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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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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间里,一身拉夫劳伦polo衫加咖色长裤的男生沉默地半蹲在地上,对着半开的行李箱发呆。
门被敲了敲,被人从外打开,快四十但依旧保养得当的女人探头进来:“思恭,收拾的怎么样了?”
刘思恭闷闷道:“嗯。”
“那好。”她没多说什么,砰一声关上房门。
刘思恭就这样心不在焉地坐上车,来到机场,上了飞机,空姐半蹲在地上询问他要吃点儿什么,他没什么心情地随便点了几样,浑身像笼罩着阴霾,耳机里听着爆炸动感音乐,但他的心却哇凉哇凉的。没错,他一点也不想看到那个正牌小儿子,也一直记得小时候那场侮辱,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没有期待欢喜紧张,只有浓浓的厌恶和排斥。
他家的情况比较复杂,当初他妈莫初雨品学兼优,家里人都是高材生,她也在父母的期待中考上了北京数一数二的学校,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刘莫,两人暗生情愫,谈了三年,就在毕业后,两人都计划好蜜月旅行的地点和行程了,刘莫却突然消失了。莫初雨也早就把刘莫带给莫父莫母看了,她知道刘莫家的情况比较复杂,但却没想到这么复杂,就在这时候,刘家人找到了她,声称要给她一笔钱让她此后当这事没发生过。莫初雨气愤地拒绝了,她们家从没被人这么侮辱过,莫父莫母也气得不行,就在莫初雨在朋友的画展帮忙的时候,突然一阵难受,去医院一查才发现是怀孕了。
直到这时候,刘莫都从没现过身,即便莫父莫母极力反对,但莫初雨还是选择了保下这个孩子,但莫父莫母也从此不再与她亲近,他们就这一个女儿,当然不能断绝关系,只是对着刘思恭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当莫初雨生完孩子,又过了几个月,刘莫才出现,被莫父劈头盖脸一通骂赶出了家门,他此后也开始频繁来找莫初雨,极力地道歉和解释,如果他要继承家业的话就必须联姻,如今他已经掌权,他可以接莫初雨回家了。
但他已经结婚了,莫父莫母质问他是要让自己女儿当他的小三情人吗?!刘莫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除非你离婚,否则别来打扰我女儿!你们这些大人物,我们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滚!”莫母愤怒地把刘莫扫地出门,后来刘莫也确实离了婚,刘思恭长大后莫初雨也搬离了家人,刘莫便又开始锲而不舍地上门,但却都被莫初雨挡了出去,她已然失望至极,命运弄人,她只想和自己的孩子平安度过这一生。
当然这些故事全都是刘思恭在漫长的成长时期锲而不舍地磨着莫初雨磨来的,在他有了记忆直到小学二年级阶段,他一直以为自己爸爸只是出去做生意比较忙,所以才要隔段时间才来看自己,直到一天一个衣着华丽一身紫色钉珠裙的美艳女人带着几个保镖和一个小孩儿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刘思恭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与其他孩子的巨大差别。
——自己竟然是一个“私生子”。
他那时候不知道私生子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那个华丽的女人指着自己的鼻子这样骂道,又转而扇了莫初雨一巴掌,刘思恭当时看到自己母亲被打了就要去拦住那个女人,但他小小的个子被一拦就拦到人群外了。当时与他一样隔绝在保镖外的还有一个人,是个小孩,比自己矮了一个头,漂亮的像个小姑娘,脸特别白,但他的穿着证明他跟自己一样是男生,刘思恭当时快七岁了,该懂得也都懂得了,那个女人骂莫初雨是小三他也听懂了,私生子料想也不是什么好词儿,他盯着那白嫩的小孩一会,突然开口道:“那个穿紫裙子的是你妈吗?”
