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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疯子 ...

  •   好在江泠不是内耗的性子,旋即恢复如常。

      哼。
      理不直,气也壮。

      退一万步说,难不成沈自舟就没有错了吗?
      明明知道他吃不了一点苦,还要把药熬得这么苦,不就是存心要看他的笑话么?

      舌齿间,苦涩难闻的味道不散,江泠胸口一阵翻涌,又想吐了,连忙趴俯在床沿一阵干呕。
      黑发如瀑滑落,形容消瘦憔悴,整个人都蔫蔫的。

      “……水。”他低喘着指使。甚至都忘了面前这人与他有血海深仇,并且还睚眦必报,从不手下留情。

      或许让他经受折磨,形容狼狈,也是沈自舟乐于见到的。

      江泠舌尖卷了卷,终究还是没说第二句。他累极了,只想歇一歇。眼眸低垂,只有呼吸低喘。

      沉默片刻。
      一杯清水送到了唇边。

      沈自舟冷淡命令:“喝。”

      大有不喝,就要强行灌下的意思。

      江泠掀了掀唇,含下一口水,稍稍冲淡了酸涩的药味。可不知怎么了,胸口依旧闷闷的不舒服。

      “难受。”

      话音落下,不知对方又拿来了什么东西,顺着半启着的唇齿塞了进来。一入口圆滚滚的,带着甘草香。

      先是一惊,还以为沈自舟终于不耐烦伺候,想要用药药死他一了百了,再一尝味道不对,是甜的。

      是蜜饯。
      上好的果子经过晾晒,蜜糖渗出,在外面铺了一层细细的糖霜。轻轻咬开,里头是溏心的,又软又糯。

      顿时,剩下的那点药味都没了。

      沈自舟垂手而立,冷淡非常,要不是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细霜,都要以为这蜜饯是无中生有、从天而降的呢。

      “是你虚不受补。”
      沈自舟说着,目光竟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江泠身上。

      江泠无知无觉,唇角沾了点糖,毫不顾忌地探出一点舌尖舔过,留下一点湿漉漉的水痕。

      他的语气分外平静,“寻常药不仅对你无用,反成毒。”

      江泠轻轻“嗯”了一声。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沈自舟没有骗他。他虽然暂时避开了反派的死亡剧情,但也没多少日好活了。

      这仿佛是天道自有意志,将离轨的线重新拨回正轨。

      每一个故事中,都是以反派的死亡、主角的胜利为一场戏的收尾落幕。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要他活,如同逆天改命。

      所以当日系统才会这么干脆利落地跑路,放心将反派的身体交给他,想来也是知道他翻不起什么风浪。就算是没死在沈自舟的手上,也要死于经脉衰竭。

      江泠在心里骂得很难听,面上不显露分毫,只是苦笑自嘲:“我死了,你会高兴些吗?”

      沈自舟从未提起一字,在夜深人静时,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和江泠久别重逢会是怎么样的画面。

      或许江泠落魄无依,早就后悔。
      或许依旧嬉皮笑脸,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都是逗你玩的,别当真。
      或许……

      午夜梦回,沈自舟只想手刃江泠,一雪前耻。

      可真的将剑搭在江泠脖间时,又迟疑了。

      不是舍不得下手,而是这么简单的就死了,为免太便宜江泠了。

      死了一了百了,无论多血海仇深都烟消云散。

      沈自舟怎么肯!

      沈自舟按住心头浪潮,掀起眼皮:“你最好是活着。”目光如刀剜,令人胆寒,“我和你的帐还没算完。”

      江泠债多不愁,敷衍道:“只要你高兴就好了。”

      也不晓得是那句话戳到了沈自舟的肺管子,一股冷硬的力道袭来,生生掐住了他的咽喉,让他被迫抬头。

      “是吗?”沈自舟一字一顿,“若是我说,要剥皮抽筋,要你挫骨扬灰。”

      话说得多么好听。
      多么的委曲求全大义凛然,将这些年来的仇怨一笔带过,最后只化作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只要他高兴,他……什么时候高兴过了?

