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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台风眼.唯一 ...

  •   台风眼经过的短暂宁静里,月光像探照灯般扫过灯塔废墟。尚雾睁开眼睛,发现陈屿正盯着残墙上那两道洇水的字母。铁锈顺着砖缝流下,在月光里呈现诡异的紫红色。
      “像不像那年生物课?”陈屿突然说,“毛细血管网标本。”
      尚雾记得。他们把青蛙蹼膜放在显微镜下,交错的血管像一张猩红色的网。当时陈屿的小指在实验桌下勾住他的,尚雾手一抖,载玻片摔得粉碎。
      现在陈屿的指尖正沿着墙上的锈痕游走,指腹沾满氧化铁的红褐色粉末。他转身将那些铁锈抹在尚雾锁骨上,正好覆盖住婚戒压出的红痕。月光下,尚雾看见陈屿右臂内侧有几道平行的白色疤痕——不是手术留下的,那种整齐的切割痕迹他太熟悉了。
      “你爸?”尚雾抓住陈屿的手腕。
      陈屿的睫毛在颧骨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第三根肋骨骨裂那次,你在淋浴间摸到的。”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把我锁在阁楼三天,警用伸缩棍打断了三根。”
      尚雾的肺部突然一阵刺痛,咳出的血沫溅在陈屿手背上。陈屿没有擦,任由那些温热的液体在皮肤上凝结。远处海面上,台风眼边缘的□□开始旋转,新一□□雨即将来临。
      “我转学是因为...”尚雾的指甲陷入掌心,“你爸来我家那天,腰间别着手铐。”
      记忆中的雨声比此刻更刺耳。那个穿警服的男人站在玄关,皮带上金属扣的反光在尚雾视网膜上烙下永久印记。“小变态”三个字混着烟草味喷在他脸上时,母亲指甲掐进他肩膀的疼痛反而成了救赎。
      防水布下的积水微微震动,远处传来雷鸣般的浪涌声。陈屿突然撕开自己湿透的衬衫,苍白的胸膛上除了纹身,还有几处硬币大小的圆形疤痕——烟头烫的。
      “每次他打完我...”陈屿抓起尚雾的手按在那些伤疤上,“我就用圆规在脖子上描那个S。”
      尚雾的指尖下,那些凹凸不平的皮肤比周围温度更高,仿佛十年前的烫伤至今仍在燃烧。他想起自己转学前一天,偷偷把圆规塞进陈屿课桌,金属尖上还沾着两人的血。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陈屿的每封来信里都夹着一小片砂纸——那是少年在无数个长夜里打磨凶器的声音。
      第一滴雨砸在额头上时,陈屿从西装内袋摸出药盒。五颜六色的药片在掌心排成一列彩虹,最醒目的是两粒淡蓝色止痛药。尚雾看着他就雨水吞下药片时凸起的喉结,想起高三那年他们躲在图书馆角落分食一板布洛芬——陈屿膝盖积水,尚雾牙髓炎,却为共享同一杯温水而窃喜。
      “张嘴。”陈屿捏住尚雾下巴,将一粒白色药片压在他舌根。苦味在口腔炸开的瞬间,尚雾尝到陈屿指尖的咸涩和铁锈味。药片卡在喉咙里,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陈屿的手掌贴在他凹陷的背部,温度透过湿透的T恤传来,比任何药物都有效。
      风突然变得狂暴,一块断裂的广告牌砸在废墟外,婚纱模特的笑脸被钢筋刺穿。尚雾蜷缩在陈屿怀里,听见对方胸腔里传来不规则的杂音——肝腹水导致的胸膜摩擦音,他在肿瘤科病房听得太多了。
      “疼吗?”尚雾将耳朵贴在陈屿右腹。
      陈屿的手指穿进他发间:“比心绞痛轻点。”他总这样,用玩笑包裹伤痛。高二那年尚雾流感高烧,陈屿翻墙买来的退烧药被雨淋化了,最后只能把湿漉漉的包装纸塞进他手心说“心理疗法”。
