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章四十一:错对何断 ...
-
这石室幻境崩塌之际,沈念先是使了个法诀封住离沂灵力,将其困在原地,后才遁身离去。
离沂不甘的叫骂声还在耳畔回响,沈念却置若罔闻。离沂害他父母,他怎可能留这妖孽在世?只是此人身后还有一尊大佛,沈念修为又已损耗许多,为存一战之力,他也不愿再将灵力浪费在这畜生身上。
不如就让其困死在这残破将毁的石室中,再等天劫罚下,这邪畜必也难逃一死。
只是离沂的劫难不知何时才至,而沈念的天罚却已近在眼前。
适才在结界内尚且未察,可此刻一出幻境,便听得四周雷声轰轰,天上更是乌云沉沉、惊雷滚滚,狂风呼啸不停,一副排山倒海、震天撼地之势,骇得沈念脊背一寒。
而在这雷声之中,还能浅浅听得几声急促呼唤,那人的嗓子都已叫哑了,却仍旧不得应答。沈念不敢细听,只是使了术法刻意避开了沈忆,他心如明镜,知晓此一去再难回返,不论结局如何,他都不会再是沈念,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惹弟妹伤心?
沈念、沈念……凡尘三十载,也不过是为此一念。残念将了,尘缘已断,再无牵扯。
沈念长吁一口气,又抬头往天上一看。自他出现后,天上的惊雷便聚在自己周侧,好似已久候多时,便是为了等己出现。
沈念知晓时间所剩无几,他需得尽快赶往观音庙,才能将这万顷雷霆引到那尊邪物身上,他不做多想,合掌掐诀,因着不敢从天上走,只能使了个缩地之术,吐息间便到了城郊观音庙。
雷声愈来愈近,近到沈念耳畔已听不得其他声响,他需得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压住心内恐慌。
这天雷既是劫难,也是天敌,没有妖修会不惧这滚滚天雷。
各妖修雷劫间隔时间各有不同,沈念之前已历经了十一遭雷劫,若按修炼时间算来,本该是在三百多年后才历这最后一道雷劫。可他入凡时曾受仙人助力,并与其约法三章,若是有朝一日擅自破开封印,则必引天雷下凡,提前受此一难。
沈念修炼不专,后几次的雷劫皆是勉然避过,从前在山中时尚有法器傍身,可此番他一无法宝,二来三成法力折在了离沂手中,要避过此次天罚,着实是难如登天。
在这雷声之下,他心内其实已泛起丝丝悔意,只是事已至此再悔也无用。既然那断手手心处的诡异眼珠已然消融,便表明它那原主法力已减,应当是这天雷起了效用。
沈念如此想罢,不敢再多耽搁,强压住心内惧意进了这观音庙。
一入此庙,沈念便觉周侧有异,好似这庙中早已叫人布下结界,震震天雷虽已聚顶,却难进庙来。见状,他心底的寒意顿减,转而又生出万千疑虑,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难道那尊怪佛真有如此本事,竟能遮蔽天雷?可若是如此,那颗眼珠为其分身,又怎会平白无故消失不见?难道……先前所见仅是诱敌之法,那东西真有如此魄力?
沈念愈想愈怕,心起提防,便也不敢贸然动手,只是先放出了几缕神识,避开主殿,反往庙内其余各殿探查了一番,自己则聚神于灵台。
“奇怪,怎会没人呢?”且不说钟鼓二楼,便连主殿前后的护法殿、讲经堂也是空无一人,沈念直觉不妙,又将神识调回,自行往最北端的藏经阁探去。
这藏经阁背倚竹林,乃是庙中最为清净之地,北墙处又是宽阔,故而官府若有布告多半张榜于此。当初萧镇在官府任职时,沈念便曾捉来蟊贼刘贰引其至此,不过当初是在庙外,此刻则是在庙内,仅有一墙之隔。
藏经阁内依旧无人,不仅如此,四下还透出森森死气,沈念心道庙内那些和尚多半凶多吉少,却不知为何不见尸首。他一面揣测,一面往藏经阁后头的竹林走去,他本意是想找寻庙内结界起于何处,却不料刚往北走了几步,便见得幽篁深处,有一人负手而立。
沈念只见一眼,手脚已僵。眼见此人身着一袭绯袍官服,腰缠革带、头戴玉冠。那人在军营时多着甲胄,沈念虽甚少瞧见其这派打扮,却也能一眼认出这是萧镇的官袍。
可是仲亭他身在皇城,又怎会现身于此?