小男孩摇摇头,那个华丽女人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声音仿佛要刺破所有人的耳膜:“你这个贱女人,不要脸地未婚先孕!现在还要跑过来破坏我姐和我姐夫的婚姻!我姐和姐夫已经有儿子了,哼,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刘家和司家的财产继承人永远都只能是忘山。”
刘思恭当时突然就福至心灵,意识到面前这个什么山是自己爸爸的另一个儿子,是爸爸和另一个女人生下的孩子,之后还跑过来侮辱自己和妈妈,他愤怒至极,一把拎过男孩儿的衣领子,一拳就揍了上去。
小男孩顿时就哭了,白嫩的小脸上一道刺目的红痕,华丽女人莫初雨和保镖的所有注意力全都聚集过来,“你这个小杂种干什么?!”华丽女人怒骂道,顿时指挥保镖上前拦住,眼看保镖就要奔过来,但刘思恭觉得教训的不够爽,于是扯着小男孩快速拉到楼梯边,一把就把他推了下去。
莫初雨为了让刘思恭有个快乐生长的家庭环境,就在别墅区买了一栋带小花园的二层小别墅,从花园到家门有个三层台阶,刚刚一群人就在这里起的争执,刘思恭也是从这里把小男孩推下去的,然而他没想到这小孩儿还会反抗,于是就被这小孩儿给一伸手扯住了校服,被带着一块儿摔下了三层台阶。
刘思恭忘了这件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了,似乎是刘莫出面解决的,但之后他也不再和刘莫亲近了,连一声爸也不愿叫了。
而如今他坐在前往x市的飞机上,正要奔赴莫初雨和刘莫的“喜宴”。
就在一周前,莫初雨突然说她要结婚了,刘思恭当时说支持她的决定,但当莫初雨告诉他结婚对象是刘莫时,刘思恭却顿时不愿意起来。
多奇怪,这个男人是谁都可以,听到是自己亲爹却不愿意起来,这个辜负了母亲的男人,还抛下母亲跟别人有了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要突然和他结婚!
“他当初也是没有办法,你也知道的思恭,你爸爸的家里比较复杂。”莫初雨平静地安慰他。
刘思恭看着自己母亲的脸,陡然觉得在看一个陌生人,他喃喃道:“为什么……”
莫初雨掩饰似的要去楼下拿东西,却被刘思恭的声音定住了脚步:“妈,他那么对你,连那个女人的家人都拦不住……!”
莫初雨打断他:“现在不会了,他们离婚了。”
“他离婚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结!”
“因为我现在同意了。”莫初雨冷冷道。
“妈!”
这是他们母子关于这件事的唯一一次讨论,也是最后一次。十七岁的刘思恭正处于荷尔蒙爆炸的时期,他并没有遗传莫家书香世家的高材生基因,反而成绩一直垫底,那时候他以为自己青春时期的烦恼也就是惹女朋友生气了怎么办,哪个牌子的套子用着更舒服,晚自习逃出来是去台球厅还是酒吧,游戏排位他妈的又掉了。
以后不会了,因为他有了更大的烦恼。
那根不知什么时候扎进心里的刺,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的事,此刻隐隐作痛起来。原来那根刺并没有消失,而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点一点深入,扎的更深更隐蔽了而已,当他如今恍然意识到,感受到的唯有更深的刺痛。
落地后时间不早不晚,司机开着保姆车接上他们,中途去了趟刘家别墅,莫初雨下车跟走出别墅的刘莫简单说了几句,刘思恭则是不情不愿地叫了声爸就缩回车上了。
“今天呢,就是简单吃个饭,你和思恭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也累了,先吃个接风宴……”刘莫带笑的声音顺着风飘进耳朵,刘思恭加快脚步,奈何车是自动门,他并不能砰一声甩上车门来表达自己的不爽。