      雨幕中出现了一道手电光束。尚雾下意识要起身,却被陈屿按回防水布上。“是搜救队,”陈屿的嘴唇贴在他耳廓上,“台风转向了,他们在疏散沿岸居民。”
      光束扫过他们头顶的断墙,几块碎石滚落。尚雾屏住呼吸,看着那束光在陈屿脸上停留了两秒——颧骨上的旧伤疤、凹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然后移开了。脚步声渐渐远去,淹没在暴雨声中。
      “他们当我们是流浪汉。”陈屿笑起来,喉间发出风箱般的杂音。尚雾摸到他口袋里的药盒已经空了,最后两粒止痛药刚才进了自己肚子。
      废墟角落突然传来金属扭曲的呻吟。半截铁楼梯在狂风中断裂,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尚雾想起当年他们在这截楼梯上做过的事——陈屿背靠着锈蚀的栏杆,尚雾跪在比他高两级的台阶上俯身吻他,铁锈簌簌落在两人交握的十指间。
      “还记得我们...”尚雾刚开口,一阵剧痛从肺部炸开。这次咳出的不是血沫,而是一口鲜红的血,溅在防水布上像朵过早绽放的梅花。陈屿的手帕已经湿透了,只能用西装袖口擦去他下巴上的血迹。羊绒面料摩擦皮肤的触感让尚雾想起母亲葬礼上那条劣质领带——也是这种扎人的柔软。
      “我妈走的时候...”尚雾抓住陈屿的手腕,“床头柜抽屉里全是你的信。”那些被退回的信件按日期排列得整整齐齐,最上面那封贴着澳洲邮票——陈屿大学交换时寄的,尚雾母亲临终前终于说出了真相:她偷偷拦截了所有来信。
      陈屿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随即苦笑起来:“我在悉尼达令港看见个背影像你的...”他的声音突然哽住,“追了三条街,结果是个韩国游客。”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陈屿脸上蜿蜒的水痕。尚雾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就像他分不清自己胸腔里的灼热是癌细胞还是陈屿的目光。他们像两个在暴风雨中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彼此,却发现回家的路早已被洪水冲垮。
      台风再次增强,海水的咸腥味里混入了柴油气息——附近港口的储油罐开始泄漏。尚雾在陈屿怀里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那些在血管里肆虐的靶向药。陈屿解开西装纽扣将他裹进怀里,尚雾的脸贴在对方肋骨上,数着那些不规律的心跳。
      “十四年前...”陈屿突然说,“我想说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尚雾摸到他后背渗出的冷汗,病号服从衬衫领口露出来,蓝白条纹在闪电中格外刺眼。
      “我知道。”尚雾把耳朵贴在陈屿心口,“三个字,和刚才一样。”
      废墟外,风暴将海水掀上堤岸。陈屿的手机突然亮起,锁屏是张模糊的灯塔老照片——他们毕业那年用胶片相机拍的,过度曝光让两个少年的轮廓几乎透明。七条未读消息来自“李医生”,最后一条显示“靶向药已备好”。
      尚雾的诺基亚也在震动。肿瘤科护士长的信息简单明了:“CT结果恶化,速回医院。”他把手机扔进积水里,看着那个陪伴自己十年的老古董缓缓沉没。陈屿的iPhone紧随其后,溅起的水花惊醒了角落里避雨的麻雀。
      “现在真的只剩我们了。”陈屿说。