沈念屏息凝神,其实早在那石室幻境将破之际,他便心有预感,直觉此事与孟涯有关。
可是、可是……若孟涯再度现身,那眼前之人究竟是谁?那他的仲亭究竟是谁!?
——“从来就没有凡人萧镇,他不过是孟涯用以欺天的一抹神识。”
耳畔梵音尤在,沈念却不敢细思,他甚至不想知道所谓真相,眼前的一切他都不愿再管,只想着赶去京城再会萧镇。
然事已至此,又岂能如他所愿?
沈念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人背影,心中说不清是甚么滋味,只觉懵然无措,手脚发冷,不能动弹。但当那人微微侧身时,沈念心中却是惧意大涌,阵阵惶惧澎湃着灌满胸口,他面对天雷时尚且有一战决心,可此刻却只能双目垂泪、束手就擒。
眼见着那人将要侧过身来,沈念浑身一震,忽起了种濒死般的解脱,他不管不顾,冲其唤道:“仲亭——”
那人面无表情,眼神似斧凿一般落在沈念身上,只听其道:“青蛇,你违约了。”
沈念如坠冰窟,两股战战欲往后退,然他不及行动,耳畔便有命令传来:“过来。”
“不……不……”沈念颊带泪光,怎奈身不能动,叫那人拂袖一携,已至其跟前。沈念口中大喘,在近处一看,见他面貌一如从前,俊美无俦、毫无老态,又哪里会是仲亭?他心内最后一丝期盼也化作灰烬,痛切心骨,语句难出,又逢上此人冰冷视线,哽咽数次,才朝其道:“……仲亭何在?”
孟涯神情不改,落在他面上的视线却微微偏移,扫过他面上泪痕,仍道:“青蛇,你违约了。”
沈念战兢兢往后一退,捂眼自弃道:“你只说仲亭有十年情隙,允我在此十年内与他亲近,如今十年未过,我如何违约了?”
他口中呜咽之声不止,又不肯在孟涯面前丢了脸面,只能强忍哭声,惨戚戚道:“你既是转世渡劫,究竟为何会在此现身……仲亭、仲亭他在京城尚有要事,你来此地,莫不要坏了他人间劫数?”
他言语间尽是送客之意,孟涯却不理会,反是冷淡道:“若非借你之力,我也不会来此。”
“况且……此劫变数已生,非但与你我休戚相关,也与凡间生灵牵涉颇多。即便我今日不现身,早晚也要再入凡尘。”他神情稍动,“青蛇,你贪恋情爱、乱我劫数,才引来此番天劫,因果在此,你心中可有悔意?”
“仲亭何在……”沈念不想听这些,只一个劲问萧镇的行踪,却见孟涯不肯直言,他心内悚惧,又屏息问道,“他可还会回来?”
话音落地,却见孟涯微微敛眉,他极少有此番神态,更惹得沈念心下暗惊,紧张想到:莫非是我言语有误,触怒了他?
可他虽是怕极了孟涯,但心内实在挂念萧镇,又要开口追问,便听其道:“劫难未过,自然要回。”
沈念浑身一松,甚至不去想往后该如何留在萧镇身旁,只是知晓他平安无事,他便已心满意足。他双唇轻抿,到了此刻才有心思考虑眼前危机,抬首环顾一周,忽然道:“此处结界是你布下?”
孟涯微微侧首,不再看他面上泪痕,反问道:“若非如此,你焉能撑到此时?”
