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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爷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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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看守柳城的军官调了职,顶上来一个姓宋的督军,上任没两天就被当地船总保唐连请到了百香楼。
柳城靠江,三面环水,这位船总唐连自小长在水边,凭着一身水里的本事过活,局势不好那两年做过水匪,后来金盆洗手,靠着一条白帆船当起了袍哥,在柳城江边站稳了脚,一来二去成了船总,是柳城水路上说一不二的人物。
他自己野路子出家,看不上那些个官家事,不乐意和军官们打交道,却也明白同这群人打好关系是很必要的,该办的人情不能少。因此派去请人的手下只说,“远道而来,接洗风尘”,运货走税的事一句没提。
这位新上任的宋督军大概也想借机详细了解下柳城情况,不仅爽快应了,赴约时候还带了套青釉瓷花的茶具当礼。
两人见面客客气气寒暄一番便喝起了这接风酒,虽说不上相谈甚欢,两个精明老贼倒也不至于无话可聊,不知不觉熬到夜里,唐连手下一个年轻小伙子着急忙慌推门进来,额头冒着汗,显然是小跑过来的。
唐连清醒着,知道底下人不敢无缘无故打扰,先跟督军谢了罪,才皱着眉头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船总!二公子刚才在船上和别人赌牌,把自己赌进去了!”
唐连没听懂他话里意思,以为是素来没个正形的小儿子又去打牌闹腾,酒又喝得憋屈,气不打一处来:“叫他哥好好看着!混小子一天到晚不干正事!”让小伙子退下找老大去了。再端酒杯,方才瘫了半晚的宋督军眼角眉梢带着笑,精神抖擞:
“唐家的小公子,听着也是个毛头小子。总惹老爹生气,是不是?”
唐连哼了一声:“也就他哥在前面顶着!成天晃悠晃悠,要是能挨上他哥一半本事,哪还犯得着我老头子成日跟在屁股后面转。”
宋督军听出来,这位叱咤柳城江的唐船总,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话里话外尽是对这小儿子的宠溺关心,面上不表,只是摸着下巴回想之前听来的事。
唐连三十几才娶妻,不久有了大儿子唐宁,是个肩能挑担的主,因此四十岁又生了小的,单名一个绍,出生就比寻常婴儿顺眼几分 ,足月后长相更加可爱,玩笑取个“女婴”的诨名,竟也慢慢叫习惯了。又说是这小儿子相当机灵,被一个哥一个爹当女儿疼得无法无天,大儿子又因的唐连妻子早逝早早当了家,青年韶秀,更别提唐连手里那几条好船,这么一番,柳城人哪有不羡慕的?
两位少爷长得俊俏,柳城不少姑娘芳心暗许,争着想进他唐家的门;宋督军有个亲侄女,也是偶然提过这俩兄弟一嘴,眼下又是出阁年纪,督军本人也觉得唐连是个义气人家,两家也算门当户对,思来想去,打算替侄女说这一回亲。
“船总,我敬你,”督军换了副口气,“有两个叫人眼红的好儿子,人生圆满!”
唐连应他这一杯,仰头干了,望着包间里的灯影有些恍惚,大概想到亲人相处,神情柔和了许多。“大公子年龄正好,身边也缺个帮衬的,船总有没有想过找个好姑娘当贤内助?”督军问。
唐连听出他弦外之音,笑道:“怎么没有!只是我家小子主意一个比一个正,我说的再好,他们也不一定听得进去。”
“这可不行。人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拿着当老子的气势头,他们哪个真敢不听?”说着干了一杯,“况且他们日后多少年呢,安家也是必然的事,不如早做打算。”
唐连那厢又不是全然不急儿子们婚事,大儿子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总不能跟他一样十几年寡着。眼下宋督军一提便有些触动,被后者看得清清楚楚,又要了好酒好肉,边吃边顺着往下说了几句,竟是说成了小儿子女婴和侄女的婚事。
宋督军心想无妨,这二世祖头上还有个能干的爹和能干的哥,再不济还有自己,他女婴能力差一点混一点不碍事,对他侄女好就行。自己侄女模样又不差,性子俏一点反而挺招人疼爱,培养感情也就一天两天的事,左看右看都是门不错的亲事,满口答应,说定改日让孩子们见一见,玩一玩。
意料之外成了亲家,两人各自敞了半分心怀,话头有了,算是彻底喝开了。
折腾到清早三四点,摇船的号子声起来,船总和督军都醉得厉害,准备歇下了,唐连大儿子唐宁怒气冲冲踹门进来,看见有个军官在,拧着眉头亲自安置好了,一摔桌子:
“你儿子他妈的嫁人了!”