      尚雾望向缺口外旋转的□□,想起生物课本上说台风眼平静是因为下沉气流压制。此刻他们正处在风暴中心,而命运的下沉气流终将消散。当台风眼过去,迎接他们的会是怎样狂暴的风雨?也许不必等到那时候——止痛药效正在消退,陈屿的呼吸越来越浅,而自己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血块。
      “还剩多少时间?”尚雾问。
      陈屿的手滑到他后背,在脊椎第三节凸起处停下:“够说完所有没说的话。”他的虎牙磕在尚雾耳垂上,和十七岁那年一样不知轻重。
      于是尚雾开始讲述。讲他如何在母亲葬礼后翻遍所有抽屉找那枚被没收的圆规,讲他在墨尔本唐人街看见虎牙糖人时突然泪流满面,讲他每次化疗呕吐时喊的都是陈屿的名字。陈屿安静地听着,手指在尚雾脊柱上轻轻敲打,像在解码某种摩尔斯电码。
      当尚雾说到自己偷偷潜入陈屿婚礼现场时,陈屿突然咬住他肩膀——不是情欲的轻咬,而是见血的撕咬。血腥味在口腔漫开时,尚雾想起毕业那天陈屿在他锁骨上留下的同样印记。旧伤新伤叠加在一起,疼痛成了最鲜活的记忆载体。
      “我看见了。”陈屿松开牙齿,“你躲在酒店棕榈树后面。”他的舌尖舔过渗血的牙印,“我敬酒时手抖得厉害,所有人都以为我喝多了。”
      雨势突然变小,但风声更加凄厉。尚雾摸到那块生锈的铁片,在墙上“S”和“C”后面刻下“1998-2028”。铁片刮擦砖块的声音让他想起陈屿父亲皮带扣撞击地面的声响,想起圆规尖划破皮肤的撕裂声,想起母亲撕毁信件时的纸张悲鸣。
      陈屿接过铁片,在日期下面刻了道等号。铁锈塞进指甲缝的刺痛让他皱起眉,但嘴角是上扬的:“这样就是完整的等式了。”
      尚雾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体温迅速升高。陈屿把防水布全裹在他身上,自己只穿着湿透的衬衫。尚雾在谵妄中看见十七岁的陈屿站在器材室门口,阳光给他轮廓镀上金边。他想喊那个少年过来,却咳出一口鲜红的血。
      “看着我。”现实中的陈屿拍打他的脸,“就看着我的眼睛。”
      尚雾的视线聚焦在陈屿右眼的伤疤上。那道月牙形的白色痕迹比记忆中更长,延伸进鬓角的白发里。他伸手触碰那些白发,突然意识到陈屿也才三十岁——理论上他们的人生才过完三分之一。
      “不公平...”尚雾的眼泪混进口腔的血沫里,“我们明明...那么小心...”
      陈屿的额头抵住他的:“但至少这次...”他的呼吸带着腐坏苹果的气味,肝功能衰竭的征兆,“我们一起。”
      远处传来建筑物倒塌的轰鸣。尚雾在陈屿瞳孔里看见灯塔最后的残垣正在崩塌,铁楼梯像条垂死的蛇般扭曲断裂。防水布被狂风掀起一角,暴雨立刻灌进来。陈屿用身体护住尚雾,西装早已不知去向,白衬衫紧贴在背上,显出脊椎骨节狰狞的轮廓。
      “冷吗?”尚雾把手伸进陈屿衬衫下摆,触到冰凉的皮肤和凸起的肋骨。
      陈屿摇头,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尚雾知道肝癌晚期患者会经历难以忍受的寒冷,就像肺癌患者肺部永远燃烧着无形的火。现在他们像两块拼图般紧紧相嵌,一个的寒冷缓解另一个的灼热,在毁灭中找到诡异的平衡。
      当最后一块砖墙倒塌时,陈屿突然唱起歌来。跑调的《海阔天空》混着雨声,和十七岁那年他们在淋浴间哼唱的一模一样。尚雾跟着哼了几句,却被血呛住。陈屿用手掌接住他咳出的血块,那些暗红色的凝胶状物质在雨水中缓缓溶解。
      “够做血豆腐了。”尚雾试图开玩笑,声音却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陈屿突然吻住他,这个吻带着血、铁锈和止痛药的苦味。尚雾尝到陈屿牙龈出血的腥甜,尝到他喉间涌上的胆汁酸涩,尝到十四年前那个被货轮汽笛声淹没的告白。这一次,没有汽笛声来打断他们。
