些东西我不需要演,而且,就算我在演,它最终也会成真。”
厉意嗤笑一声:“那你炒CP也会成真?”
“哎呀,这个也不好讲嘛——”顾晓星哈哈笑了笑,“不过,如果我肯炒CP的话,就算没有那么喜欢对方,肯定也还是喜欢的。”
然后两个人不再说话了,只沉默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呼唤他两人名字的声音。顾晓星站起来回喊,用力挥手让摄制组的人过来。面对慌慌张张的follow PD,顾晓星侃侃回复:“我们出来散心,不小心让阿意被蛇咬了,我陪他坐一会儿。”
摄像机对准厉意的脚踝:“没事儿吧?厉意?”
厉意下意识瞥了一眼顾晓星,然后盯紧了摄像机:“没事儿。顾哥已经帮我敷了草药了。这么久都没出事,应该是无毒蛇。”
他弯了弯嘴角:“谢谢顾哥的七叶一枝花。”
顾晓星回以笑容:“不客气,应当的。”
后来,顾晓星将厉意背起来返回帐篷。第二天的录制暂时停止了,厉意终究是被蛇咬了,还是送到医院接受专业的处理。
厉意躺在病床上刷微博。节目已经播出,他被蛇咬的事情已经为广大粉丝所知,在满篇关怀慰问当中,也迸发出一小股“异端”势力……
病房门被敲响,厉意循声望去,是顾晓星。
他站在门口,面带微笑。
他说:“厉意,公司希望我们借此机会炒CP。”
厉意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厉意听到自己的声音说:“CP名字叫什么?”
“七叶一枝花。”
许多年后,厉意再想起顾晓星的话,忽然明白了很多新的含义。
这里没有摄像头。
但摄像头,总是不会缺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