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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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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娃娃一边扯着裴既之的衣摆,一边哼哼唧唧地嘟囔个不停,起初还断断续续,后来越说越委屈,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一齐涌出,把裴既之的衣襟糊得一片狼藉。
裴既之素来有些洁癖,此刻却也无可奈何。
他一贯不擅与小孩打交道,只能学着旁人模样,轻轻拍着女娃娃的背,替她顺气。
女娃娃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得断断续续,东一句西一句。
好在裴既之心思缜密,倒也听出了个大概。
女娃娃名叫二丫,是隔壁邻家的小孩,平日里与刘家阿姐最是亲近。前阵子听说刘啊姐要嫁人,她心里难受得不得了,又瞧见刘啊姐天天红着眼睛,便觉得这亲事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悄悄跑到村外那座破庙里去求神仙。
“人家说……只要把新娘子的名字,和出嫁的日子写下来,放进庙里的箱子里,神仙就会来,把她带走……带去天上,过好日子。”,她抽抽搭搭地说。
二丫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嗝还没止住,小脸却已涨得通红。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拽着自己的袖子,似是意识到方才的模样太过丢脸。
裴既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温和:“二丫,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女娃娃小声答道:“是钱姐姐告诉我的……她出嫁前,去过那座荒庙,被我撞见了。”
“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她是在求神仙把她带到天上去,这样,她就不用嫁到隔壁村去了。她还说,等二丫长大后,若是不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也可以去求神仙。”
裴既之神色一凝:“那后来呢?那位钱姐姐真没嫁人吗?”
“嗯!她真的被神仙接走了。”
“哦?二丫怎么知道钱姐姐是被神仙接走了?”
二丫立马挺直了腰背,语气斩钉截铁:“因为我亲眼见到了!”
“那天我在山上玩儿,看见钱姐姐和一个哥哥在一起。他们牵着手走得好快,我追不上。钱姐姐看到我,还回头跟我说,让我别告诉别人,说她是跟神仙去过好日子的。”
说着说着,二丫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捂住嘴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慌张得像是犯了什么大错。
她缩了缩脖子,又补了一句:“我……我就是想着,刘姐姐那么难过,她肯定也不想嫁人,那……那要是神仙也把她带走,就好了。”
“可是……刘伯伯他哭得好伤心,我觉得他好可怜……”
说着,声音一哽,几欲再次哭出声来,“我不能把刘伯伯也送去找神仙,他不是新娘子呀……他对我最好了,还给我糖吃,从来不骂我……”
“别的伯伯都凶巴巴的,说要把我卖掉……可刘伯伯不是,他是个好人……我不想他伤心……”
说到这里,她扑进刘父怀里,伸出小手,笨拙地学着裴既之的样子,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小声道:“刘伯伯,别哭啦……刘姐姐是跟神仙去玩了……”
裴既之看着一老一少的身影,心里有些发酸,所谓的男鬼,不免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有一事,他尚不明白。
安顿好刘氏夫妇后,裴既之便牵着二丫,沿着村东的羊肠小道,往荒庙而去。
那地极偏,若不是二丫带路,怕是极难找到。
四周荒草蔓生,杳无人烟,偶有几只乌鸦扑棱飞过。
破庙无门扇,四面漏风,风穿堂过廊,呼呼作响,竟似鬼嚎。
踏入庙中,迎面便是座残破佛像,佛面早已剥蚀斑驳,只余模糊的眉眼,却仍能瞧出几分慈眉善目。
二丫绕过佛像,熟门熟路地跑到殿后,指着角落里一个木箱子,小声道:“叔叔,就是这个。”
裴既之俯身细看,那功德箱虽形制普通,却被擦拭得极为干净,且漆色新亮,显然有人常来打理。
他轻轻一笑,从怀里掏出张纸条,投入其中。
二丫睁大了眼睛,狐疑地仰头问:“叔叔,你家也有姐姐要找神仙吗?”