唐连昏着头,以为他说和宋家亲事,还疑惑这小子消息这么灵通,毫不在意摆了摆手道,你爹要睡了,识相点赶紧滚蛋。
“唐绍,他妈的,把自己嫁给楚九爷了!”唐宁咆哮起来,“你个当老子的还在这里喝酒!”
唐连喝了不少,被儿子几声怒吼震得头疼,想起来昨晚手下确实说过二公子犯了事的话,骂道:“你叫唤个什么劲!你弟弟快娶媳妇的人了,有什么事他自己担不了?你以后少管!”
“我管得多?”唐宁冷笑,“他要是少犯点浑我至于管这管那!老爹,你听好,你的好儿子,我的好弟弟,打算把自己嫁给商会的九爷了。是嫁男人,不是娶老婆!”
唐连宿醉未过,没功夫细想,左右听清和新督军的亲家怕是做不成了,心里烦躁,只想着把这烦人儿子打发走好好休息一番。唐宁见他根本听不进去话,气得摔门走了。
唐连这头睡醒,那头就有人敲响了楚公馆的大门。两个人坐在院子里举起对弈,手边搁着茶水点心,香气氤氲,其中一个把长发绑在脑后,穿一件做工考究的灰大衣,闻声抬眼过来。
“九爷,昨天船上的事,要安排下去么?”来人问他道。楚云尧一时没想反应过来什么事,倒是对面下棋的人先笑起来:“楚九,你好本事,打个牌还赢了个媳妇回来。”
“消息倒是灵通。”楚云尧睨他一眼,倒是想起来昨晚确实有个长得水灵灵的小孩找自己赌牌,被手下人当哪家的小姐轰走了。那小孩赖着不肯走,险些和手下人打起来,只能把他喊过去处理。
“我还当什么人架子这么大,一个小姑娘,你们处理不了?”
手下人提醒他,这是船总家的小儿子,不是姑娘。闹了个乌龙,围过来不少好事分子看热闹。楚云尧便说,叫唐二公子敞开了玩,花销全算在他九爷头上。没想这小少爷眼珠子骨碌一转,道,我要跟九爷赌牌。
楚云尧问他赌什么,小少爷指指自己,怕他不理解,又说,若是他输了,便把自己嫁作九爷妻。
“若是你赢了呢?”楚云尧又问。
女婴思量一番又看他一眼:“那就请九爷照顾照顾我家生意。”
“你九爷好美人,不好男人。”楚云尧说,“别的呢?”
“没别的了,就我。”女婴说,男美人也算美人嘛。
有爱搅浑水的闲蛋起哄说,女婴也算咱们柳城的门面了,不吃亏,九爷不如赏了这个脸。
“若你赢了,逢人说句‘我比九爷能耐’,谁敢不给你这个面子。”
“九爷不肯应,难道是怕了?”