      当台风眼完全过去,第一道真正的狂风袭来时,他们同时闭上了眼睛。尚雾的手与陈屿十指相扣,感受着对方指间那些为掩饰婚戒痕迹而刻意磨出的茧。防水布被彻底掀翻,暴雨直接浇在身上,却奇异地不觉得冷。
      在意识涣散的边缘,尚雾想起那个被台风打断的问题。十七岁的陈屿背着他在灯塔楼梯上,说了半句“等我们三十岁...”。现在他忽然明白了后半句。不需要说完,因为有些承诺,连死亡都会为之让路。
      陈屿的心跳渐渐与他同步,像两艘在风暴中并排停泊的破船。尚雾最后看见的,是墙上那行被雨水冲刷却依然清晰的锈痕:S&C=1998-2028。等号画得很深,深得足以抵抗任何台风。
      尚雾感觉自己漂浮起来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明明还躺在陈屿怀里,却能同时从高处看见两具蜷缩在防水布下的躯体。灯塔残破的穹顶在台风中摇摇欲坠,而他的意识却异常清醒地悬浮在半空,看着下面那对瘦骨嶙峋的恋人。
      从上方看,他们的身体周围环绕着一层微弱的蓝光,像某种生物电场。尚雾的灵魂视角能同时看到陈屿右手紧握着他左手的力度,又能看到自己凹陷的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这种双重感知让他既困惑又平静。
      “你在看什么?”现实中的陈屿突然问,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尚雾想回答,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无法动弹。他看见自己的躯体在陈屿怀里轻微抽搐,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疼痛,只是好奇地观察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部关于别人的电影。
      灵魂状态的尚雾飘到墙边,看着那些被雨水冲刷的锈痕。S&C = 1998 - 2028。这个等式在闪电中泛着诡异的紫红色,像是有了生命般微微脉动。他伸手想触摸,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墙壁——原来灵魂是没有实体的。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尚雾看见十七岁的陈屿在器材室门口逆光而立,校服下摆沾着蓝墨水;看见他们在淋浴间接吻时,冷水从花洒喷出,在两人皮肤上结成细小的水珠;看见毕业那天陈屿把啤酒罐捏扁扔进海里,转身时眼睛比月光还亮。
      这些记忆碎片像被台风卷起的树叶,在他意识中旋转飞舞。尚雾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人们说死亡前会看到一生的走马灯——原来不是比喻,而是真实的生理体验。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现实中的陈屿。尚雾的灵魂飘回自己躯体上方,看见陈屿正用沾满雨水的手帕擦拭自己咳出的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班长,如今眼窝深陷,颧骨凸起,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但当他低头亲吻尚雾额头时,眼神里的温柔与十七岁那年毫无二致。
      “别走...”陈屿的声音颤抖着,手指紧攥着尚雾的病号服,“再等一会儿...”