裴既之怔了怔,语气柔和:“嗯,我家啊姐,也有话,想同神仙说说。”
二丫眨巴着眼睛,认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叔叔的啊姐,一定很漂亮。”
裴既之听罢,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夜半时分,众人按着昨日定下的计策行事。只不过,这回的新娘子,换成了那黄衣女子。
她此时一身红嫁衣,鹅蛋脸,杏仁眼,樱唇轻抿,不施粉黛,却艳若桃李。
众人看得心神恍惚,就连络腮胡大汉,此刻也有些看傻了,黑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连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大伙儿心中都不免一阵后悔,这等如花似玉的美女,若真被那男鬼掳了去,岂不可惜。
便有几人自发敲起锣鼓,要一同送亲。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络腮胡与徐祈便合力抬着花轿,缓缓前行。
众人则跟在其后,锣鼓喧天,吹吹打打,一路上,闹得热火朝天。
只是,这热闹没维持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山路骤然起了变化。
只听,风声大涨,如鬼啸林嘯,狂风又卷着沙石扑面而来,叫人睁不开眼,脚下也站不稳。锣鼓之声被风吞没,天地间转瞬归于死寂。
待风势一歇,众人再睁开眼时,只觉脑中嗡鸣不止。
有人倒在泥地里,有人半身挂树梢,更有人连鞋都吹丢了。
而那原本被抬着的新娘花轿,此刻却已不翼而飞,仿佛凭空蒸发。
众人惊呼出声,却无一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络腮胡大汉脸色铁青,咬牙低骂一句:“他娘的!”,随即拔腿便朝林中冲去。
其余人见状,也慌忙起身,各自拾起兵器,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
待众人散尽。
一身着红衣的少年,迈着步子向路中走去,他身着喜袍,束发戴冠,身量不高却挺拔修长,腰间束着一条缠金软带,玉佩随行作响,仿若钟铃引魂。
前方,红轿子静静地停在中央,竟从未动过。
红衣少年嘴角露出好看的弧度,伸手向轿内探去,却忽被一股力道攫住了手腕——力劲不大,却分外稳狠。
他倒也不惊,只轻笑一声,趁势收腕,脚步一旋,掌影已如游蛇般翻入轿帘。
轿内传出一声轻叱,下一瞬,两掌在帘下交击,空气里顿时爆出一道闷响。
红衣少年身形微顿,借力后退三寸,掌风未消,却又如鬼魅般贴近轿侧,轿内人也不闪避,只翻掌迎上。
掌风往来,猎猎作响。
两人你来我往,转眼便过了三十余招,皆是贴身快打,寸掌硬拼。
直到第三十三招,红衣少年忽地虚晃一掌,似是力竭后撤,轿中人便欲乘胜追击,谁料那红衣少年反身切入,手肘一挑,正中轿帘暗扣。
“哗啦——”
盖头坠落,红绸飘扬。
红衣少年手中拽着盖头,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意——可在看清轿内人面容的那一刹,神色顿住。
那是张清隽如玉的俊脸。
轿内原本坐着的黄衣女子已不知何时,换成了裴既之。
他此刻,红衣映肤,黑发垂肩,一双漂亮极了的丹凤眼,却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他,满是不可置信。
红衣少年怔了片刻,眼底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
转身便要开溜,谁料裴既之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红衣少年不欲与其纠缠,便猛地一掌拍出,意欲强行脱身,不料,裴既之竟生生接下,虽闷哼一声,身形晃动,手却愈发收紧。
红衣少年脸色一沉,又补了一掌。
裴既之依旧不放,似是要豁出命去。
红衣少年一时心头烦躁,正欲回身破口大骂,却在抬眼那刻,看见---
素来沉稳温润的裴中郎,竟然哭了。
瞬间便不知所措,
嘴里的狠话也怎么都骂不出口了。
他原以为裴既之是不喜欢他的,从来都不喜欢。
可今日,却是头一回,见他哭得这样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