到了地方,几个人走进包间,看来刘莫都已经提前招呼好了,饭菜上了一半儿的时间,刘思恭简单动了几口,依旧在那儿玩手机,啪啪打着字跟朋友聊天,服务员敲敲门上来一道新品,开始介绍,就在这时候,伴随着小服务员的介绍声,门又被推开了,“忘山。”刘思恭听到刘莫这么叫了一声。
莫初雨怼了他一下,刘思恭只好抬头,这个时候x市很热,屋里开着空调,冷气凉嗖嗖的,刘忘山的表情也是凉嗖嗖的。
白生生的脸,没表情,黑溜溜的眼珠子,右眼底下一颗黑色泪痣,可能是他白的原因,衬得那颗泪痣格外显眼格外黑。手机在桌上震了几下,孙昊还在微信上喋喋不休地诉说着他被阴桃花女鬼缠上的事,刘思恭此时看着刘忘山的脸蛋和几乎没表情的脸,心里觉得他也跟个鬼一样。
但刘思恭也只是看了他几秒,手机又震了好几下,他又低头回消息。
刘忘山也贯彻了十六七岁叛逆期的相同做法,一声不吭地进来了,刘莫扯着他胳膊,“来,这是你莫阿姨,”接着又转头对着莫初雨略带歉意地一笑,“这孩子,还是不懂事。”
莫初雨当然不会替别人先教育儿子,更何况她自己的儿子教的好像也不咋样,谁也别说谁,她笑了笑,“没事,思恭不也这样吗,都有这么个时期。”
“叫人啊,”刘莫拍刘忘山一下,又往刘思恭那边走了几步,“叫阿姨,叫哥哥好。”
莫初雨这时候也给刘思恭拎起来,也许她的意思是让刘思恭先打个样,但刘思恭理解错了,他就那么站在那等着刘忘山叫自己哥。
刘忘山的回应是一把扯开座椅,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之后一屁股坐下,一副不服管教的样子。
刘莫出于场面要训他,莫初雨出于场面拉住了,双方互说了几句好话,莫初雨让刘思恭过来,说:“思恭,你比弟弟大点,做个样子。”
刘思恭却出奇的乖巧,顺着莫初雨说道:“爸好,弟弟好。”说着转过身笑着看了眼刘忘山。
莫初雨点点头,刘莫笑着拍拍刘思恭的肩膀,说,“思恭真是大了,懂事了,”又瞪了一眼刘忘山,“跟你哥学学。”
刘莫和莫初雨也顺势聊到了教育方面,包间不大不小,四个人里两个相谈甚欢,另外两个虽然坐的距离不远不近,但都从肢体语言里透露出浓浓的排斥。
刘思恭刚刚那一笑是挑衅又轻蔑的一笑,本来他今晚并不打算给刘莫什么面子和好脸色,但看到刘忘山那张和小时候无异的脸,十多年前那场激烈的羞辱和不掩饰的言语间的谩骂再次涌上心头。自己的母亲和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刘莫一声不响地抛下她们走了,莫初雨作为一个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竟然就有勇气独自生下一个生父极不负责任的孩子,并且没有把对刘莫的不满投射到刘思恭身上,反而让他十分快乐甚至是溺爱地长大了,莫初雨遭到了昔日爱人的欺骗,后来还要遭受刘莫妻子家人的侮辱和谩骂,反而是刘忘山的母亲一家人棒打鸳鸯还倒打一耙。这些年母亲受过的冷眼和别人的闲言碎语有不少,如果再来一次,刘思恭希望她不要生下自己,去找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好好幸福过一辈子不好吗?但他看着莫初雨望向自己时关切的眼神,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无法去抱怨,无法去说我根本不想当一个私生子当初干嘛要生下我,因为莫初雨的眼神里还藏着隐隐的忧伤,于是他今天看着刘忘山那张全脸都写着“我是一个尊贵的少爷”的白嫩脸蛋儿,就真想再在那张脸上来一拳。
十多年前那个不知道是刘忘山妈还是刘忘山姨妈的女人带着刘忘山气势汹汹地上门羞辱了莫初雨和刘思恭,如今十多年后,刘思恭站在莫初雨身边,同样给了刘忘山羞辱,是更隐晦也更暗流涌动的羞辱——“看到没有,如今我们才是一家人,而你刘忘山是谁?一个流淌着不属于我们三人中任何一个人的血液的‘外人’。十多年前你家人带着你上我家来侮辱我们,骂我私生子骂我贱种,骂我妈小三骂我妈贱货,而如今十多年后我站在这里,我不骂你贱种杂种,我只叫你‘弟弟’。不爽吗?不爽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