“……如此说来,我还需多谢你。”沈念咬着牙,“那樊府的幻境呢?也是你施法助我出逃?”
孟涯并未直答,反是言语严厉道:“以你的法力,本不该深陷其中。我从前便教你束心之法,哪知你来了凡间,不精修为倒罢,反是情念丛生,这才叫那妖物缚住手脚,久难脱逃。”
沈念心里明白,只是一来不愿孟涯多做训诫,二来也是对那幻境中的话术心存疑虑,于是出言试探:“那东西是甚来头,缘何擅此蛊心之术?它……它也曾言及与你,倒叫我难断真假。”
孟涯稍稍抬眼,此番却是直视沈念双目,二人视线相触,明明有所隐瞒的是他孟涯,可眼神闪烁的却是沈念自己。孟涯见状轻笑:“他谈及了谁,才能叫你方寸大乱?”
好似叫人扼住咽喉,沈念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反是更疑:他在此处现身,却字字句句避开我问,难道真有实情怕我知晓?
这念头将一冒出,又叫沈念自行否了,暗道:他便有千万种考虑,总也不会将我放到最前头,我定是被那妖物迷了心窍,才会这般自作多情。
“看这榜文。”孟涯忽道。
沈念不明其意,只好上前一观,却见这红墙之上贴的尽是些官府告示,密密麻麻贴了整墙,且纸张完好,连边角处都不曾有缺。沈念虽觉古怪,左右瞧瞧又无异样,便问道:“不过是些官文告示,有甚奇特之处?”
“你再瞧瞧榜文上的时间。”
沈念一愣,又仔细看了一番,见墙上所有告示虽是内容不同,却都注有“建永三十二年”字样。沈念见之,低声道:“建永是如今年号,今岁是建永四十二年……这上头的告示,竟都是十年前的,这又是为何?”
孟涯转身往主殿望去,缓声道:“此庙十年之间,已无人走动。”
沈念大惊,反问:“怎么可能,我前几日来时,还曾见过庙中僧人……便是我法力被封、术法不精,也不该辨不出人鬼?”
他说话时,脑子里还回忆着众僧的话语神情,想其神态自若,并无丝毫异样,怎可能不是活人呢?于是又急匆匆去望孟涯,却瞧见那人也在看着自己,沈念微微一愣,只觉这眼神着实熟悉,从前萧镇教他誊字时,也常常这样望着自己。
那时候,沈念觉出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后,还洋洋得意去质问那人,萧镇却从不肯承认,只道自己在看兵书,还笑话沈念是“山鸡舞镜、孔雀开屏”,反把沈念气得不轻。
这厢忆及往事,沈念顿觉头脑昏胀,连带着眼内也泛起阵阵酸涩,不由朝着面前之人唤道:“仲亭……”
不料他呼声未落,那人便倏然改了脸色,反将沈念吓得一抖。待他缓过劲来,更觉身前之人神情古怪,较之以往……总有不同。
孟涯从前虽也有喜怒,却都浮在面上,从来难达心间。饶是沈念费尽心思想要探寻,最后也总是铩羽而归,久而久之,反对孟涯畏惧更甚。
只是今日却不同,他虽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可眼神中却有情绪流出,虽是转瞬即逝,也叫沈念惊讶不已。
孟涯眉心微皱,不再理会沈念之言,转而道:“肉身虽陨,魂魄尤在。”
“……死而作生。”沈念虽听他点拨,却仍旧蹙眉不解,“不对,这地方不比别处,可不是甚鬼司阴宅。这观音庙可是香火鼎盛,每日都有许多活人来此,若这庙中和尚都作了死鬼,怎能受得了如此旺盛的阳气?”
孟涯冷眼瞧他,叹道:“修炼至今,怎会毫无长进?”
