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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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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孙府跟前,前去通报的小厮刚回来打开大门,祝常青便从素舆上猛地站起,不管不顾地朝里奔去。
孙添舒的贴身丫鬟在廊里见到她,哭哭啼啼地碎步快走上来,正要跪下给自家娘子求个公道,却见祝娘子风似的从她身边跑过,只喘着气留给她一句:“别愣着,带路。”
丫鬟这才抹了泪,为了追上祝娘子不得不跟着跑起来,生怕被人瞧见自己失了仪态,低着头红着脸地给祝常青带路。
弯弯绕绕地进了孙添舒闺房,房门一打开,就瞧见帷帐后头的床榻上躺坐着一个人,祝常青蹙眉走上跟前,试探地唤了声:“孙四娘子?”
里头的人像没听见,依旧岿然不动地坐着,直到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将帷帐撩起,孙添舒的面容从轻纱中显露,她才诧异地将头扭过来。
看到祝常青的一刹那,她那双红肿的双眼立刻又蓄上一层泪。
“祝娘子……”孙添舒双唇哆嗦着,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朝她扑过去,紧紧攥住她的双臂,摇头绝望道,“我不要嫁给那姓罗的,他在京中素有虐妻之名,他的发妻便是被他虐待而死的!”
孙添舒本就因精通卦术而愁嫁,先前闹了满京城的与李凭栏的婚约也不了了之,再加上如今又患了聋疾,即便作为尚书嫡女,想要找个好夫家也变得十分艰难。
她下头还有三个妹妹待字闺中,孙尚书不想让她一人坏了全府名声,急忙要将她泼出去,竟不惜找了如此人家!
祝常青面色严肃,一把反握住了她,凑近,盯着她的眼睛道:“放心,不会有事。”
两人挨得极近,孙添舒也并非全聋,把她的话听得清楚,总算稍稍镇定下来。
祝常青又问:“我三日后便启程回陵江,你要同我一起吗?”
孙添舒以为这就是她救自己的法子,紧攥着手松了一些,移开眼,犹豫道:“可是……我的家在这儿。”
“好。”祝常青点点头,很快接受了她的纠结,“那就进宫吧。”
孙添舒错愕地重新看向面前的人。
祝常青道:“我求过陛下了,你可以进宫在钦天监谋个职,不必抛头露面,只要辅佐新的监正即可,亦或者你不喜欢男子多的地方,就去六尚居做女官,有难处便告诉……”
“我去。”孙添舒泪眼盈盈地打断祝常青,重重颔首,“我愿意去钦天监。”
祝常青怔了几瞬,随后绽开笑容,倾身小心拥住了她。
孙添舒大病初愈,需要修养,祝常青不敢过多打扰,走前却被她叫住,说起从前承诺过的三卦,姻缘耗去一次,那日同心巷里耗去一次,还剩下一卦。
祝常青左思右想,发现实在没什么想知道的,于是冲她笑道:“不是说窥探天机会折寿?这一卦用来保你的小命吧。”
从孙府离开,李凭栏已经推着把素舆在外头等着,祝常青脚早就疼得不行,走出来时一瘸一拐的,估计又有伤口崩开了。
她毫不客气地往素舆上一坐,李凭栏便推着她走起来,随口问道:“孙添舒同意进宫?”
“是啊。”祝常青道,“得让杜宸安和张立瑞多帮衬点,女子行走,不知会碰上多少麻烦。”
李凭栏轻应一声:“我会看着的。”
“什么时候去陵江?”
“四日后。”
“四日后?”
“嗯,四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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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京城在即,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为了避免遗憾,祝常青将有恩的有仇的全去见了个遍。
站在刑部大门前,她对着守门的衙役大言不惭道:“叫你们张大人来见我。”
两位衙役似乎是新来的,对祝常青并不面熟,还以为她是来闹事的,不耐道:“我们这儿没有姓张的大人。”
祝常青一拍脑门:她真是糊涂了,忘了张立瑞早不在刑部当差。
最后还是李凭栏出面,亲自把她带进了刑部大牢。
走进阴暗的牢狱,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霉味和血腥,叫人浑身不适。
冯直已经受了好几天的严刑拷打,囚服上透出极刑后的血迹,他整个人略显消沉,却不邋遢,静静坐在干草铺过的地方。
祝常青走近,大半身子藏匿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和他无声对峙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看着那双浑浊而威严的眼睛,祝常青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与冯直过多的交手,在皇权的威压下,这位看起来只手遮天的开国将军,更像一只巨大却僵硬的动物,以为他有雷霆之怒,但周遭早被布满了杀人于无形的丝线,只要他一动,即刻毙命。
她有些想笑,笑最初的自己,竟然真的有过傻傻地以为泰宁帝岌岌可危的时刻。
“冯大人。”祝常青总算开口,“判决下来了吗?”