      他就不该留下江泠一条性命。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咽喉被人扼住,呼吸逐渐变得困难,江泠也不知道沈自舟到底在发什么疯,挤出了一个笑,艰难地说:“怕是……不能让你尽兴。”

      莫名其妙。

      他这个身子骨,别说是剥皮抽筋了,就是给他一刀,就能当场死给你看,连一下都不带犹豫的。

      按在脖间的指节用力,粗糙的老茧带着刺痛,收到最紧处,眼前几乎浮现一抹空白。

      难道就要这么死了?

      不甘、疑惑、愤怒……各种情绪翻涌而出。
      江泠微微失神,眼前蒙蒙一片,无神地望向了来人。

      他没有求饶。

      只有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滑落,停留在了脸颊上,晶莹剔透。

      就在命悬一线之时,沈自舟终是松开了手。

      当日他没要了江泠的命,那么现在也不会。
      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这么死了,也太便宜江泠了。

      江泠重获自由,如同上岸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咽喉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

      疯子。
      睚眦必报的疯子。
      当年这么点事情,有必要斤斤计较这么久吗?都是大男人,何必这般姿态。

      江泠在心头骂了一声。

      原著剧情里,男主有这么疯吗?
      应该……没有吧。
      虽然也是隐隐带着疯意,但到底还是披着仁义道德的皮,不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舌尖明明还能尝到果脯的甜,喉间火辣辣的疼也不似作假。

      这是给块甜枣再打根棍子吗?

      还是单纯的……疯了。

      沈自舟的语气平缓温和,看不出方才要将人活生生掐死:“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江泠。”

      江泠浑身一颤。摸着脖间一圈红痕,慢慢、慢慢地笑了:“好啊。”

      没有人比他更想活。

      一场风波轻轻揭过,好似从未发生过。

      沈自舟:“药石罔效,我带你去求医。”

      江泠的喉咙一抽一抽的疼,只挤出沙哑的一声“嗯”。

      这世间能救他性命的去处寥寥无几。
      一是西漠佛塔,一是蓬莱圣地,还有一处是长春仙谷。

      六大圣地一齐发出的通缉令还悬在头顶,蓬莱乃六大圣地之一,前去蓬莱仙岛,怕不是自投罗网。

      至于西漠佛塔,虽不是六大圣地之属,但——当年江泠行事乖张,肆意妄为,已然得罪光了。

      是怎么回事来着?
      对了,是当年他与沈自舟游历四方,在西漠遇到了一个秃头圣子。
      圣子生着一双佛目,可看过去、观未来,一见他就说“阿弥陀佛”,说他是天生魔星,注定要祸乱世间,西漠佛塔放出话来要镇压他身三百年,以佛法佛音涤去百世孽障。

      他还没说什么呢,沈自舟先动了怒。

      秃驴圣子又对沈自舟说不要自误,若是执迷不悟继续与他纠缠在一起,怕是要万劫不复。

      一语成谶。

      只是当日沈自舟一个字都不信,甚至还纵着他揍了秃驴圣子一顿,在弥音寺塔上大放厥词。

      呃……其实他也没做什么。

      只不过上辈子苦练的书法在这个时候使上了用处,他挥笔书写,字体风流,在寺塔的前面写了“秃驴”,后面写了“想得美”。

      合起来就是秃驴想得美。
      可称得上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当年作孽,现在要偿。
      沈自舟带着他去续命,怕是要被金身罗汉乱棍打出。

      哎。
      当年就不懂得做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的道理。
      正当是吃一坠又吃一坠。

      经过排除法,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有长春仙谷了。

      江泠想了又想,面容无辜:“他们敢救我吗?”

      就算没得罪过长春仙谷,谁敢医他这个命中该死的反派魔尊?

      沈自舟沉默片刻,淡淡道:“医者仁心。在生死面前,没有身份,都是病人。”

      说罢,他取出了一枚面具,“带上。”

      面具落于指尖,轻轻摩挲,上面似乎勾勒出了一张笑脸。

      沈自舟顿了顿:“别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

      江泠了然,反手将面具覆盖在脸上,严丝合缝遮住了上半张脸。

      “我会给你惹来麻烦吗?”