怕你个头啊。楚云尧心想,赢你我多没面子。
“激将法没用,二公子。既然今天二公子想玩,楚某奉陪就是。”喊人拿来牌,桌上走了几轮,他便发觉女婴虽生得似个姑娘家,下手一点不软,自己几次险些着了道,于是认真起来。女婴虽说手上有些玩牌的本事在,到底比不过人精商会长见识的多,自然而然输掉了牌,倒也利利索索认了输。
当着一船人的面赌约在先,女婴笑着喊了句混话,楚云尧玩兴起来,当场安排人预备婚事。
“去吧。”楚云尧思绪回来,对候在一边的手下点点头,“先把人安排到商会,给他找点事情做,省得他哥和他爹嚷嚷小孩没照顾好。”他商会九爷一贯名声在外,甭管好的赖的反正是有。在人前哪怕做戏也得做个全套。
这下倒好,闹剧闹来闹去成了真,满城流传着船总保的二少爷要嫁男人,嫁的还是鼎鼎有名的商会长,玩笑说那唐连真是好福气,大儿子精明强干,小儿子当作女儿养,还真攀了个好人家。
这天大的福气,唐连不想要。他不光不想要,还差点气到吐血。九爷钱权傍身,说不想搭个关系是假的,但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搭法。他气势汹汹杀上门,被九爷一张无辜脸和一句“你儿子要求的”灰溜溜撵了回来。
唐连比楚云尧大了两轮多,咽不下这口气,拽着大儿子杀了个回马枪,被小儿子取笑像逼宫的太监。
“你九爷是个威风的不假,可我唐家也不是软柿子。我弟弟也是个带把儿的,嫁过去听了叫人笑话!”
皇帝倒是一脸悠悠然,道,那你这威风凛凛的父子俩到底想来干嘛,讨聘礼的话商会也不是出不起,看你们要还是不要。
唐宁忍声吞气:若我弟弟是个女子,我们嫁便嫁了,可他是个男的,生不了楚家的种。
“我娶媳妇又不是为了生孩子。”楚云尧给自己泡了壶茶,招呼人把这俩父子打发走,说九爷夙夜在公,还要休息,有事找商会副会长。
“无耻!下流!”从楚公馆出来,唐连恶狠狠地骂道。
唐宁无声翻个白眼,他老爹方才九爷面前唯唯诺诺一言不发,出了门倒是耍上嘴皮子功夫了,标准一“窝里横”么。
接下来几日唐连又去商会闹了几次,差些被警局以“寻衅滋事罪”带走,总算老实了。大儿子也看出当老子的意不在酒,一心想着给自己面子找补,就此罢数。
可唐连还愁着同宋督军家里的亲事,他不信人家没听说女婴和九爷的事,但对方却确实是一点动静没有。他从商会回来便垮着苦脸抽烟,旁的人知道他烦什么,想不出安慰的说辞,只有一个祖上当过皇帝近侍的丁副官拍了拍他的肩,道:
“船总,你安心好了,我家祖宗也不是没见过天子有断袖癖好的!”
“说得轻巧,”唐连还是愁眉苦脸,又把同宋督军结亲家的事一说,那丁副手一拍,这可太好办了,不还有个唐宁么。
周围人纷纷叹息,当哥哥的果然顶在前面。
于是乎,柳城船总保唐连一举将两个儿子送出了门,先不说心碎的柳城姑娘们,宋督军那边相中的本就是老大,欢天喜地安排大小姐同老大见面,两方满意的不得了,初七刚过便订了婚,动作比商会长还快。
唐连还觉得小儿子有些丢人,平日懒得理他,唐宁带着宋家大小姐宋玉过来吃饭,三下两下说到女婴在商会干活的事情,当爹的一听儿子好歹干正事了,态度便软了几分。
“弟弟倒还惦记着家里生意呢。”宋玉说。她平日女伴众多,闲聊时将那日细枝末节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自是知道女婴说了什么。唐连挺中意这个儿媳,又知道这事再无商量余地,亲眼见着九爷喝茶,便差人把那套青釉瓷花的茶具当作赔礼给九爷送过去。后者收下,这事就算揭了篇。
一家人安安闲闲过了个十五,码头也有活了,大家各忙各的互不打扰,日子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