他训诫的语气仍似从前,沈念脾气还未起,便已无由来抖上三抖。自他化形以来,从未受过甚么高人指点,也不像凡间道士那般有甚师门戒律,其实大多妖修都是如此,在山中寻处宝地,若有机缘,再觅些法宝,管他是抢是偷,只要能长进修为便好。
若真要叫他回忆生平,再认个授业恩师,思来想去,也唯有孟涯。这人传他法咒、教他束心,可偏偏他对此人心怀不轨,畏之爱之,又随其到凡间闹了一场,最终仍是求而不得。
“……你又在想甚么?”许是觉出沈念神态有异,孟涯竟是开口问道,语调轻嘲,“修炼虽无长进,凡尘诸事倒是记得清楚。”
沈念心有不服,同其犟嘴:“我不曾说话。”
“却是心有所思。”
沈念更觉气恼,压着心头惧意,还嘴道:“你若知晓实情,怎又要在我面前卖关子,何不直言说来?我可不是你的徒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你若有心讥弄,我便要回嘴。”
孟涯的视线仍旧落在他面上,良久后才道:“脾性见长。”
“唯有孤魂野鬼才会惧怕凡人阳气,而这庙中僧人魂魄有处附身,附身之物恐怕还非凡品,自然不惧阳气。”他缓缓开口,竟然真同沈念解释起来,“一旦附身则不能久离,你细想一二,可曾见过这庙中僧人出现在别处?”
沈念唇齿微启,想起曾有僧人去官府报案,正要反驳,却又想到此去官府来回也不过两个时辰,况且这庙中僧人若是真有古怪,也难保其不会使些邪门功夫,要传个信倒也简单。
他心内信了大半,只有一点想不明白:“若按此说法,这些僧侣该是那尊怪佛的手下,又为何会去官府报案?还有那些线索,桩桩件件都是指向樊府……”
话至此处,他心中一顿,低声道:“线索……所有线索都是静慧所言,若是少了静慧……”
“你便寻不到樊府,也不会受困幻境。”
从前的古怪之处渐渐聚在一块儿,连作一条线。沈念喃喃道:“离沂和庙内众僧皆是那邪物的手下,他们借城中瘟疫之事诱我前往樊府,以幻境囚我,还要夺了我的内丹……不对,还是太奇怪了。”
沈念抬头看向孟涯:“目的呢?他们所为,目的是甚么?至少从四年前……若这庙内果然无有活人,那他们至少从十年前就已在计划此事,耗时耗力,还害了这城中许多百姓,难道仅仅是为了捉我?仅仅是为了我的内丹?我的修为不值得他们做这许多,灵鹤子修为同我相仿,也未见他们这般在意。”
见孟涯又在看自己,沈念挺直了脊背,他不知自己推断是否可信,怕孟涯又要说他,心内有些不安。
“夺你内丹是目的,却也仅是那小妖的目的。”孟涯不知离沂姓名,只用小妖称他,然他说完这句又不再解释,直至看见沈念怒容渐起,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嫉恨。”
“……甚么?”
“它与我同源。”孟涯极轻地叹了一声,“积山之祸,早该了结,竟是拖到了今日。”
沈念只模糊听懂些许,又想到走前离沂所言,心中慌乱,忙问道:“它是为你而来,你……可知他的身份?”
孟涯微微摇头:“它自积山而来,我却不知它是何物。”
沈念皱眉:“又是含糊其辞,那我问你,他既是要找你寻仇,为何捉了我来?”
不知为何,此言一出,孟涯的神色又是微微一变,他未回话,反是缓步南行,绕过那藏经阁往主殿行去。
沈念见他不答,只好跟在他身侧,又壮胆问道:“此事定然与你有关,你不回我,便是心虚。”
孟涯停下脚步:“你想听我说甚,说他待你情深义重?”