      沈自舟波澜不惊:“也不差这一次。”

      江泠不说话了。

      以前他可是一个麻烦精,仗着颜色好,年轻气盛,总是得罪别人。
      到了最后都是沈自舟替他收场扫尾。

      沈自舟是好人。
      可他不是。

      他自私自利,只想自己过得好、过得痛快。

      江泠压下心头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愧疚。
      脖间的刺痛又提醒着他——有什么好愧疚的?沈自舟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命。不管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这就是沈自舟的命。

      轻哼一声,心虚与内疚烟消云散。

      沈自舟敛眸。
      也不知短短瞬间,江泠神情变了又变,究竟是想到了何事。
      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江泠想得入神,险些被门槛绊倒,本就半瞎,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扶着门栏:“……我看不见。”

      他仰起头。
      柔弱,又可怜。

      沈自舟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将人提溜了起来。

      江泠得寸进尺,就如同没骨头一般,靠在了沈自舟的肩膀上。

      离得这般的近,宛如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沈自舟绷直了肩膀:“你——”长臂一伸,就要将人推开。

      江泠反倒是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我腿软,眼睛也看不见。”他胡乱抓住了沈自舟的手,“……阿渡,你帮帮我。”

      沈自舟的动作停住了。

      “沈师兄。”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的是一群巡逻小队。

      领首者手中牵着一只狼犬,他们正在四处搜寻魔头江泠的下落。

      狼犬看看江泠,又低下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沈师兄,我们日夜搜寻,依旧不见魔头的身影,难不成是凭空消失了?”

      听着耳边的抱怨,江泠摸了摸鼻尖。任谁也想不到,他们要捉捕的魔头,就活生生地站在沈自舟的边上。

      巡逻小队拱手道:“沈师兄千万小心留意,魔头诡计多端,实在是防不胜防。”

      “是啊,魔头惯会蛊惑人心,好些人中了招,尤其是天衍圣地的圣子为他闹得要死要活的,丢尽了圣地的脸面。”

      又有一个极小极小的声音从角落里冒出来:“我怎么听说沈师兄与魔头也有旧……”

      边上的人急急打断。
      “沈师兄早就与魔头恩断义绝,再说了,沈师兄被魔头害成这样,又怎会徇私枉法!”

      沈自舟眼中淬了点冷。

      偏那人还要邀功:“沈师兄,您说是吗?”

      沈自舟还作答,就先听见一声闷笑。

      “是、是。”江泠压着嗓子,要不是有面具遮着,早就开始挤眉弄眼了,“我们沈师兄恪守清规,怎么可能徇私枉法。”

      分明是在说反话。
      他这么大一个徇私枉法的证据就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江泠好笑,还没来得及再说上几句,就被人掐住了手腕。威胁之意未尽言表。

      “这位是……?”

      弟子不免纳闷。

      沈自舟一向独来独往,以剑相伴,从未见过与谁这般亲近。
      也不知这位面具人是何方神圣,又为何要隐去真容。

      弟子盯着江泠。

      如今魔头消失无踪,四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突然出现一个面具人,让人不得不多想。

      江泠是看不见,也能察觉到窥视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
      他倒是不慌,丝毫不怕身份败露。既然沈自舟会带他出来,必定做好了万全对策。

      果不其然,轻缓肃冷的声音响起:“你要查我的人?”

      “不敢!”

      弟子纷纷低头,惊出一声冷汗。就连威风凌凌的狼犬也夹住了尾巴。

      沈自舟名声在外,可见一斑。

      江泠玩味。
      也不知这些人知道他就是魔头,眼睁睁看着他从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要是让他们知道沈自舟主动包庇魔头,又会不会心境奔溃,让沈自舟身败名裂?

      想着这般画面,他乐不可支。

      只是还没高兴太久,就听见一声质问:“什么时候的事。”

      江泠茫然:“啊?”

      沈自舟的话中透着刺骨的冷意,如同蛇一般钻入他的耳蜗:“与天衍圣子交好。”

      江泠:“……”
      嗨。
      顺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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