      尚雾想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只是暂时脱离了躯壳。但他的灵魂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陈屿把耳朵贴在自己胸前,数着那些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某种强烈的冲动让尚雾的灵魂重新沉入躯体。回归的瞬间,疼痛如海啸般袭来——肺部的灼烧感,喉咙里的血腥味,脊椎如被电击般的刺痛。但这一切都值得,因为他再次感受到了陈屿的体温,闻到了对方身上混合着药味和铁锈的气息。
      “回...来了...”尚雾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
      陈屿的眼泪滴在他脸上,和雨水混在一起。“我知道,”他的嘴唇贴在尚雾耳畔,“你刚才飘走了。”
      原来陈屿也感觉到了。尚雾想笑,却只发出一串气泡音。他的肺里已经充满了液体,每一次呼吸都像溺水。陈屿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这个姿势减轻了一些痛苦。
      “还记得...跳跳糖吗...”尚雾断断续续地说,每个字都带着血沫。
      陈屿从湿透的西装内袋摸出最后一包跳跳糖,包装上的卡通鲸鱼已经被泡得模糊。他咬开包装,将糖粒倒进尚雾口中。那些小星星在舌面上炸开的刺痛让尚雾想起十七岁那年,陈屿第一次把跳跳糖倒在他掌心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好吃吗?”陈屿问,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尚雾点点头,用眼神示意陈屿也尝一些。陈屿俯身舔走他唇边残留的糖粒,这个动作让他们同时想起了废弃灯塔里的初吻。那时的海风格外咸腥,生锈的铁门被风吹得嘎吱作响,而他们只顾着探索对方口腔里跳跳糖炸裂的轨迹。
      雨势突然变大,防水布被狂风掀起一角。陈屿用身体为尚雾挡雨,白衬衫紧贴在背上,显出脊椎骨节狰狞的轮廓。尚雾伸手抚摸那些凸起,想起高三那年陈屿背着他爬灯塔楼梯,校服下的脊椎也是这般分明。
      “冷吗?”尚雾问,手指滑到陈屿腹部的手术疤痕上。
      陈屿摇头,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尚雾知道肝癌晚期患者会经历难以忍受的寒冷,就像自己的肺部永远燃烧着无形的火。现在他们像两块互补的拼图,一个的寒冷缓解另一个的灼热,在毁灭中找到诡异的平衡。
      远处传来建筑物倒塌的轰鸣。尚雾在陈屿瞳孔里看见灯塔最后的残垣正在崩塌,铁楼梯像条垂死的蛇般扭曲断裂。防水布被彻底掀翻,暴雨直接浇在身上,却奇异地不觉得冷。
      “要结束了。”陈屿说,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谈论死亡。
      尚雾突然挣扎着坐起来,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盯着墙上那道锈痕——S&C = 1998 - 2028。等号画得很深,深得像是要刻进时间的骨髓里。某种最后的执着让他用手指蘸取自己咳出的血,在那个等式周围画了个心形。
      陈屿笑了,虎牙尖上沾着血丝。他接过尚雾的手指,在心的底部添了个箭头,就像高中时他们在课桌上画的涂鸦。这个幼稚的举动让尚雾想起十七岁那年,陈屿在他草稿本角落画的同样的图案,当时还被数学老师当众训斥。
      “完美。”陈屿评价道,把尚雾重新搂进怀里。
      尚雾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而陈屿的心跳却反常地加快了,仿佛两人的生命正在某种神秘的力量下趋于同步。他想起生物课本上说,长期相处的爱人会出现生理同步现象——月经周期、心跳、甚至脑电波都会逐渐一致。
      现在,死亡也要同步降临了。
      尚雾的视线开始模糊,但奇怪的是,陈屿的脸却越来越清晰。他看见对方右眼下方那道月牙形的疤,看见虎牙尖上的细小缺口,看见睫毛上凝结的盐粒。这些细节在黑暗中发着微光,像是被某种内在的灯塔照亮。
      “等我们三十岁...”陈屿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梦呓,“就一起去墨尔本看企鹅。”
      原来这就是当年被海风吹散的后半句。尚雾想笑,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肌肉的控制。但他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像是最后的回应。陈屿似乎感受到了,把耳朵贴在他胸前,听着那越来越微弱的声音。
      “我听见了。”陈屿说,手指与尚雾十指相扣,“你说好。”
      远处,台风掀起的巨浪拍打着堤岸。尚雾感觉自己的意识再次开始漂浮,但这次他没有抵抗。让灵魂随风而去吧,反正□□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在最后的清醒时刻,他感觉到陈屿的心跳渐渐与自己同步,像两艘在风暴中并排停泊的破船。
      墙上的血色涂鸦在闪电中闪烁,S&C = 1998 - 2028。等号画得很深,深得足以抵抗任何台风。
      尚雾最后看见的,是十七岁的陈屿站在器材室门口,阳光给他轮廓镀上金边。少年笑着伸出手,虎牙尖上沾着跳跳糖的彩色星星。
      这次,他终于握住了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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