沈念不明所以,又听孟涯道:“可惜萧镇是无情之人,不会来此救你,那妖物算计颇深,却是棋差一招。”
沈念闻言,登时神色大改,即便未品出他话中之意,张嘴却已驳道:“仲亭是有情有义的大英雄,绝非无情之人!再说……再说了,这事儿又与仲亭有甚关联,那妖物是来找你寻仇的……”
他方寸大乱,说话也口不择言,孟涯闻之忽而一笑,语气却是沈念从未听过的冰寒:“青蛇,你莫不是忘了,他便是我。”
“它欲借你胁迫萧镇来至此地,它想要杀了萧镇,以此破我劫数、毁我真身。”孟涯的视线不做任何偏移,好似冰锥一般扎进沈念眼中,“可惜,来的不是他,而是我。青蛇,是我救了你,只有我能救你。”
直至孟涯偏过脸后,沈念才觉周身能动,他急急呼喘数下,到底没被他吓倒,反而接着问道:“为何来的是你?你从来都没有与我说过实话,既是转世投胎,缘何你能现身?缘何你现身时,仲亭便要不见?你说他便是你,可他……他真的是你吗?”
他说到最后一问时,已是怕得浑身轻颤,有如刀剑腕心,哑然泣道:“我今日不知能否躲过雷劫,即便我将魂飞魄散,你也不愿同我说一句实话吗?”
孟涯转头看他,唇齿微动,似有话言。只是沈念此刻泪眼模糊,难以瞧清孟涯神情,只听其道:“你的性命由我所定,与天道无干。”
沈念浑身一悚,听得此话,非觉欣喜,反觉惶惧。他并非丝毫未觉,只是从前不愿信,目下却是不得不信——他于孟涯,不过只是一枚趁手好用的棋子。
他这般想着,眼中怨恨也渐渐溢出,二人明明是四目相对,中间却阻隔万水千山,总是难通心意。
正在此时,孟涯的眼珠微微一动,转而抬首往上一望。他双眉微敛,轻抬右手往天上一招,霎时间风云大卷,雷电又现。
孟涯此刻仍着官袍,这件官袍本就宽大,随着他往上抬手,袖中便呼哧哧灌满了风,袖袍充盈,真有几分登仙之态。
待孟涯收回了手,却见其手中多了卷一尺来长的绢画,画轴上金符浮动,一见便知是仙家宝贝。孟涯却未细看,只是将这绢画收回袖中,随口道:“它来了。”
沈念却还盯着他袖口:“庙外有结界,这主殿之上竟还有一道屏画……难怪你我说了许久的话,四周都是无惊无险。”
他说着又转过头去,见原先完好无损的主殿已是坍塌大半,却又被甚么东西硬生生撑在原地,有意无意地护住殿中央那座观音像,四周砖瓦漂浮在半空之中,毫无生气,静谧之中又透出诡异。
沈念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正巧碰上了孟涯的胸膛,那人竟也不躲,瞧见沈念惨白的面色后反笑道:“青蛇,是我救了你。”
沈念顿觉浑身一寒,却也不知这惧意源自何处,是因着跟前这座残破古怪的庙宇,还是因着眼前之人。良久之后,他才听到自己开口发问:“甚么东西,可避开你手中神器,进到这殿中。”
“我若不愿,无人能入此画。”孟涯稍稍仰头,也看向面前主殿,平静道,“入此画者,为其同类,是它的魂魄归体了。”
“魂魄?这东西起先竟是个死物?”沈念一惊,又想到当初探访此地时,见到的那双黑洞洞的眼珠子,登时不寒而栗,反问道,“可我先前来时,这东西分明……分明已有神识,且修为极深,若它不过死物一件,怎会有如此本领?”
孟涯却笑:“当初积山有难,罚下天雷万顷,它机缘巧合逃过一劫,如今不过残喘苟延,谈何本领高强?”
“你……不对,若你早有本事治住它,为何要在此等上许久,还同我说了这许多话?”沈念心口怦怦直跳,双眸睁大,惊呼道,“你是刻意为之,你用此绢画困住佛像……你在等它魂魄归体!为何、为何不早除了它!?”
孟涯神色平静,只道:“仅是除去佛像,如何能令其魂飞魄散?”