冯直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了,仍然沉着的回答她,仿佛口中的死刑与自己无关:“斩首,妻女流放。”
祝常青恍惚了一瞬。
冯直嘴角忽然突兀地弯了弯:“同你父亲一样,不是吗?”
她沉默着,想起冯琼华,那个在赏花宴上不可一世的娘子。
许久,祝常青才淡淡开口:“我该庆幸你的贪婪。”
否则被她亲手推向刑场的,就是个像她父亲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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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祝府的所有小厮都被遣散,祝常青和丹珠一人挎着一个包袱,站在祝府的大门外往里看。
院里他们一起种下的树依旧只有一人高,祝常青有些歉疚:“你还说要跟我一起看它长成大树呢。”
听出她话里淡淡的忧伤,丹珠连连摇头:“只要跟着娘子,在哪儿丹珠都愿意,奴婢在陵江也种一棵一样的……不过娘子,这到底是什么树啊?”
祝常青缓慢地摇头,心想自己应该没有机会再向李凭栏索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她们一同拉上大门,小树的身影在视线里一点点消失,福至心灵,祝常青想起什么,笑出声来:“丹珠啊,我知道了,这应该,是棵枣树。”
丹珠并不知道自家娘子想明白了什么,也不清楚枣树有哪里值得发笑,但祝常青心情很好,她也跟着高兴。
离京的马车已在城门前备好,孙添舒、吴双、张立瑞、杜宸安都在一旁等候,夹道是熙熙攘攘的百姓。
祝常青在一片道别声中牵着丹珠上了马车。
丹珠第一次坐马车,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却又不敢乱碰,只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直到马夫挥鞭,她才小心地掀开车厢一侧的帘子,看着道路上的人们不断远离。
“娘子,世子殿下好像没来呢。”丹珠疑惑地问。
祝常青闻言笑起来:“他?明日来吧。”
马车已经出了城门,就快在路的尽头变成一个小点,巷尾却在此时迎来一匹快马。
李凭栏从宫里赶来,路前百姓太多,于是急忙勒停,从高马上望出去,乌泱泱的人群目送着一辆单薄马车的离开,为首位高权重的四人朝那方向福身作揖,像是什么首相致仕的场面。
她确实在京城做了很不得了的事情。
追不上了,就算追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李凭栏索性下马,大步走到四人身边,抱胸冷冷道:“你们商量好的?”
四人面面相觑,最后一齐行了见礼:“我们毕竟是祝娘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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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江的日子平淡如水,一淌就是五年。
两地常有书信往来,军队的马蹄也曾踏过她的地盘。
这一次,装潢富丽的马车在这块土地上留下了长长的车辙印,世子殿下掀开帘子,走下车松了松筋骨。
眼前是一座清雅的小院,即将久别见故人的雀跃涌上心头,他喃喃道:“是这里吧。”
碰巧一个毛头小子从里面快步走出来,手里还捧着高高的一摞纸书,李凭栏便伸手将人拦下:“劳驾,祝娘子祝常青可是住这?”
那小子闻言皱了皱眉,见他打扮不俗,语气十分恭敬:“这位公子,我们这儿没有姓祝的娘子。”
李凭栏侧了侧脑袋,同样疑惑:“五年前从京城回来的一位娘子,她不在这儿吗?”
“啊!”孩童立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说的就是栖山先生,她就在这儿,公子你去找她吧。”
栖山先生?
他还没来得及多问,那孩子就像是快抱不动书一般,匆匆走了,擦肩而过前,李凭栏的视线不经意落在那用来将书本捆绑在一起的粗带上,神情难得表现出震惊——
不像话。
而这之余,眼底却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
是她。
他大步走到院前,发现院门来者不拒般大敞着,不由又近乡情怯地放慢步子,让声音比他先传到院内:
“你在用什么捆书?”
里头静了足足五秒,才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手边找不到绳子了,暂且用一下。”
“一品服玉带是叫你用来做这个的?”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样的带子我有四根!”
话音落,李凭栏站至屋门前。
屋内一片狼籍,满地的纸张书本,丹珠蹲在一旁埋头整理,祝常青灰头土脸地从书山中露出面来。
外头的日光斜斜地照进来,两人被囊括在暖光里,相视一笑。
祝常青理了理衣裙,福身行礼:“世子金安。”
李凭栏微微低头,回以一揖:
“娘子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