沈念心下一惊,只觉此话中含意颇深,可不论他如何追问,孟涯就是不肯多言,只是顾自走向那主殿,又对沈念道:“城中百姓所中蛇毒均源自那只小妖,你将其除去,他们便得解救。”
沈念眨了眨眼,却未应下,孟涯见状道:“你不愿杀他?”
“不……只是……”沈念不知如何解释,便道,“我不知你会来此,我为保修为,只将那蛇妖困在他自己所设的幻境之中,并未直接结果了他,他此刻还活着,百姓们还有救否?”
“还是杀了此妖最为保险。”孟涯顿了顿,转眼又看着沈念,仿似漫不经心般反问道,“他那幻境最为蛊惑人心,可是与你说了甚么,你总不会轻信他言?”
沈念别开眼去,并未回话。
孟涯盯着他脸,又道:“你那两位弟妹还在樊府寻你。”
沈念一愣,将他的话仔细想了想,觉出此人话中之意,好似是有意遣自己往樊府杀妖,而不愿叫自己随他进殿。沈念心生疑虑,又道:“便是如此,外头滚滚天雷皆冲我而来,我如何出得去?”
话一掷地,孟涯已抬过两指抵在沈念颌下,继而又顺其喉结往下一滑,此处正是常人要害所在,沈念心头大骇,却不敢后退一步,只是僵硬地支着身子,道:“这……这是何意?嗯——”
他闷哼一声,顿觉舌下多出一枚小珠子,冰凉凉的,石头一般。
孟涯道:“避雷珠,含着,不许咽下。”
沈念瞪大了双眸,心中大震,他虽是见识不广,可宝器总也听闻许多,却从未听说过甚么避雷珠。若是真有此等躲避天雷的法宝,众妖之间定会争破了脑袋,自己不可能甚么消息都未听说,况且……明明在积山时,天霖他也是畏惧天雷,为何他自己不用这宝器?难不成……他只怕积山上的天雷?
他心头想了许多,孟涯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甩袖子将沈念推出许远,道:“救得漳邺百姓,你身上也能积下不少功德,再遇劫难,总不至于似如今这般狼狈。”
沈念含着珠子含糊道:“你一人可能对付这老妖?”
孟涯负手而笑:“它本就该死,我如今取其性命,正是顺应天道,哪有不成之理?”
沈念只在北坞山初遇时见过孟涯出手,虽知他极有本事,却不知晓他的修为究竟高深到了何种地步,听其如此说来,也只好颔首相应,又越过孟涯看了眼身前庙宇,良久才道:“你……小心为上。”
孟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轻挥右手,便见身前主殿轰隆隆塌作一堆,起先定在空中的砖瓦也是砸落在地,唯有那观音像上的两根横梁尚未倒坍,堪堪护在那佛像周侧。
沈念探身瞧了一眼,正好瞧见那佛像俯瞰的双目,石作的眼眶中却嵌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珠。沈念浑身发寒,心中总觉有异,正要多看,却觉一阵风呼啸吹过,竟是将他卷到了庙外。
屋外惊雷不断,雷鸣电闪之下,只见天上一阵黑一阵白,叫人分不清黑夜白昼。而这天雷也能觉出沈念所在,待其出了观音庙,便轰隆隆聚集在他头顶,若非沈念口中含有宝珠,才真个是五雷轰顶,性命难保。
沈念余惊未消,又将舌下宝珠紧紧含住,侥幸想到:雷劫总有时限,通常不过一夜时间,到了天明便该停止,待我熬过今夜,到底也能保下一条命来。
思罢,又见观音庙四周笼起层层云雾,他只看了一眼,便知是孟涯所为,不由咬牙暗想:他果真是不愿我留下,是嫌我碍手碍脚阻他除妖,还是……还是庙中之事不允我窥探?
沈念心乱如麻,却终究不敢久留,又画地成圈,使了个缩地之术,匆匆赶回樊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